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瀾把溼帕敷在臉上。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集中。
幼時的對話彷彿近在耳畔。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把溼帕從臉上取下,煩躁地扔進了水盆之中。
此時,樓閣後的園子裡。
君舒影挑了處背光的陰涼八角亭,同沈妙言坐在裡頭對弈。
上好的冷玉棋子,在這夏天裡用,摸起來觸手生涼,甚是舒服。
沈妙言搖着團扇,有些苦惱地盯着棋盤,“你都讓我三子了,我卻還是贏不過你……這怎麼玩兒嘛?”
“是小妙妙不專心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卻聽得不遠處傳來辱罵聲:
“王靜姝,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以爲你還是王府的千金小姐嗎?!哼,你打溼了我的羅裙,你就要給我下跪磕頭賠罪!”
是徐思倩的聲音。
沈妙言望向君舒影,對方示意過去看看。
兩人穿過遊廊,只見徐思倩大大咧咧地坐在大椅上,王靜姝被幾名小丫鬟扯着頭髮,強迫她給徐思倩跪下。
王靜姝向來是膽小怯懦的性子,如今被這陣仗嚇到,只一個勁兒地細聲哭泣。
她一邊哭,一邊仍然使勁地抗拒着那些丫鬟,無論如何也不肯跪下去。
徐思倩越發惱了,指着裙襬上被茶水浸溼的一小片地方,厲聲道:“我不過是來探望皇上,給皇上送些糕點,你卻這般害我!我的羅裙被打溼,我還如何去見皇上?!哼,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我沒有!”
王靜姝哭着反駁。
她淚眼模糊地盯着徐思倩,哭訴道:“我王家在西郡也是世代權貴,我是名門之女,怎麼能跪你?!你欺人太甚!”
“呸,什麼世代權貴、名門之女,你們王家就是想要背叛朝廷,就是想要篡位造反!所以我爹爹才聯合其他大人,剷除了你們王家!哦對了,你們王家九十一口人,都在地底長眠呢!我可是見過他們的墓碑是如何運過西郡城的……”
徐思倩說着,得意地站起身,在王靜姝面前站定,伸手擡起她的小臉,“你這樣瞪着我做什麼,怎麼,被我說中心事,所以心虛了?”
“呸!”
王靜姝惡狠狠吐了她一口唾沫。
“你竟敢朝我吐口水!”
徐思倩勃然大怒,擡手就朝她的臉扇去。
“住手!”
沈妙言上前,緊緊握住徐思倩的手腕。
徐思倩轉過身,冷冷盯着她,“小小侍女,也敢管本小姐的事兒?本小姐乃是西郡城主的掌上明珠,身份貴重,你這卑賤之人究竟懂是不懂?!”
沈妙言聽着她一口一個“掌上明珠”、一口一個“身份貴重”就厭煩得緊,於是鬆開手後退半步。
徐思倩得意不已,“怎麼,你怕我了?你是不是開始覺得我身份貴重,你惹不起?”
“呵呵。”
沈妙言冷笑了聲,猛然擡腳,朝着她就是重重一腳!
徐思倩吃痛地尖叫一聲,狼狽地摔倒在地!
沈妙言上前揪住她的頭髮,迫使她直起上身,揚手就給了她幾巴掌,“我叫你身份貴重,你娘沒教你什麼叫衆生平等嗎?!”
徐思倩被打懵了,呆呆望着沈妙言冷厲的臉色,“哇”一聲就哭了。
沈妙言鬆開手,又踹了她一腳,“滾!”
徐思倩馬不停蹄地帶着小丫鬟們跑了,臨走前還不忘狠狠瞪沈妙言一眼,撂下幾句狠話:“你給我等着,我要告訴我娘,我娘會要你的命的!”
“我恭候着。”
沈妙言冷笑。
她們離開後,沈妙言才扶起跌坐在地的王靜姝。
小姑娘臉色慘白,渾身微顫,顯然是還在害怕。
她擡手,給王靜姝理了理髮髻,溫聲道:“靜姝妹妹不必害怕,皇上此行來西郡,就是爲了整治徐家。”
王靜姝哭着撲進她懷裡,“沈姐姐嗚嗚嗚……”
沈妙言終於安撫完王靜姝,旁邊觀戰良久的君舒影含笑嘆息道:“這個也喜歡妙妙,那個也喜歡妙妙,看來我真得時時刻刻盯着你,免得你被人搶走了。”
沈妙言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還下棋不?”
“下下下,自然是要下得。”
兩人正要往涼亭裡走,連澈帶着司馬辰過來了。
司馬辰朝沈妙言恭敬拱手:“女帝陛下。”
“還是別叫我這個名號了,聽着怪怪的。”沈妙言揮揮手,“你怎麼也進徐府了?你們三個都來了,就不怕被人懷疑?”
“我放出了風聲,說姐姐身子不好,而我們三個恰好會些醫術。海夫人體恤姐姐,所以叫我們三個前來爲姐姐治病。”
連澈淡淡解釋。
沈妙言點點頭,望向君舒影,“那咱們不如回屋準備準備,晚上還要出去找徐思嬌呢。”
男人挑着一雙丹鳳眼,笑得極溫柔,“妙妙不必徵詢我的意見,我對妙妙,從無意見。”
他今日的裝束也是特別打扮過的,看上去華貴豔麗,很是精緻。
溫溫柔柔說話的模樣,足以叫世上任何女子心動。
而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沈妙言身上,含着比春水還要溫柔的漣漪,令沈妙言無所適從,幾乎快要落荒而逃。
連澈在旁邊低聲評論:“發騷的花孔雀。”
……
沈妙言回到寢屋,換了身方便的勁裝,打開門讓侍女添茶時,正好撞上對面開門的君天瀾。
兩人隔着一條過道,各自對望,卻是無言。
半晌後,君天瀾淡淡道:“事情結束,就在一起?”
沈妙言暗道等西郡這邊事情全部結束,大約也過了她與君舒影約定好的期限了。
於是她點點頭,頰上酒窩深深,連聲音也染上了甜意:“好!”
兩人對站着傻笑了會兒,直到侍女端着熱水過來,才各自回過神。
那侍女走後,沈妙言輕聲道:“也不知念念和鰩鰩現在在做什麼,我倒是有些想他們了。”
“大約在鎬京城讀書吧。”
君天瀾聲音淡淡。
他每日裡都會收到張祁雲的飛鴿出書,說太子殿下和小公主如何如何乖巧,功課上又如何如何有了進步。
真是叫他欣慰得緊。
而此時,令他欣慰不已的長子和幼女,已然做平民打扮,悄悄溜達進了西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