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已經睡着了,被寧遠一指頭捅在胳膊上,嚇的差點叫出來,寧遠坐在牀前腳塌上,擰着身子,胳膊支在牀沿上,目光亮閃喜悅的看着有幾分迷糊的李桐。
“不是說明天才能趕回來?怎麼這個時候就到了。”李桐急忙坐起來,“沒出……”
“沒事,就是想早點看到你。”寧遠仰頭看着李桐,李桐一呆,上身前傾,湊到寧遠面前,就着簾子外漸行漸近的一盞燭光,仔細看着寧遠,伸出手,撫在寧遠臉頰上,“我也想早點看到你,可我不想看到你又疲憊,又這麼瘦。”
寧遠臉靠進李桐手心裡,蹭了蹭,“等明天繳了旨,回來好好睡上一天一夜就好了。我好幾天沒洗澡了,身上味兒大。”
“我讓人備水……”李桐話沒說完,就被寧遠打斷,“不用,天一亮我就得回驛站,洗澡得好大一會兒看不到你,還耽誤說話。”
“這一路查過去,吃了不少苦頭吧?”李桐聽寧遠這麼說,也不堅持,乾脆挪下來,挨寧遠坐在腳塌上,和他說話,寧遠一邊伸手從牀上拽下被子,將李桐裹住,一邊答話,“別提多苦了,路上辛苦就不說了,不叫苦,可那幫人……那幫孫子,伎倆百出,半點廉恥都不要,跟這幫蛆蟲打交道,真是苦啊!”
看樣子寧遠不但吃了苦,還受了不少委屈。
“大長公主說,那些人打架打不過你,玩心眼也玩不過你,讓我不用擔心。”李桐挪了挪,伸手給寧遠揉肩膀。
“那是!”寧遠往下滑了滑,側着肩膀讓李桐給他揉,“那也苦,太無恥,生氣。”
“嗯,我看了你寫回來的摺子。”
“不說這個了,你還好吧?沒人欺負你吧?”寧遠揮了揮手,揮開那些不愉快的話題。
“誰敢欺負我?”李桐失笑,“我很好,就是常常想你。”
“我也想你!”寧遠抓了把李桐的頭髮,在臉上蹭了蹭,“遇到糟心事,就特別想和你說說話兒,吃到好吃的,更想你,就覺得一個人吃實在沒意思,偶爾有幾件讓人高興的事兒,你不在,就覺得錦衣夜行好沒意思。”
“那你現在說給我聽,那些高興的事兒。”李桐握住寧遠的手。
“好,先說我闖營的事……”寧遠挪了挪,握緊李桐的手,一件件說那些讓他高興的事兒,李桐下巴抵在寧遠膝蓋上,聽的津津有味。
“……說說你,”寧遠眉飛色舞說完,看着李桐問道:“大姐沒難爲你吧?大長公主呢?”
“大姐姐難爲我幹什麼?你臨走前,大長公主不是說她不懂軍務,讓你把京城防衛的事交給大姐姐麼,大姐姐說禁軍簡直就是一羣草包麻袋,不堪一擊,說要親自訓練禁軍,就是寧家的那種親自訓練,就一天,朝廷裡,就有不少人說有損國體,一個接一個找到大長公主那裡,大長公主就讓我去勸大姐姐……”
“你能勸得下來?”寧遠撇着嘴,他大姐的脾氣他知道。
“當然勸不下來,後來大長公主找大姐姐吵了一架。”
“……”寧遠瞪着李桐,“誰贏了?”
“皇上說,這一架大長公主佔了上風。”李桐帶着笑。
“這一架?還不只這一架?”
“是啊,這一架吵開了頭,後頭就一直吵,到現在,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跟下棋一樣,互有勝負,有大事,也有小事,比如端午的糉子是以甜糉爲正統,還是鹹糉纔是正統。”
“這事還用吵?當然是甜糉……不是正統,湖州糉子天下第一。”寧遠說到一半,改的極快。
天好象亮的特別快,兩人還有好多話沒說,一縷晨曦已經映在了窗戶上。
“夫人,到早朝的時辰了。”水蓮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寧遠的聲音戛然而止,挪了挪,不情不願的站起來,“你這個丫頭,我是說,你這些丫頭,年紀都不小了吧?該……”
“換一個也得提醒這一句,這是她們的本份。”李桐打斷寧遠的話,推着他往外走,“快回驛站,快去繳旨,快點回來,我等你吃早飯。”
“好!桐桐,你再睡一會兒,我繳了旨,再告幾天假,一會兒就回來。”寧遠低頭在李桐頭髮上吻了下,大步出門走了。
寧遠先去見皇上和寧太后,順順當當繳了旨,再去寶籙宮,福安大長公主在長案上攤了七八份摺子,正一張張對着不知道在找什麼,寧遠進去,磕了個頭就被打發出來了。
寧遠愉快非常的出了宮門,正要上馬,對面茶坊裡,墨七揮着手跑出來,“七哥!七哥,我等你半天了。”
“我一早上趕到京城到現在,還沒有半天呢,說吧,什麼事?”寧遠一隻腳蹬着馬蹬,一幅立刻要走的姿態。
“我知道七哥着急回家,也沒什麼大事,我陪七哥回去,邊走邊說。”墨七揮着手示意小廝牽馬過來。
“你陪我回哪兒去?有事趕緊說,不用跟我走。”寧遠急忙擺手,陪他回去,什麼意思?
“七哥不是着急回家見嫂子麼,我懂。”墨七是真懂,“我送你到你們府門口,邊走邊說,兩邊都不耽誤。”
“什麼事這麼急?”寧遠這才上了馬,打量着墨七問道。
“是小六。”墨七頓時神情黯然,“求了外任,這事你肯定知道了,大大前天,吏部委任下來,前天一大早,小六就走了,我跟他打過招呼,說要給你餞行,他當時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前天突然就啓程了,幸好他頭天打發人買祭路神的東西,正巧讓李家大哥碰上,讓人告訴我,那天太晚了,我一大早趕到他們府上,他已經啓程了,再趕出來,幸好趕上了……”
墨七的絮絮叨叨裡,帶着說不出的傷感和糾結,“……他說不怪你,就是不想見你,七哥……”
“別難過了。”寧遠臉色有些沉鬱,“他不想見我,也是人之常情,他總算有所醒悟,這不是壞事。”
“我知道,阿爹也這麼說,可我……一想到從前……七哥你沒看到,前天小六就帶了十來個人,三四輛車,實在是可憐……我一想到從前……”墨七抹了把眼淚,又抹了一把。
“沒有從前了,你不是也求了外任,什麼時候走?”寧遠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
墨七再抹了一把眼淚,“下個月,阿爹不放心我,說現在不比從前,他得跟我一起走,我這一任……阿爹說要我連做兩任,這一任就是六年。”
“別想從前了,想想以後吧,都長大了,季疏影也求了外任,這幾天就要啓程了。”
“是。”墨七應了一句,眼淚下來了,“都走了,還有李家大哥。”
“嗯,李家大哥已經啓程赴任了,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一場筵席散了,還有下一場,也許下一場更熱鬧、更好。”
“沒有下一場了。”墨七帶出了哭腔,“我心裡,就咱們……就這一個最好,七哥,李家大哥走,我一點也沒難過,六妹妹連胭脂鋪子都帶上了,還有李家太太,人家是一家子,就是小六……當初咱們……小六……”
墨七一聲接一聲抽泣。
“當初纔是龍潭虎穴,危機四伏,你看不到,小六也看不到罷了。”寧遠神情漸冷,“想哭就好好哭一場吧,哭了這一場,以後,不要再想從前了。”
“好,”墨七連連抽泣了幾聲,“哭過了,小五說過我了,不哭了,我知道,阿爹也這麼說,就是見了七哥,就想到小六……不想小六了,阿爹說了,小六跟我一樣,都是有傻福的人,七哥,你回吧,我以後不想了,也不哭了。”
墨七在定北侯府巷子口勒住馬,和寧遠作別,寧遠也勒住馬,直視着他,片刻,勒馬靠近,擡起手,在墨七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幾下,鬆開繮繩,縱馬進了定北侯府。
墨七在巷子口看着寧遠進了府門,呆坐在馬上出了半天神,長長嘆了口氣。
七哥說的對,這一場繁華熱鬧,已經散了。以後,留在京城的,和離開京城的,再怎麼各自繁華、各自熱鬧,都是另一場喧囂盛筵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