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扯住君天瀾的寬袖,低聲道:“這徐冬榮也太不把四哥放在眼裡了,竟然讓你等這麼久……”
天底下,斷沒有臣子讓君主等這麼久的道理。
君天瀾倒是好耐心,摸了摸她的腦袋,遞給她一塊甜瓜,“餓否?”
“餓倒是不餓的,我就是看不慣這羣人。”
沈妙言說着,捧過甜瓜,慢慢吃了起來。
又等了約莫一刻鐘,大廳外才終於響起動靜。
沈妙言望去,只見幾名侍女扶着一位老者,正慢慢踏進門檻。
那老者滿臉褶子,弓腰駝背,穿一襲深紅色綢緞對襟衫子,一邊慢悠悠地走進來,一邊不停咳嗽。
旁邊有侍女捧着痰盂,半道上伺候他吐了幾口痰,又拿繡花手絹仔細替他擦拭乾淨嘴脣,才繼續往前走。
廳中所有人都保持肅穆,一動不動地站在座位上,恭敬地等待他落座。
而隨着他靠近,沈妙言越發聞見他身上飄散的那股子濃郁異香。
她吸了吸鼻尖,驀然想起,這濃香乃是前幾日夜市上,那輛目中無人、橫衝直撞的馬車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原來那是他的馬車,怪不得能夠在西郡如此囂張。
她想着,忍不住厭惡地拿手帕捂住口鼻。
她曾隨素問學習醫藥,因此嗅覺比平常人要靈敏許多。
總覺得,這股子濃香詭異得很,似是在遮掩什麼氣味。
徐冬榮太老了,老到走完這短短一個大廳的路,都用了足足半柱香。
兩名美貌侍女攙扶着他坐下,他顫巍巍擡起手。
其中一名侍女會意,立即站起身,柔聲道:“老爺子說,壽宴可以開始了。”
話音落地,徐祿立即恭敬地出席走到大廳中央,笑道:“老爺子,晚輩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請老爺子笑納。”
說着,立即有小廝擡出來一副玉屏風。
玉屏風共有四扇,玉質通透,上面還細細雕琢着牡丹芙蓉等富貴花卉,很是討喜。
“你有心了……”
徐冬榮開口,聲音如他這個人一般蒼老。
徐祿笑着退下後,又有其他徐家子孫上前,恭敬地獻上自己的壽禮。
徐府的人獻罷壽禮,又有其他貴族與富賈上前獻禮,甚至連海夫人都帶來了珍貴的禮物。
沈妙言眼花繚亂,低聲笑道:“四哥這皇帝當得冤枉,我記得西郡成日裡的奏章都是各種哭窮,要求朝廷撥款。四哥甚至把西郡的賦稅都給免了,可今日一觀,這西郡分明是寶貝衆多。”
君天瀾轉着指間的墨玉扳指,始終面無表情。
過了會兒,獻禮的環節終於結束。
正當沈妙言以爲可以開吃時,徐冬榮忽然轉向君天瀾,顫巍巍朝他伸出手。
場中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君天瀾飲着酒,嗓音清冷涼薄:“夜凜。”
夜凜立即捧着一隻錦盒出來,“老爺子,這是皇上送您的賀禮。”
他打開錦盒,裡面赫然是一尊南極仙翁的壽星玉雕像。
“呵呵……”
徐冬榮緩慢地笑了笑,這才滿意地收回手,示意壽宴正式開場。
沈妙言暗暗瞟向那個老人,忍不住地在心裡嘀咕,這西郡是真的沒把四哥放在眼裡啊,皇上賞東西是情分,不賞東西也無可厚非。
可這徐冬榮,居然敢指着四哥,問他索要壽禮。
放在鎬京城任何一個老爺子身上,他們都是不敢的呢。
怨不得四哥要剷除徐家。
她想着,聽得四周歌舞聲起,一羣貌美如花的舞姬身着紗裙,微笑着翩翩而來。
那胭脂紅的紗裙,只堪堪設計到腰部,大片大片的白嫩後背袒露在外,引得在座的男人們目不接暇,臉上的笑容透着濃濃的貪慾。
沈妙言望向君天瀾,卻見他目不斜視,只淡漠地飲着西郡的女兒紅。
另一隻手,還與她十指相扣,似是捨不得放開。
她心中泛起一股踏實的甜意,餘光悄悄望向徐冬榮。
只見這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男人,正摟着一位容貌青春美麗的姑娘,那蒼老如樹枝的手,甚至已經探進了她的裙襬,使勁兒蹂.躪!
小姑娘低垂着紅透的臉,杏眼中隱隱可見正泛出水光。
沈妙言隱約認出這個小姑娘,好似正是蓬萊閣的當家花魁,喚做婭婭來着。
她心中同情,卻也不敢爲她出頭做出什麼壞了四哥計劃的事兒,只得生生收回視線,不自在地將目光在大廳中來回逡巡。
這一逡巡,正好看見君舒影和海夫人細聲說着什麼,顯然是在套關係。
而他身邊的連澈,卻歪坐在蒲團上,一手拎着酒盞,笑吟吟欣賞着廳中歌舞,似乎全身心都投入進去的樣子,比四周的紈絝公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暗暗扶額,連澈愛逛窯子、喜好美人這種性子,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改過來。
正胡亂尋思着,君天瀾在盤子裡切了小片小片的烤鹿肉,又均勻拌上甜醬汁遞給她。
她心裡暖乎乎地接過,低聲道了謝。
吃了半盤子鹿肉時,外間突然傳來響動。
一位身姿修長的年輕公子跨進門檻,含笑踏了進來。
歌舞聲立即停歇,舞姬們也都恭敬地推至兩邊,稱呼他“鳳公子”。
沈妙言仔細看去,只見這位鳳公子生得龍章鳳姿、面如冠玉,很是俊美。
她轉了轉眼珠,西郡好似沒有姓鳳的世家,鎬京城裡倒是有位鳳國公,還一向與徐政德交好。
莫非這位鳳公子,是鳳國公之子不成?
鳳北尋走到廳中,撩起袍擺,朝徐冬榮恭敬地跪下,嗓音溫柔清越:“給老爺子請安,北尋來晚了。”
徐冬榮顯然十分喜愛這位小輩,連連朝他招手。
鳳北尋含笑走到上座,朝君天瀾施了一禮,便在徐冬榮身邊坐了。
下方歌舞繼續,沈妙言卻始終悄悄關注着旁邊的鳳北尋。
只見他從寬袖中取出一隻巴掌大的錦盒,恭敬地呈給徐冬榮:“老爺子,這是趙地那邊獻上來的,香味十分正宗呢。”
徐冬榮接過,放在鼻尖下深深嗅聞,滿是褶子的老臉上立即浮現出一股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