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千弒喘着粗氣,擡眼看見是她,血紅的鳳眸稍稍清明瞭些,立即握住她的手,毫不遲疑地跨上掠影。
他一上來,就因體力不支,整個壓在沈妙言背上。
沈妙言一夾馬肚,掠影朝東邊疾馳而去。
然而士兵們怎肯放過君千弒,不顧一切地圍上去,甚至有人拈弓搭箭,試圖射殺掠影。
掠影馬屁股後捱了一箭,哀哀長嘶一聲,稍稍停頓的功夫,那些人已經圍了過來。
沈妙言怕連累掠影,於是跳下馬背,直接拔下那支箭,掠影疼得長嘶,竟載着君千弒,發瘋般朝前方奔馳。
君千弒意識朦朧,回頭一看,只見那個身着雪白勁裝的少女,手持漆黑的圓月彎刀,拼命與那些妄圖追趕他的士兵廝殺起來。
他的心猛地被提起,拽住繮繩,試圖讓掠影返回。
可掠影如何肯聽他的話,他拽繮繩的功夫,駿馬已經奔出去數百米遠。
君千弒滿臉急色,乾脆翻身滾下馬,拖着滿是傷痕的身子,發瘋般奔向被圍攻的少女。
沈妙言對付這些人很有些吃力,然而剛一回頭,就瞧見那傻子拖着把重尺,又朝她奔回來了!
她心頭火起,一時不查,被身後一人砍中後背,氣怒之下,迴轉身就是一刀,解決了偷襲的那個人。
君千弒很快趕到,殺進重圍,掄起重尺,直接砸死了好幾個人。
沈妙言與他靠着背,喘氣道:“你回來做什麼?!找死?!”
“我不回來,莫非要看着你死?!”君千弒冷聲,“我是男人,男人天生就該保護女人!”
四周的人圍着他們,沒敢輕易發動攻擊。
沈妙言嗤笑,“我看你就是個沒長大的傻子!”
刀光劍影,以命相搏。
君千弒臉上都是血,可眼睛裡卻全是神采,“妙妙,我今兒怕是活不成了,你好好替我活下去,聽見沒?”
沈妙言不停收割着那些人的性命,聞言,脣角流露出一抹冷笑,“活不成?莫非你不想看看你侄子?我都跟四哥說好了,寶寶小名就叫文鰩!你取的名兒,你總得喚他一聲不是?”
君千弒揮舞着重尺,餘光瞥見有人從背後偷襲沈妙言,幾乎毫不遲疑地撲上去,用後背生生替她捱了那一刀,無力地靠在她的後背上,咯出的鮮血噴進少女的頸間。
他氣息紊亂,目光復雜地落在她的小腹上,“文鰩……”
四周還剩下數十人。
沈妙言一手扶着他,一手緊緊攥住月圓彎刀。
掌心的汗水,浸溼了纏在刀柄上的絲繩。
她喘着氣,低聲道:“你再堅持一會兒,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總能,帶你平安出去。”
她扶着君千弒,不知廝殺了多久。
君千弒默默看着她的側臉,那白嫩如玉的面頰上,此刻濺滿了血點,汗水從額角滑落,潮溼的鬢髮緊貼着她的臉,看起來格外狼狽。
然而在他眼中,卻分外豔麗好看。
他想起當初雲香樓中,她一身紅妝,自信又驕傲的模樣。
真好看……
薄脣勾起深情的弧度,就在沈妙言再也支撐不住時,他猛地將她撲倒在地。
無數鋒利的長槍,毫不猶豫地刺穿了他的後背。
他咯出的血,噴了沈妙言滿臉。
少女呆呆望着他臉上掛着的笑容,“君千弒……”
少年虛弱地擡手,替她擦去臉上的血污,輕輕觸摸她的眉眼,“妙妙……妙妙……”
他的動作,珍惜而小心翼翼。
許是疲憊虛弱至極,他的眼皮,開始緩緩合上。
沈妙言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抱着他坐起來,彷彿魔怔般想給他包紮傷口:
“君千弒,你睜開眼睛,你快睜開眼睛!咱們回鎬京,咱們去看花燈好不好?元宵節時,你不是給我贏了一盞水藍色的走馬燈嗎?你都還沒送給我,君千弒,你快起來,咱們回鎬京看花燈……”
她語無倫次地說着,四周那些人緊張地盯着他們,許是覺得君千弒可能還沒死,於是又攻了上來。
誰都想拿到君千弒的人頭。
沈妙言抱着君千弒,沉默地垂下眼簾。
在他們攻過來的剎那,少女整個人化作殘影,月圓彎刀在空中劃出巨大的黑色殘影,宛如一輪黑色圓月,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她的身影太快了,快到誰都捕捉不到。
那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防備,脖頸間就出現相同的一道血線。
無數血霧,在四周噴涌而起。
少女面無表情,自半空中緩緩落下。
剛一落地,就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地。
她抱住君千弒,輕輕地晃他。
君千弒只剩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勉強睜開一條眼縫,擡手從自己衣裳裡拽出一個吊墜,塞到她的手心,“我娘給我的……說是,能保平安……送給你……”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漆黑的瞳眸中,倒映出沈妙言的小臉。
薄脣泛起溫柔如水的笑容,他滿足地闔上雙眼。
再也無法睜開。
少女抱着他,眼淚無聲滑落。
……
已是黃昏。
身着黑金鎧甲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花田上。
他靜靜看着她和君千弒,鳳眸沉寂,看不出喜怒哀樂。
如血殘陽把芳菲園照得宛如地獄,牡丹殘敗凋零,到處都是屍體與鮮血。
他的女人,抱着另一個男人,雙眼紅腫地流着淚,卻沒有發出丁點兒哭聲。
他慢條斯理地踏過牡丹和屍體,在她跟前停住步子,把手伸給她,“起來。”
沈妙言低下頭,淚珠順着下巴滴落在君千弒的屍體上,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人死不能復生,你哭也沒用。”君天瀾語氣很淡,“洛陽已經拿下,隨我回城。”
說着,伸手就去握她的手腕。
沈妙言打開他的手,聲音沙啞,“是你害死了君千弒……”
君天瀾沉默。
“你懸賞千金,要他的首級,可他不是你的弟弟嗎?你明知道以他的心性,是不可能造反的,你明明知道……”
沈妙言帶着哭腔,哽咽着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君天瀾仍舊沉默。
少女哭了一會兒,才擡起滿是淚痕的小臉,“四哥,這究竟是爲什麼?爲了權勢,還是爲了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