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惜命的傅問漁,雖然數次拿命搏勝負,可是她的確不是一個尋死的人,她認真地珍惜着這寶貴得不得了的性命,只有活着,纔有可能與方景城相守到他老去之時,怎能輕易死去?留下方景城一人在世上怎麼辦?
要死,也是他先死,自己承受着失去他的痛苦,不能是他來承受失去自己的絕望。
除非逼不得已,傅問漁不會對誰以性命相逼。
而方景城被誣陷這件事,遠遠還未嚴重到要讓傅問漁捨命的地步。
“你是因爲知道,我不會殺你,所以才這麼做的嗎?”溫琅痛苦追問。
“不,因爲蕭鳳來不會讓我死,我若是死在你手中,蕭鳳來無法向她的主上交代,皇上,天之異人的命,是很精貴的,天地之間,唯得我這麼一個異人而已。”傅問漁輕笑了一聲。
是的,最可怕的人不是溫琅,不是蕭鳳來,而是那個只露面一次就再也不見的白衣白髮面具人,他不讓自己死,任何人就都休想傷到自己性命。
這是類似於無敵的依仗,相比之下,溫琅的喜歡算得了什麼?他喜歡自己,阻止得了蕭鳳來嗎?
仗着溫琅喜歡她?只是一個讓她不屑提起的笑話,她傅問漁從不依仗任何人的喜歡。
溫琅退了兩步離她遠些,好像傅問漁是什麼可怕的存在一般,神色倉皇:“你寧可依仗一個仇人的庇佑,也不肯低頭向我臣服?”
“他想從我這裡得到東西,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我一直都是一個很講公平的人,這也很公平,你認爲呢,蕭太后?”傅問漁轉身,看着站在光柱裡的蕭鳳來。
蕭鳳來來了有一會兒了,只是溫琅神色過份專注在傅問漁身上,所以未發現她,她帶着笑容聽着傅問漁的話,越聽越覺得有意思極了。
自己辛辛苦苦如同瘋子一般要構陷方景城,結果傅問漁如此輕輕鬆鬆就用一個更瘋狂的方式化去,多有意思啊,世間這麼強勁的對手,這麼厲害的女人,當真是不多見呢。
她踢着步子響鈴而來,慢慢拉起傅問漁手,一根一根地撫過傅問漁的手指:“天之異人,是這世上最讓人噁心的東西,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對極了,若我不是天之異人,就不必遇上你們這樣一羣讓人更噁心的存在了。”傅問漁笑道。
“哈哈哈哈,傅問漁,你真的好有趣。”蕭鳳來大笑着,掌中一用力,生生折斷傅問漁十指!
冷汗一下子爬滿傅問漁的臉,她眉頭驟然輕擰又展開,忍住喉間差點喊出來的痛苦之聲,就知道,蕭鳳來會被自己氣得不輕,所以這樣的懲罰於自己而言,只是一個開始罷了。
“你在做什麼!”就算是這樣,就算是傅問漁萬般不屑自己,溫琅依然不忍心看她受苦,所以一掌擊飛蕭鳳來,由着她倒在一邊嘴角流血,只擡起傅問漁軟趴趴斷掉的十指,滿眼的心疼。
“我幫你叫御醫,你忍忍別動。”溫琅有些慌張地說道,蕭鳳來下手極狠,也不知這手指還能不能接上。
傅問漁卻從他掌間緩緩抽回忍不住顫慄的雙手,平靜地說道:“溫琅,你要做祈國的皇帝,就好好做,徹底放下我,你纔有資格擔得起這祈國重擔,如此糾葛不肯放手,最後你終會什麼都得不到。”
溫琅幾滴眼淚滴落在地上,不肯擡頭讓傅問漁看去,好難得啊,再聽她叫自己一聲溫琅,而不是溫太子,不是皇上,她叫自己做一個好皇帝,斷去情愁,成爲一位真正的帝君模樣,無情無義便能至剛至強。
可是她以爲,所有人都是她嗎?
所有人都能一刀斬斷所有過往,利落得連頭也不回嗎?
自己,做不到啊……
那幾滴淚未能落到傅問漁眼中,卻如火油一般燙傷了蕭鳳來的心臟,自她認識溫琅起,從不見他爲任何人任何事落淚,今日卻見到,他因爲傅問漁幾句話,生生滴幾滴男兒淚。
蕭鳳來的臉上,第一次出現迷茫的神色,甚至都忘了去擦掉嘴角的血,任由它們乾涸凝在臉上。
“不愧是天之異人,本尊果然沒有看錯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那不男不女,似人似鬼的白髮面具人終於出現。
傅問漁收起一直顫抖個不停的雙手,輕出一口氣,到底,他還是來了。
“主上……”蕭鳳來面色驚恐低喃一聲。
“沒用的廢物。”面具人一如過往第一次見他時,依舊是一身白衣,滿頭銀髮,白色的面具蓋在臉上,寬大的袍子看不出他身形,不男不女的聲音辨認不出他男女。
他只是輕輕一擡手,便將蕭鳳來拘在半空扔到了牆上,蕭鳳來柔軟的身子重重砸在上面,發出一聲巨響,最後掉落在地,她痛得連身子都弓起,呼喊也不能。
肖顏開站在這位主上的身邊,看着蕭鳳來受此重傷,微微冷笑。
面具人似走似飄一般來到傅問漁跟前,慘白得沒有任何血色的雙手拘起傅問漁在半空:“世間凡人總是愚蠢,難得遇上一個這麼聰明的人,卻是必死之命,本尊都有些不忍了。”
他又開始一口一個凡人,傅問漁在半空中像是被他掐住了脖子一般難以呼吸,卻艱難地笑道:“世間凡人總是愚蠢,然你又聰明得了多少,不一樣被我逼得現身嗎?”
“哦?”面具人稍微鬆開一些傅問漁的喉嚨,倒想聽一聽她有什麼話要說。
“放開她!”旁邊的溫琅抽出佩劍就向他劈來,只是很可惜,那面具人只用騰出一隻手,輕輕一揮,便能將溫琅擊倒在地。
“說說看。”他依然望着傅問漁。
傅問漁看着他那雙毫無光澤的,黑得徹底純粹的眼睛,冷笑一聲道:“你這般自大,視世間凡人如螻蟻如草芥,若是被我這樣的草芥之輩利用了,如何能不憤怒?如何能不現身?”
“有趣。”面具鬆開傅問漁由她摔到地上,走進兩步看着她:“不虧讓本尊等了十九年,有趣。”
“你究竟是什麼人?”傅問漁擡頭問他,經過她一生十九年的人,不多,他到底是誰?
“本尊說過,等你有資格了,本尊自會告訴你,現在的你,還不夠讓本尊正眼相看。”他輕輕踩上傅問漁那十根被蕭鳳來折斷的手指,皮肉綻開,血流出來,他擡指拘來一滴血在指間,那滴血似有生命一般,轉着他手指輕繞,傅問漁從未見過如此自己的血還有如此怪異的時刻。
“你身爲天之異人,卻對自己身上的秘密都不瞭解。”面具人一邊把玩着那滴血,一邊繼續踩着傅問漁手指,“所以你也與普通凡人無異。”
“是嗎?那你與國師一脈是何關係?你是那位變態的師叔祖,還是讓那變態師叔祖控制了的早年異人!”傅問漁大聲問道。
她用自己換方景城,背這個誣陷,的確是吃準了這面具人不會讓別人殺了自己,但更重要的是藉此機會將他激怒,讓他現身,否則他一直在暗處,自己始終被他驅趕着走,這太過被動了。
大概是沒有想到傅問漁會知道這些,也大概是覺得傅問漁的問題幼稚可笑,面具人不男不女的聲音尖笑起來,刺穿人耳膜一般:“現在倒是有點遊戲的意思了,你還知道什麼?”
“你想讓我救的人是誰?爲何要建十八行宮大陣篡改祈國國運,動亂天下,你讓蕭鳳來迷惑祈國君主,只爲毀滅整個天下,你究竟是什麼目的!”傅問漁不答反問,能得多少消息算多少,總比一無所知要好。
“連十八行宮大陣都知道了,你可沒跟我說。”面具人鬆開踩着傅問漁的手指,轉向倒在一邊站不起身子的蕭鳳來,手掌一揮,蕭鳳來的身子再次撞在御案之上,那御案的木頭堅硬無比,撞上去骨折都是常事。
蕭鳳來已經奄奄一息,卻伸出舌頭輕舔嘴角的鮮血,媚然豔笑:“你不是很有信心嗎?主上,天下不是沒有人是你的對手嗎?那他們知不知道,又有何關係呢?”
“對,天下沒有人是本尊的對手,而你,竟敢欺瞞我,你說,本尊如何罰你是好?”面具人兩手擡手,一團黑氣在他掌間繚繞,蕭鳳來神色大變,滿臉驚恐,在地上拖着身子往後退,死死咬着牙關,瞪大了眼睛。
那團黑氣被面具人一推,直直沒入了蕭鳳來身體裡,她淒厲的慘叫聲像是要穿透御書房的房頂,破上雲宵一般,痛苦的在直扭曲着身子,美豔如狐的臉上黑氣騰騰,連手上都是。
“叫你做的事,你沒有做好不說,還幾次輸給一個從小在山野里長大的人,這麼多年來,我最疼愛的人便是你,可你都從我這裡學去了什麼?”面具人淡淡說道,聲音裡似乎連半點起伏也沒有。
“我學到了……學到了怎麼……勾引男人啊!”蕭鳳來狠狠地盯着面具人,死也要逞口舌之快。
“那你爲何既沒能勾引方景城,也未能勾引溫琅,甚至比不得一個垃圾一般的肖顏開,至少,方景城還爲了她傷心過幾年。”面具繼續淡淡道,只是站在他旁邊的肖顏開神色明顯不再自然,有些壓抑的情緒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