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拿着劇本說:“我們的觀衆是小清新,呂大海,你整這麼多文鄒鄒的廢話幹嘛!”
呂大海臉上陪笑,嘴上解釋着:“小清新喜歡的就是文鄒鄒,導演,我們這劇的宗旨是都市情感外加些文藝元素,年輕的觀衆看的就是糾結加自虐,而這兩點如果要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來,“細膩”是唯一的表現形式,我的出發點是力求表演的細膩,臺詞的細膩——”
導演煩躁地打斷,說:“你的這套過時了,細膩不是用在廢話上面,你自己看看,你的對白是啥玩意,除了文縐縐還引經據典,大叔,劇本不是教科書,觀衆進影院是娛樂,不是來受教育的,你這東西念出來不說觀衆我都要打瞌睡。”
“這是情境需要,角色要投湖,她不能說跳就跳,她要打電話給男票,她必須要向男方說明自己死前的心態和想法——”
導演吼道:“狗屁,對白和獨白再加上旁白,你有完沒完?你自己算算這時間,十二分鐘了人還沒跳湖,我是觀衆我他媽要罵人!”
導演說着又把劇本拿手裡指着其中幾行,說:“你看,還有唱段,尼瑪,這是演京劇麼?”
呂大海仍然陪着笑地:“唱段必須穿插,這唱段是男主經常唱的歌,她在回憶所以要唱出來,增加情感上的渲染力。”
導演氣得差點沒自己投湖,他連連點頭地“好好好”,對着人工湖自言自語地:“我早說了換個年輕點的編劇,至少敲出的東西有靈氣、有時代感、有潮流味,這本子還‘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尼瑪去演古裝戲,穿越劇都嫌土氣!”
亭子裡所有人都不吭聲,只有呂編臉上依舊掛着笑,而且嘴上說:“是這樣的,真的是這樣的。”
導演又面對着他,說:“好,既然你一根筋,現在你把這段子當着我們給大家演一遍,我們看看是不是你說的‘這樣’”。
呂大海居然一口答應,這是所有人沒料到的,只見他站在亭子中央扮出年輕女孩那種悵然若失的樣子開始表演,嘴裡念着自己所寫的臺詞,然後拿着手機給男票打電話,又開始唱起一首情歌來。
失戀女人的惆悵、傷感、絕望中又期盼一絲渺茫的希望,呂編旁若無人地統統演了出來。
五十多歲的男人,體態微胖、鬍子拉碴,有文字功底但沒受過表演訓練,不說他演得怎麼樣,但老男扮靚女足以夠成無厘頭的喜劇效果,亭子裡的劇組人員不少已經捂着嘴強忍住笑聲。
“拿個塑料袋來,我先吐。”
導演說了句,接着有不少人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而呂大海幾乎是“忘我”狀態,他俞是投入就俞是擂人,甚至有人直接拿手機對着呂大海拍視頻,聲稱這段發朋友圈鐵定會火。
年輕人對中年人的戲謔、揶揄
、不尊重全在亭子裡體現出來,大家看呂大海的“表演”就和看小丑一樣沒分別。
呂斌轉身走開,夏美娜和張磊幾人只得跟着他,他們都知道呂斌是看不下去了。
呂斌距離涼亭有很大一段距離才停了步子,他在一張石凳上坐下來,說:“我們就在這裡等吧,如果他知道我看到他被一羣年輕人這樣戲弄,他會不好受的,畢竟他今年已經五十三了。”
大家都表示理解,夏美娜坐到他身邊,知道他心裡不好受,有意無意地說:“原來幹哪行都不容易,就像你說的,你爸喜歡這工作,他高興就好。”
呂斌遠遠眺望涼亭,亭子裡似乎開拍了,但時不時傳出導演的咆哮,也不知是在咆哮呂編還是演員。
兩個鐘頭的時間,呂斌坐在石凳上時而望着亭子,時而發呆;張磊和兩個保鏢實時處在高度警惕狀態,留意周圍的一切,留意每一個從這裡經過的人。
夏美娜試着打破窘境,和他說着無關緊要的話題,呂斌也只得有意無意地聽着,爾後他對夏美娜說:“我十歲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原因很簡單,母親受不了父親的執著,那個時候母親雖不是一個有名望的導演,但經濟狀況算是比較穩定,不愁吃穿,可父親對文字創作的熱衷勝過了家庭,男人有事業心是好事,但父親在創作中過於保守,所以他寫的東西幾乎沒有市場,沒市場就等於沒錢,母親供養我還得供養他,她的負擔真的很重。母親是因爲欣賞父親的才華才和他走到一起,生下我,但父親不變通,寫出的劇本文學性遠遠大於娛樂性,所以他沒錢,貧困潦倒,母親試圖改變他,介紹好的編劇當他的老師,他卻認爲這些老師的功利性太強,創作一味迎合大衆口味,他看不起大衆文化,他一直希望通過純粹的藝術以文字和畫面改變大衆的低級趣味,改變大衆的審美觀,很可惜他改變不了大衆,更改變不了市場,所以他跌得很慘,甚至執迷不悟,所以我母親看不到希望,他的才華隨着年齡的增長成了廢才,最後兩人離婚了。至於我的撫養權父親根本沒有爭取,他說沒有家庭,沒有子女他才能專心、專注地投入到創作中,寫出偉大的劇本。但是今天,我看到了他的改變,他妥協了,他也許放棄了文學,迎合小清新的口味爲這種小成本的都市劇寫劇本,不管他成不成功,起碼他在改變,只要他快樂,我這個做兒子的就替他高興。”
夏美娜見呂斌說的話就好像說給他自己聽一樣,她也不好發表自己的看法。
亭子那邊大概是要收工或者換地方,一羣人紛紛走了出來,呂斌起身朝亭子方向走去,與劇組在同一條道的相反方向“狹路相逢”,那個年輕導演一眼認出呂斌,竟親熱地叫了聲“呂總”,然後上來主動和呂斌握手。
導演說:“我們製片人說這劇多虧呂
總的大力資助,您今天怎麼來了,怎麼事先沒通知我們,是不是來看下這戲的進度,你放心,大家每天工作十四小時,上心使力。”
呂斌客氣地:“辛苦了,還有沒有其他的困難?”
導演笑道:”還好,還好,只是編劇不太給力,本子寫得慢,大家對着稿子還要二度創作,臨場修改,傷腦筋,這不我讓他一人在亭子裡自我反省,讓他重寫。不過呂總放心,您贊助了我們絕對會主打‘盛世’的懸園項目。“
“不,我改變注意了,”呂斌說:“我喜歡文藝片,不想讓觀衆覺得商業氣息太濃,你該怎麼拍就怎麼拍,懸園的植入宣傳全部取消,我很欣賞呂大海編劇的才華,不管這電影的票房如何我都不會有意見,就算這部戲不成,你們的下部戲我還是會一如既往的支持。”
導演聽得有點茫然。
呂斌說後拍拍導演的肩膀,然後和他擦肩而過,導演盛情款款地邀請他吃午餐,他頭也不回地拒絕,並擺手地說自己想和編劇聊聊。
夏美娜見到有人在導演耳邊嘀咕着什麼,這人就是呂斌事先問話的那個劇組人員,導演聽後臉色立即泛白。
夏美娜調皮地走到導演跟前,小聲神秘地:“呂總,呂大海,都姓呂,難道你不知道他們之間有層父子關係?”
她說後也不管導演和劇組啥表情,蹦跳地穿過劇組一行人去追前方的呂斌。
呂斌幾個人來到亭子裡,他見到呂大海正拿着自己的稿子面對浩蕩的湖水,看背影好像有種要投湖的衝動。
“爸”
呂斌叫了聲,呂大海身子一下子僵直,然後緩緩扭頭過來端詳呂斌,呂斌上前幾步,又說了聲:“爸,我的大編劇。”
“你小子回來了!”
呂大海彷彿夢迴天朝,像打了雞血一樣張開雙臂朝呂斌猛撲過來,他足足矮了呂斌一個腦袋,一把抱住呂斌,激動地:“兒子,我的兒子回來了,來,讓老爸用西方的禮節迎接你回國!”
說罷,呂大海踮起腳提升自己的海拔,在呂斌的左右臉上一吻再吻。
一旁的夏美娜看得幾乎渾身一陣哆嗦。
她現在是這裡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在吻完兒子後呂大海一眼就看到了她,並眨着眼睛地:“這位是——女朋友?”
呂斌抹着臉上的口水一面點頭一邊說:“夏美娜小姐。”
“兒媳婦,來,西方的禮節!”
還沒等呂斌回過神,夏美娜猝不及防地一下被呂大海摟了個正着,她的左右臉蛋和呂斌遭到了同等待遇。
可惡的親吻!她被一個素不相識、第一次見面、鬍子拉渣的中年男人給“西化”了。
張磊和兩名保鏢本能地、自我保護地捂着各自的臉向後退兩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