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坐在那裡,戰戰兢兢愁眉苦臉,嘴巴里不敢說一個“不”字,大小西瓜已經“騰騰騰”的走到公堂正中央的那張桌子後邊,伸手推了推京兆府尹:“大伯,你讓讓,讓讓!”
旁邊站着的師爺實在看不過眼:“兩位小公子,這是公堂,不是鬧着玩的地方!”
小西瓜朝師爺翻了翻白眼:“我們知道哇,我和哥哥又不是鬧着玩,我們是認真的。既然大伯耳不聰目不明,那我們就來當他的眼睛和耳朵了咯。”他揪住京兆府尹的衣袖,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大伯,你說好不好?”
大西瓜在旁邊甕聲甕氣道:“不好也得說好,如何能尸位素餐?沒見阿婆哭得眼睛都紅了。”
喬景鉉朝大西瓜伸出了一個大拇指,他的兒子真是厲害,不過三歲年紀,成語就用得一遍溜兒!尸位素餐,嗯,還真沒有說錯!
京兆府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實在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將座位往旁邊挪了挪:“快,給兩位小公子搬一張椅子過來。”
師爺瞪着眼睛看了看京兆府尹,見他自己將椅子挪到了一旁,心中也是詫異,大人……這樣真的好嗎?
衙役們搬來兩張椅子,因爲椅子比較高,大小西瓜只能爬着上去。兩人坐到了桌子旁邊,大西瓜伸手將驚堂木拿了起來,裝模作樣的學着京兆府尹的動作,拍了拍桌面,公堂上立刻清淨了下來,衆人只見着兩個小腦袋在桌子後邊露了出來。
“堂下何人?有什麼冤情,快快說來聽聽!”小西瓜開口說話,一板一眼,和京兆府尹開頭審案的口吻一模一樣,竟然是沒差什麼的。
魯老太趕緊走上前兩步,指了指案几上那張狀紙:“大人,老婦的冤情,都寫在那狀紙上頭咧。”
大西瓜這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將狀紙收下來了,他將桌子上的狀紙拿了起來,裝模作樣又看了一遍,伸出手在下巴上摸了摸:“冤案,確實是冤案!”
小西瓜“嗤嗤”一笑:“哥哥,你還沒長鬍子吶,別伸手摸下巴了,不如摸臉頰。”
大西瓜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咱們假裝有鬍子嘛,做事就要做得像一些,咱們就當在演戲,全套都要有。”
小西瓜也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望了京兆府尹一眼:“大伯,這是冤案。”
“冤案?”京兆府尹驚跳了起來:“人證物證都有,如何會是冤案?”
“大伯,我先來問你,這位阿婆的兒子……”大西瓜看了一眼狀紙,接着往下說:“那楊百萬家說他打死了府中的僕人,這便已經是冤案。”
小西瓜點了點頭:“大伯,你想想看,你一個人去我們英親王府做客,會不會輕而易舉偷到一大筆銀子?你來我們府裡頭,只怕是腦袋都轉暈了,怎麼能找得到那放銀子的地方?那楊百萬家裡……唔,我想着也該有很大,他請人找了那魯鑫去,沒想到魯鑫竟然盜竊了一大筆金銀財寶,大伯,我覺得根本不可能,你覺得呢?”
京兆府尹的臉就如煮熟了的蝦子一般,紅得不能再紅,當時他審魯鑫的盜竊殺人案,只覺得疑點重重,可是架不住楊百萬送了銀子,這才昧着良心將魯鑫收了監,現在兩個小屁孩一眼便看出了這個問題來,讓他實在有些下不了臺。
“兩位小公子,這魯鑫早就已經踩好點了,只是趁機去盜竊而已,我這裡有他的畫押。”京兆府尹擡起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錯不了的,他確實盜竊殺人了。”
“踩點是什麼?”大西瓜看了看京兆府尹:“大伯能不能說得清楚些?”
“……”這些都不知道,還來審什麼案!京兆府尹憤憤得看了大西瓜一眼:“踩點,就是預先看好要行竊的人家裡的環境,方便下手。”
“哦,原來是這樣。”大西瓜點了點頭,看了看小西瓜:“弟弟,我要是有個好玩的東西藏了起來,你想要據爲己有,會什麼時候去拿?”
小西瓜嘿嘿一笑:“自然是你不在哪房間的時候了,怎麼能讓你看見?”
大西瓜點了點頭:“是啊是啊,這盜竊就應該要偷偷的、暗地裡去拿,哪有大白天明目張膽的在人家府上偷東西的?”
公堂上的人也一個個點頭稱是:“可不是這樣!那楊百萬,家財萬貫,僕從如雲,魯老太的兒子又怎麼會在白天去偷東西,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小西瓜用手敲了敲桌子:“還有一個疑點,楊百萬家那麼多下人,怎麼就讓魯鑫把一個下人給打死了?這事情實在蹊蹺!”
大西瓜將狀紙折在一處,皺了皺眉頭朝京兆府尹吩咐了一聲:“大伯,還是將兩樁案件的卷宗調出來,把那些證人傳到公堂,再讓我們看看物證。”
這兩位小公子還真當自己是官兒了不成?要調卷宗,要傳證人!難道不是審着玩玩罷了?京兆府尹一臉爲難:“小公子,這調卷宗可是十分爲難,只有刑部與大理寺才能調出卷宗來複核冤案,你們……卻是沒這權利的。”
“阿爹,我們要不要去找皇上伯父,跟他說說這件事兒?”小西瓜望了望喬景鉉:“我相信皇上伯父肯定會答應讓我看看卷宗的。”
“是吶。”大西瓜將狀紙拿了起來,舉着往京兆府尹臉上糊:“大伯你就沒看見這上邊寫了這麼多冤情?人命關天,重新審查又如何?”
喬景鉉笑着看了看京兆府尹:“劉大人,你莫非是拿了楊家的銀子,咬緊了嘴巴不肯鬆口?”
京兆府尹唬得全身一哆嗦:“沒,沒,下官沒拿銀子,只是這程序不合法!”
“那你看看這是什麼?”喬景鉉從身上摸出一塊令牌來,青銅鑄成,中間有云紋,刻了一個虎頭,上邊雕着一個大大的“雲”字。
“劉大人,這是雲驍衛統領的牌子,想必你也認識。”喬景鉉似笑非笑的望着京兆府尹:“雲驍衛的職責裡,有兼帶爲皇上查天下冤案,劉大人,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京兆府尹差點要趴到了桌子上邊,他聲音發着抖:“去,拿卷宗出來,傳證人!”
證人是楊百萬家幾個下人,一個長隨,一個婆子,還有一個丫鬟。三個人走了進來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擡頭一看,見公堂中央坐着兩個小孩子,不由得都是一怔。
“下面的人聽着,我要審案,你們要一五一十的回答我的問題!”大西瓜拍了拍驚堂木,這是他第二次用,順手多了。小西瓜從他手裡搶過驚堂木拍了一下:“一個一個來,問這個證人的時候,另外兩個關到旁邊屋子去!”
首先問的是哪個婆子:“你如何知道是魯老太的兒媳殺了楊百萬?”
婆子眨巴眨巴了眼睛:“那日是我們家老爺納姨娘,轎子擡了回來,進了房間,新姨娘在屋子裡頭等,老爺在外頭喝酒……”
“喝酒?是和誰在一道喝酒?喝了多久?喝到什麼時候?”大西瓜盯緊了那個婆子:“這些事兒很是要緊,你不能就這樣胡亂說過去了。”
婆子趴在地上,忽然覺得全身都燥熱了起來,她想了想,這纔回答:“老爺新納姨娘,前邊幾位姨娘來道賀,老爺心裡頭高興,與她們一道喝酒,約莫是喝到了亥時?反正是子時聽着院子裡喊叫,大家趕過去,這才發現老爺已經死了。”
“姨娘,亥時?”大西瓜朝旁邊師爺一瞪眼:“快些記下來。”
師爺此時不敢怠慢,坐在小桌子上開始記錄。大西瓜又吩咐將那丫鬟提了出來,把婆子塞到單獨的一間屋子裡頭去。問了一遍丫鬟,情況與婆子說的大致相仿,只是喝酒的時候說得有些相左,說是喝到了子時初刻:“我見着三姨娘扶老爺去新房的,那時候還覺得好笑,三姨娘真是大度,親手將老爺送去新姨娘的牀上吶!”
“記下!”大西瓜見師爺停了筆,摸着鬍鬚在微微的笑,不由呵斥了一聲:“事無鉅細,只要是證人說的,統統記下!”
沒想到這小公子比老爺還兇,師爺不敢怠慢,趕緊提起筆來唰唰唰的將丫鬟的話記下了。一邊寫字,一邊偷眼望了望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公子,心裡頭感嘆,這英親王府的兩位小公子真是小人精,年歲看着這般小,做事老成得讓他吃驚。
小西瓜望了望那丫鬟,忽然問了一句:“你們家老爺死後,那些什麼姨娘,都還在府裡嗎?”
丫鬟搖了搖頭:“大部分被夫人都發賣了,也有些素日裡討得夫人歡心的,沒有被賣掉,自己拿了銀子孝敬了夫人以後就撕了契書,讓她們出府去了。”
“那個三姨娘呢?是賣了,還是出府了?”小西瓜眼睛盯住了那個丫鬟:“你記得嗎?”
那丫鬟想了想:“三姨娘是被夫人發賣了,賣去了一家花樓。三姨娘生得模樣最好,素日裡頭老爺最是喜歡她,夫人可將她瞧成了眼中釘呢。”
“發賣花樓?去賣花了?”大西瓜有些疑惑:“現在京城裡有專賣花的?”
公堂上頓時響起了一片鬨笑聲,喬景鉉在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兒子,這些不是你們要問的,再問問別的。”
“阿爹,這些纔是最關鍵的!”小西瓜搖了搖頭:“既然那個三姨娘是最後一個見着楊百萬的人,自然要聽她怎麼說,如何就能這樣放過?”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鬟:“你知道她去哪裡賣花了不?”
丫鬟茫然的看了小西瓜一眼,忽然想起什麼來一般,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夫人喊了人牙子進來拉去賣了的。”
“那就請楊夫人過來一趟吧。”大西瓜從椅子上爬了起來,整個身子撲到了桌面上,伸手去拿那個裝籤子的竹筒,可怎麼樣也拿不到,旁邊的機靈衙役趕緊將竹筒捧到了大西瓜面前:“小公子,可是要拿拘人的籤子?”
大西瓜點了點頭,從裡邊挑出了一支竹籤:“讓師爺到上邊寫了那楊夫人的名字,你們拿了去將她請到公堂上邊來。”
喬景鉉見着大西瓜做得有條不紊,只是方纔看了一回京兆府尹審案,就將那程序記得一片溜,心裡頭很是高興,看來大西瓜以後還能做巡撫,替皇上表哥四方督察呢。
大西瓜接下來將那下人審問了一遍,這才讓人將物證呈了上來。殺楊百萬的是一把長長的砍刀,上頭的血痕還在,留着沒有擦。大西瓜看了看那尖刀,舉了起來問魯老太:“這可是你們家的?”
魯老太搖了搖頭:“老婦人家裡沒這刀。”
“將犯人帶出來!”大西瓜喝令了一聲,衙役們此時已經無視了坐在公堂一側的京兆府尹行動迅速的將魯鑫與他媳婦帶到了公堂上。
“犯婦魯王氏,你來看看,這砍刀可是你的?”大西瓜舉起刀子,公堂裡的人都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這麼長一把刀,肯定有很重,這麼小的公子,如何舉得起來,莫要砸傷了自己。
魯老太的兒媳搖了搖頭,表情悽然:“這刀不是我的,我確實帶了一把刀,只是一把小匕首,藏在鞋子裡頭,想着要等到晚上那楊百萬睡着的時候才下手的。”她低着頭哭了起來:“我只恨不能沒有親手殺死那狼心狗肺的楊百萬,鑫哥,鑫哥,你跟着我受牽連了!”
小西瓜望了望魯老太的兒媳,一臉同情:“你那小匕首呢,拿了給那位大伯看,他看了就知道這人不是你殺的了。”
“有何用處!”魯老太的兒媳哭哭啼啼道:“我若是說了有小匕首,只怕他們就會拿了這個做物證了。那把砍刀,誰知道是怎麼出來的?我就穿了一套春衫進了楊府,如何能藏着一把砍刀進去?這般誣陷於我,我還能將自己那匕首交出來?”
小西瓜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真是可憐。”
大西瓜抿了抿嘴:“魯王氏,我們兄弟兩人正是來審理你的冤情的,你趕緊把那小匕首呈上來,這可是你們兩人得救的轉機。”
魯老太的兒媳呆呆的望着大西瓜,實在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不過是個小孩子,如何口出狂言?可見着公堂的桌子後邊端端正正的坐着兩個小孩,而那京兆府尹倒被擠到一旁去了,心裡這纔有幾分希望,擡起眼來看了看大小西瓜:“匕首綁在我的腳踝那裡。”
小西瓜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走到魯老太兒媳身邊,低下頭去將她的褲管撩了起來,就見一截白色的布捆着小腿,那白色已經被染成黃黑顏色,不復原來的白。他同情的看了看魯老太的兒媳:“姨姨,你受了好多苦喲。”
聽着小西瓜這話,魯老太的兒媳心中發酸,忽然間就大哭了起來,魯老太與魯鑫瞧着她那悲催的模樣,也跟着大聲抽泣:“媳婦,莫要哭,咱們好好說,指不定還真能有一線機會。”
小西瓜笨拙的將魯老太兒媳腿上的裹布解開,果真從裡邊找出了一把小匕首,刀子入鞘還沒抽出來。小西瓜舉起匕首在京兆府尹面前晃了晃:“大伯,你看,人家是被冤枉的!”
京兆府尹登時無話可說,只是鼓着眼睛坐在了那裡。
大西瓜一拍驚堂木,清清脆脆喝了一聲:“雖說有物證,可誰又能證明是魯王氏動手殺了楊百萬?我經過屠宰場,難道那邊的豬都是我殺的了?”
京兆府尹竟然找不出話來反駁大西瓜,只能聽他繼續說話:“既然魯王氏自己隨身攜帶了匕首,說明她有這殺人動機,可這砍刀卻是從哪裡來的?她又如何殺了人?”大西瓜望了望魯老太的兒媳:“魯王氏,你且將那日的事情說一遍!”
魯老太的兒媳擦了擦眼淚,跪在地上仔細回憶:“那晚我被擡進楊百萬的後院,正坐在牀上,外邊來了幾個女子,聽說都是楊百萬的姨娘,她們拿了酒杯向我勸酒,我堅決不喝,可還是被她們按着灌了小半杯……然後我就醉倒了,醒來以後就見楊夫人站在我面前,揪着我的衣裳打我的耳光,說是我殺了楊百萬。”
“那就是說,你喝醉了酒,究竟旁人做了什麼事情,你都不知道?”大西瓜皺了皺眉頭:“看起來那幾個姨娘都有問題!”
“是這樣,大人!”魯老太的兒媳似乎見着了一絲希望,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我確實是想殺了楊百萬,可這人真不是我殺的!聽他們說我當時還上吊了,只不過是被丫鬟婆子們發現救了下來……”她眼睛裡淚水漣漣:“一個喝醉酒的人,能自己去上吊?”
“查,要徹查!”大西瓜拍了一下驚堂木,不滿意的看了京兆府尹一眼,這麼多疑點,他怎麼就這樣糊里糊塗就給判了案子呢?
京兆府尹坐在那裡,心驚肉跳,自己暗自責怪自己,幹嘛要請了喬世子過來聽審,若不是這樣,這案件也不會被翻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