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來說,如有外國使臣進京,各地太守刺史應層層上報,鴻臚寺早作準備,但問題是,明國草創,制度不完善,相當多的刺史太守並不是按照正常的選官途徑上位,而是合了楊彥眼緣,由他任命,隨意性較大。
這部分人大多起自於行伍,哪有什麼接待外國使臣的概念,只要不是外敵入侵,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既便是楊彥自己也從未想過有這回事,反倒是僻處西陲的張駿因涼州時常會與西域諸國有商貿往來,處理起來有例可循,因此給薩珊使節發放了通關文書。
自從過了涼州,幾乎沒人去過問使團,另從上邽開始,有了收費站,不過收費站的使命是收費,只要交錢,不可能多作盤問,因此從上邽到散關,關中各郡,長安,潼關,函谷,直到洛陽,使團暢通無阻,除了過關交了不少錢。
洛陽的館驛自落成以來,從未有人入住過,薩珊使團尚是頭一回,屋舍、傢俱都是嶄新嶄新,一行人好奇的東摸摸,西碰碰。
“噢,我的大明尊,這是鏡子……鏡子,怎麼可能如此清晰?”
有人拿起鏡子,對着自己反覆照,嘴裡一聲聲的尖叫。
如今鏡子在明國幾乎普及了,價格自然也從天堂跌落塵埃,由原先的動輒數十萬到百萬錢,跌落到幾百至數千錢,這讓過早擁有鏡子的江東士人氣的要吐血,不過對平民百姓來說,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歡迎。
還有人對煤爐產生了興趣,端開陶甕,揭開鐵板一看,那蜂窩煤燃燒着淡藍火焰,散發出溫暖的熱量,沒什麼煙,也沒有噼噼啪啪聲,並且仿似不會消耗似的,足足盯了好一會兒,那蜂窩煤都未曾有顯著的變化。
“快看,這是紙,噢,我的大明尊,明人的紙張又白又有韌性,比我們的莎草紙好了百倍都不止啊,我們薩珊帝國一定要得到造紙的方法!”
隨着一聲咆哮,衆人紛紛圍了過去,眼裡綠油油一片,閃爍着貪婪的光芒,在他們眼裡,明國遍地金礦,等着自己來發掘。
還有人掏出鵝毛筆,蘸上墨水,一項項的記錄着將嚮明國索要的物品和技術。
當天晚上,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幾乎每個人都興奮的失眠了。
次日正午,鴻臚寺大鴻臚丞華混來訪。
此人先祖華歆,算是名門士族,父華廙,太康年間官至中書監,後楊駿掌權,數度起落,死於侍中、光祿大夫、尚書令任上,其兄弟華恆,於江東任金紫光祿大夫,領太子太保,繼陸曄任揚州大中正。
華混曾流落關中,明軍滅劉曜之後,去洛陽找到郗鑑,郗鑑又推薦給楊彥,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楊彥找華混問了問。
此人誇誇其談,言多空泛,要說有長處,就是流浪關中時沒有投靠劉曜,算是有點氣節,因此楊彥給了個大鴻臚丞的閒職,秩比千石,作爲大鴻臚的副手,代表王含前來。
華混當然不滿,認爲楊彥輕視了他,不過他理智尚存,一來他的兄弟華恆在江東也只是領虛職,沒半點實權,那揚州大中正本是顯職,奈何司馬家與江東士族嚴重對立,這個職務形同於無,他去江東日子未必好過,二來秩比千石,即月奉八十石,以稻穀平價每石五百錢折算,等於月薪四萬錢,實發四十枚金幣。
而在入官之初,楊彥賜下了一座三進宅院,另以他的品秩蔭客佔田,再加上每年的年終獎,只要不是太奢侈,僱三五個婢女,養幾個小妾,天天有魚有肉,出門有車,日子還是過得很不錯的。
如果他辭了職,就又得流浪街頭,或者厚下臉皮向親朋好友打秋風,因此是留在閒職上養老,把希望寄託於子女,還是一怒之下不受嗟來之食,這很好選擇。
在翻譯的溝通下,華混了解到,領頭老者名叫辛拉德,是使節團的團長,受薩珊皇帝沙普爾二世之命出使明國,修復兩國因各自內亂的原因中斷的商路,另一名主要人物是摩尼教主教菲力克斯,來到明國,自然身負傳教的重任。
摩尼教也即後世俗稱的明教,教義來自於猶太教與基督教,經過波斯的本土化改造,迅速成爲當時規模不遜於基督教的世界性宗教,比佛門的勢力更強。
“不知貴使有何具體要求,本官可代爲交之大鴻臚,由大王再作定奪。”
華混是正宗士人,對薩珊這等番邦沒太多寒喧的興趣,瞭解到情況之後,就拱手問道。
辛拉德從翻譯手上把清單遞給華混,並通過翻譯道:“薩珊帝國願與明國世代交好,互通往來,我們希望得到以上羅列的技術,另將採購一批絲綢,望貴國提供方便。”
華混一看清單,倒吸了口涼氣,有鍊鋼術,有造紙術,有玻璃鏡子與四輪馬車的製造技術,林林總總十餘項,甚至還要求引進蠶繭,這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既便他沒有知識產權的保護意識,也知道薩珊的要求太過份,以鍊鋼爲例,對於民間已有的鍛打鍊鋼法,楊彥不予理會,但是鑄造鋼構件是嚴格保密的,其餘除了造紙、食油與制鹼等關乎民生的行業,煉油、玻璃與四輪馬車的技術並未向民間開放,仍由國企壟斷。
作爲官僚階層的一份子,年年有年終獎分紅,平時重要的節假日,也會發些米油、布帛、鹼鹽糖等生活物資,是國企的最直接受益者,自然具備樸素的好東西掖着藏着心理,不禁臉沉了下來。
辛拉德一看華混的神情,就轉身從隨從的口袋裡抓出一把銀幣,塞到了華混手上。
翻譯從旁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華混簡直無語之極,你孃的,行賄能不能不要這麼粗暴?這不是逼着老夫拒賄麼?再一細看那些銀幣,臉面又現出了不屑之色。
這一把銀幣約有數十枚,與明國銀幣不同,薩珊銀幣又薄又輕,上面刻着個大鬍子頭像,在大明不僅沒法流通,重量也僅爲大明銀幣的一半左右,也就是說,如果是純銀鑄造的話,頂天了價值五枚金幣,而他每年的收入,連同薪俸、年節賞賜、年終獎加田莊產出,在六十萬到七十萬錢之間,所付出的,只是按時點卯,每月兩次大朝會,這真是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
一旦他收了錢,以劉隗的酷吏作風,只要探得,鐵定彈劾,哪怕不被治罪,也要免官,失去所有的一切,僅僅受賄五枚金幣,卻要承擔失去年入六七百枚金幣的風險,正常人都知道怎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