自從進了冬天,文二爺就開始挨個往李家在京郊的莊子上跑,對物帳,看莊稼,和莊頭商量明年的安排,這些活,照張太太的意思,原本是想讓李信跑一遍的,不過李信過了年就要春闈,文二爺自告奮勇,說這事他最擅長,就接了下來。
文二爺特別喜歡這樁差使,天天一大早就往莊子裡趕,到了莊子,看這看那,蹲在田頭,和佃戶、莊頭抽着旱菸聊莊稼事兒,回回都聊的十分愉快。
這天直到太陽西斜,文二爺才從莊子裡出來,趕回紫藤山莊時,天已經黑透了,在二門裡下了車,文二爺餓的前胸貼後背,熟門熟路的直奔大廚房。
張太太治家,該嚴的地方一絲兒不放,該寬鬆的地方,向來極其大方大度,比如小悠的姐妹會。
大廚房那間廂房裡,隔三岔五就有一場聚吃,文二爺總覺得,這紫藤山莊從一等到最末等的粗使丫頭,只怕人人都到那間廂房裡圍着小桌一羣人痛快吃痛快喝痛快聊過。
這些聚吃聚喝,小東主是小悠,大東主是張太太,小悠是小東主是因爲吃食都是她動手做的,出力,大東主是張太太,是因爲一切食材以至美酒,都是從大廚房的庫房裡直接拿來的。
這事文二爺問過萬嬤嬤,萬嬤嬤笑他少見多怪,說大廚房有個西廂房,園子後頭那間備着宴請花會時動用的小廚房,也有這樣的場兒,前院大車房裡也有,太太說了,這樣也好,累了煩了,受了委屈,有什麼憋屈事兒,或是家裡有什麼事了,幾個說得來的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說話開解一二,就沒有解不開的結,只一樣,有差使不許飲酒,第二天當頭班差的,頭一天也不許飲酒。
文二爺琢磨了好一會兒,讚歎不已,這不就是所謂的有張有馳?其實不光有張有馳,別說那些小丫頭們,就是他,想起大廚房廂房裡他擠在一羣小丫頭中間有說有笑,喝的熏熏半醉,這份溫暖和放鬆的喜悅,什麼時候想起來,心裡都暖洋洋臉上有笑,他覺得這紫藤山莊就跟家一樣,那間小廂房是家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說來也是,雖然只有大半年,他對紫藤山莊,對李家,那份感情跟自己家沒什麼分別,每次外出,一想到要回來,就是種乳燕投林般的急切。
文二爺一頭扎進大廚房,擡眼看到燈火明亮的西廂房,腳步更快。
“小悠,有吃的沒有?”離廂房還有七八步,文二爺就揚聲叫起來。
“二爺回來了,怎麼又這麼晚?快請進來,暖鍋剛剛端上來,還沒吃呢,我再去給你拿幾樣。”小悠打起簾子,讓進文二爺。
屋裡,秋媚,清菊和夏纖趕緊站起來,搬椅子的搬椅子,擺鍋筷的擺鍋筷。
文二爺愉快的搓着手,在那個他專用的炕沿位置坐下,先拿起杯子,示意秋媚給他斟上酒,舉起來聞了聞,滿意的眯起眼睛,仰頭一飲而進,放下杯子,輕輕哈了口氣,“香!這酒裡放桔皮了?”
“還放了糖。”清菊笑答:“夏纖妹子喜歡喝甜酒,我也覺得放了糖,甜甜的好喝。”
“我就說這酒怎麼味兒斑駁,你們太太家都是好酒,生生讓你們這倆小丫頭糟蹋了。”文二爺一臉可惜。
“我再給二爺溫一壺。”秋媚就要跳下炕,文二爺急忙攔住她,“不用不用,就這個,糟蹋是糟蹋了,不過味兒還真不錯,我就喝這個,那是什麼湯?冬筍鹹肉筒骨湯?好好好,就它了,給我盛一碗,去去寒氣。”
文二爺喝了大半碗湯,小悠提了個食盒進來,拿出滿滿一碟子白切肉,一小碟香油祘泥,一碟子五香驢肉,一大碗煮的爛爛的辣羊蹄,最後,又將七八隻小孩拳頭大小,凍硬的蟹粉獅子頭放到暖鍋上。
“倒酒倒酒!”文二爺看的食指大動,三口兩口喝了湯,夏纖忙給他滿上熱熱的黃酒,文二爺塞一嘴白切肉,喝一口熱黃酒,再捏幾片五香驢肉,再喝一口熱酒,順手又撈起一隻羊蹄,一邊吃一邊含糊無比的示意四人,“你們……你們的……別管我。”
秋媚又倒了一壺酒,加了薑絲桔皮和糖溫上,幾個人都是習慣了的,除了不時給文二爺斟酒,別的還真不管他,四個人慢條斯理吃着暖鍋裡的素菜,除了秋媚,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說閒話。
只有秋媚,比文二爺還豪氣,仰頭一杯,再仰頭又一杯。
“秋媚?這是?”文二爺看着秋媚連喝了三四杯,不停往嘴裡塞肉的手暫停,看着小悠問道。
“沒事,二爺不用管。”小悠說着沒事,可語調和臉上的神情,明顯是有事。
文二爺吃飯快,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吃了個半飽,放緩了速度,挨個看着東一句西一句淨說些不鹹不淡的閒話的三人,以及一聲不響,只顧喝酒的秋媚,皺起眉頭,想了片刻,眉頭展開,若有所悟的問道:“今天早上,好象聽說湖州的年貨送到了?”
“嗯。唉!二爺真是……”小悠看着文二爺,嗯了一聲,又唉了一聲。
“怎麼啦?你表哥不願意娶你?還是已經定下親了?”文二爺看着秋媚問道。
“沒定親,也沒說不願意。”清菊替秋媚答道。“年貨是寧老掌櫃的小孫子,寧海的堂弟寧江送來的,寧老掌櫃特意打發他走一趟,就爲了說秋媚表哥的事。寧江和秋媚表哥一起讀書,說秋媚表哥這一年多讀書很發奮,每天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縣學的先生特別喜歡他,說秋媚表哥能不能考中進士不敢說,可一個舉人是穩穩的。”
“那挺好。”文二爺嘴裡誇獎,心卻往下沉,越是這麼好,後頭的事就越不好。
“今年重陽過後,咱們湖州數得上的富商陶老爺,看中了秋媚的表哥。”清菊看着秋媚,見她垂着頭不說話,嘆了口氣,接着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