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離開之後,薛氏柔聲勸道:“傅郎無須太過於擔心伯父,畢竟石勒雖嗜殺,卻不能僅因一封信就置伯父於死地,否則襄國的晉人必人人自危,勒既自誇可與漢光武帝一較短長,想來還是有些容人之量的。“
荀豹也勸道:”傅夫人說的是,傅長史已表明了態度,石勒絕不會爲難傅公,他日將軍北攻襄國,總有父子相見之時。“
“哎~~”
傅衝嘆了口氣,望向了北方。
由蘭陵至濮陽約七百里,由濮陽至襄國不足五百里,騎馬趕去,五六日足矣,可就這千多裡地仿如天塹,把父子倆人生生隔了開來。
“撲通!”
傅衝情難自禁,面朝北方跪下,五體投地,一下一下的磕着頭,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
薛氏也跟在傅衝身後磕頭。
荀豹只覺得心裡酸酸的,他不知該如何勸說,只能待到傅衝夫妻禮畢,才道:“荀某正有事要和崔長史說,這些日子天氣轉暖,羯人開始在沂水東岸牧馬,有時千餘匹,有時數千匹,甚至還有一次超過萬匹戰馬飲馬於沂水邊,將軍曾教過吸引戰馬的法子,我覺得倒可一試,不過只有一次機會,須於石虎主力飲馬之時,立刻出手,把他的戰馬儘量誘來,我欲親自帶上人馬,潛伏在沂水邊觀察動靜,城裡就交託給傅長史了。“
”嗯!“
傅衝也記起了楊彥的交待,他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試試也無妨,不成沒什麼損失,石虎的精銳主力總不至於渡過沂水奔殺而來,而一旦成功的話,形同於對石虎的致命一擊。
“荀將軍放心離去便是!”
傅衝拱了拱手。
荀豹回去之後,把軍中的牝馬和小馬駒全部集中起來,合計近千匹,又帶上數百馬奴與近千軍士,冒雨行向沂水,一路上,小馬駒跟着各自的馬媽媽,又蹦又跳,還不時嘶鳴兩聲,很是歡快的樣子,馬媽媽們則是舔着自己的馬寶寶,舔犢情深。
次日上午,一行人馬抵近了沂水,正見着河對岸如沸騰了般,足有五六千匹戰馬在水中嬉戲玩耍,到處都是馬匹的嘶鳴,蔚爲壯觀,即便是那些牝馬和小馬駒,也頻頻的望向對岸,馬目中滿滿的全是渴望之色。
“快,快勒住馬匹,不能讓馬下水!”
荀豹連忙道。
馬奴上前,勒住十來匹頭馬的繮繩,只要頭馬不動,餘馬就不會動,也虧得牝馬性情溫和,小馬駒沒有主見,母子們只是低鳴着,表達着下水嬉戲的渴望,要來是的老公馬,敢勒着他,早就一蹄子踹過去了。
“將軍,要不要開始?”
一名部屬忍不住問道。
要知道,蘭陵的戰馬連同上回從石挺大營中的剿獲,也才五千多匹,如果能把河裡的五六千匹拐走,就是萬匹戰馬,再加上郯城的戰馬,足有一萬多匹,組織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毫無壓力。
荀豹略一遲疑,便道:“不可,此部戰馬很可能不是石虎的主力精銳,再等等,我就不信石虎不牧馬!”
那名部屬又道:“將軍,安知石虎不會在沐水牧馬?”
楊彥曾給荀豹講過這個問題,大體是沐水有污染,馬匹排斥沐水,畢竟造紙對河流的污染極大,特別是黑液,往往一個小造紙工場就能污染一個流域,而造紙坊都在沐水一線,馬匹自然不願在污水中沐浴。
荀豹雖然不大能理解污染的意思,但還是搖搖頭道:‘石虎若要牧馬,必於沂水,先把馬牽回去,着幾個弟兄留下來觀察。“
”諾!“
這名部屬拱手應下。
馬奴們領着不情不願的馬羣往回走,最終找了個小水溝,把馬放進去洗浴,就看到陣陣泥漿翻滾,這是不洗還好,越洗越髒,不僅荀豹暗暗搖頭,馬們也發出不滿的呼哧呼哧聲,到底馬是一種愛清潔的生物,無非是牝馬溫和,基本上不會亂髮脾氣,也就是叫兩聲,抗議下。
又過一天,有暗哨回報,河中浴沐的馬匹達到了萬匹,荀豹忍了。
接下來兩天,始終維持着萬匹的規模,荀豹依然在忍。
到第四天的時候,暗哨來報,說話都結結巴巴:“將……軍,將軍,四萬多匹,四萬多匹啊,石虎下了血本,河裡足足有四萬多匹戰馬!“
”什麼?“
荀豹動容,刷的站了起來。
”快,牽上馬,立刻去看看!“
”諾!“
全軍出動,帶着牝馬和小馬駒,去往河邊。
果然,沂水裡已經不能用沸騰來形容,隔着多遠,就傳來了如悶雷般的水響,一陣陣的轟隆隆,再放眼看去,整條河裡,黑的黃的白的,滿滿的全是馬匹。
“快,按預定計劃行動!”
荀豹聲音都顫抖了。
馬奴們也是激動不己,手臂發抖,給一匹匹牝馬矇住了眼睛,然後有人把小馬駒牽走,藏了起來,當遮着眼睛的布片被移開之後,牝馬們一看,自己的孩子不見了,頓時急的咴咴直叫,幾百匹牝馬一起叫,慘厲而又綿長,聲音傳到了河對岸。
轟的一下!
河對岸的牡馬聽到牝馬的悽慘叫聲,紛紛扭轉馬頭,向着來聲處望去,還有的牡馬迫不及待的游來,這就和捅了馬蜂窩一樣,人類有英雄救美的傳統,馬界也有啊,更何況天氣轉暖,春季萬物萌生,正是發情的好時光,對面又有牝馬在淒厲的慘叫,哪還能不過去?
有了領頭的,馬羣奮不顧身的向對岸遊,還在岸上的馬,也衝入河裡。
”俺的娘!“
見着這驚天動地的場面,馬奴們驚呆了,尤其有的肥壯公馬還邊遊邊叫,焦急萬分。
“攔住,快攔住!”
“怎麼回事?”
羯人的馬奴卻是驚慌失措,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僅是沂水西岸的牝馬在叫,河裡的馬也在叫,人類很難分辯出這兩種叫聲,只覺得亂哄哄的全是咴咴嘶鳴。
“別跑,別跑!”
馬奴急了,跳下水去揪住馬脖子。
“咴,咴!”
馬匹正向着對岸遊呢,如何肯依,劇裂掙扎,又撲又叫,還轉頭去咬,喀滋一口,死死咬住了馬奴的臉,別看馬是吃草動物,沒有犬齒,可那大門牙不是開玩笑的,當場就把馬奴的臉咬的血肉模糊,可能兇性被激發出來,馬並不鬆嘴,咬住馬奴往水底下摁,一匹公馬重達數千斤,馬奴根本沒法掙脫,慘叫着被活生生地摁到了水底,幾個汽泡吐過,就沒動靜了。
“快,快回去稟報中山公!”
軍卒們也是嚇的失魂落魄,四萬多匹馬啊,爭先恐後的往對岸遊,這簡直是百死不足以贖其罪,但他們是羯人,不敢跟着馬羣去對岸投降,只能靜待石虎的處置。
“哈哈哈哈~~”
荀豹看着一羣羣的駿馬奔上岸來,忍不住發出了開懷的大笑。
“荀將軍小心!”
一名馬奴卻是面色一變,撲住荀豹閃向了一邊,就看到奔馬轟隆隆而去,直撲那些還在咴咴叫個不停的母馬。
“孃的!”
荀豹爬了起來,啐罵一聲,卻難掩滿面的喜色,
是的,奔馬雖亂,但軍中的馬奴都有多年馴馬經驗,只要馬匹過了河,就不會跑掉,可以慢慢的收攏約束,事實上過河的戰馬不全是牡馬,也有一部馬牝馬被裹挾而來,馬奴便是先朝牝馬下手,嘴裡吹着古怪的口哨,把一匹匹牝馬吸引過來,安撫住牝馬,牡馬漸漸就平靜了。
沂水西岸,忙碌個不停,人人面帶由衷的笑容,這可是四萬多匹戰馬啊,加上原有的馬,足足有了六萬匹,足以組成一支規模數萬的無敵精騎了。
荀豹的目中,也是現出了精芒,直到這一刻,他才確定,楊彥真正擁了爭奪天下的資本,否則沒有戰馬,擁有再多的兵力也不足以與北方精騎交手,只有騎兵,纔可以殺入老巢,追逐漠北,奠定萬世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