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在隱龍寺待了三天,這三天對他而言,不亞於生死熬煎。
隱龍寺的衆人,對於葉歡都還是很熱情的,而且葉歡分辨得出來,這種熱情不是虛僞的客套,而是從內心出發的由衷。
大家一刻也不肯放過葉歡,有人拉着葉歡切磋武藝,有人拉着葉歡在山上亂轉,還有人偷偷買了酒來,與葉歡共飲……
沒有人把葉歡當外人,也沒有人介意葉歡退出江湖的事情。
可是,葉歡這次回來,不是回鄉探親,而是他在外面惹了事,想要回家尋求幫助。
但是,死要面子的葉歡,再也找不到話頭,重提這件事。一方面內心焦急萬分,一方面還有強撐着微笑與衆人應付,這更加重了葉歡的心酸。
而且,葉歡也不知道怎麼會事,一直見不到自己師父憐花大師的面。他本有一肚子委屈要傾訴,此刻卻是沒有地方發泄。
眼看又是三天過去了,距離最後的截止期限又近了三天,葉歡再沒有半點法子,隱龍寺一行,眼看就要無功而返,自己還是離開,去別的地方想想辦法吧。
揹着雙肩包走出隱龍寺山門的時候,葉歡回頭望了一眼,心中無比心酸。
此刻的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那推到人蔘果樹的孫猴子一般。交友滿天下,四海之內皆兄弟。可是到頭來,走遍三山五嶽,卻無一人可以相幫。
罷罷罷,天下之大,總也有討得銀子來的地方,自己就去別處試試吧。
葉歡轉過身來,邁步要走,挺直的腰桿不自覺晚了三分。
“師叔……”
恰在這個時候,身後一聲呼喚響起,葉歡回過頭來,看到武德武癡一對孿生兄弟走到自己面前。
“你們有什麼事?”葉歡問。
武德武癡同時開口道:“師叔,師祖醒了,要見你。”
“師父醒了!”
葉歡眼睛一亮,心中一酸,忍不住熱淚便要奪眶而出,等了三日,自己總算可以見到師父了。
葉歡腳步匆匆,向隱龍寺後寺趕去,鞋跟敲打着地面,發出咚咚聲響。
一扇小門推開,葉歡看到一個鶴髮童顏的老僧安坐在蒲團上,淡淡的陽光打在他臉上,這老僧身上如有光輝。
“師父!”
葉歡屈膝跪倒,口中喚出兩個字,連日來的委屈,都盡在這兩個字中了。
憐花大師睜開雙目,深沉的目光擱在葉歡身上,半晌之後,他纔開口道:“天心,你瘦了。”
“嗯。”葉歡重重的點點頭:“最近夜夜****想念師父,弟子因此才略微瘦了些。”
“哼!”憐花大師重重冷哼一聲,伸出手來,重重的打在葉歡腦袋上。
葉歡額頭頓時鼓起一個紅包,他擡起頭,手扶着額頭,委屈的看着自己師父。
“師父,你打我做什麼?”
“你自己想想,你有什麼該打的地方!你自己說說,你該打不該打!”
葉歡低着頭,嘴裡嘀咕了一句,道:“我怎麼該打了?”
“孽徒,還不實話實說,你當師父老了,耳朵聽不見,眼睛也看不見了嗎!這次你爲何來隱龍寺,真當師父不知道嘛!”
“我……”葉歡一怔,話卻也無法繼續說下去,只是將頭重重的垂下。
憐花大師長長的嘆口氣,口中道:“你生性好強,總是不肯低頭。這是壞事,也是好事。但是,你在外人面前不肯低頭,在自己家中也不肯低頭嘛!你究竟有沒有把這裡當你的家!天化所生氣的,便是因爲這一點。孩子,他是氣你將他當外人呀。”
葉歡心中一痛,忽然趴在憐花大師膝蓋上,哇哇痛哭起來。連日來的委屈,心酸,難受……都在此刻盡情的發泄出來。
“師父,弟子,好苦!”
憐花大師嘆口氣,心中對葉歡是如何也狠不下心來。他活到百歲高齡,一輩子桃李滿天下,可心中最最看重的,卻是葉歡這個小徒弟。
探出手來,手輕輕扶過葉歡的腦袋,在其頭頂拍了拍,半晌也沒有說話。
葉歡伏在憐花大師身前,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啪啪落在地上,摔成四瓣。心中的塊壘,也被淚水沖淡。他痛哭流淚的模樣,一如孩子。逞強好勝這麼些日子,也只有在自己師父面前,葉歡纔會露出脆弱如孩子的模樣。
半晌,憐花大師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如此哭哭啼啼,像什麼模樣。”
葉歡擡起頭來,將眼淚擦去,語帶哽咽道:“是,師父,弟子知錯了。
弟子往後不哭了。”
“唉,傻孩子,若天下之大,你連個哭的地方都沒有,那你這一輩子豈不是太委屈了。罷罷罷,我不該攔你,日後你想哭,就到師父面前哭吧,師父不該笑話你。”
葉歡哽咽兩聲,將眼淚擦掉,自己身若風中柳絮,孤零零,飄蕩蕩,也就在此時此刻,在自己師父面前,方纔落了地,生了根。
憐花大師開口,語重心長道:“傻孩子,當初你退出江湖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我也沒有攔你,你可知道爲什麼?”
“弟子不知,請師父解惑。”
“你生來頑劣,偏偏又天賦驚人,你這種人,總要是碰幾顆釘子的。我容你退出江湖,卻是想要你碰碰釘子,吃些苦頭,能夠歷練一番。但你心中要明白,我永遠是你師父,隱龍寺永遠站在你身後,你走到哪裡,也是不用怕的。”
“是!”葉歡昂起頭來,只感覺一顆心頓時揚眉吐氣。這口氣憋在心中已經有一年多了,終究此刻才吐出來。
憐花大師開口又道:“好孩子,你的事我也打聽出一二,國之重器,豎子持之,你這麼做,是要招天下人嫉恨。這件事,說來,是你不知進退,自己做錯了。
不過,這不知進退,本就是你的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說錯,卻也算不得什麼錯。”
“商道的事情你知道,但你畢竟沒做過生意,所以淮陽幫的事情你不瞭解。淮陽七家,不是泛泛之輩,不僅是那個千年鉅富的沈家,淮陽七家哪一個拎出來,也不簡單。他們不在江湖,可是發揮出來的力量,不容輕視吶。”
“弟子明白。”
“事實上,你得罪淮陽幫,充其量也只是商道之爭。敗也罷,勝也罷,算不得什麼。關鍵是有一家,你與他們作對,是萬萬要小心的。”
“誰?”葉歡問出一個字,立刻脫口而出:“西鳳樓!”
“對,就是西鳳樓。”憐花大師的眉頭緊緊皺起,用手指指了指頭頂:“西鳳樓代表的可是上面。”
憐花大師敲了敲額頭,道:“從來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江湖與廟堂之爭,歷朝歷代都沒有免過。那一朝哪一代,不是想要消了江湖,到了現在,難道會例外嘛?”
憐花大師長嘆一聲:“江湖,廟堂,廟堂,江湖,這江湖草莽和廟堂之上的貴人,何時何刻,有過一搏之力吶。”
葉歡森然,知道自己師父這言外之意,實在沉重。他擡頭看了自己師父一眼,此時此刻,才恍然發覺,在自己心目中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師父,雖然執掌天下佛門,卻也有他的無奈之處呀。
憐花大師道:“好了,這些事與你提,是遠了些。不過日後,你總是要代替我的位置,這些事情,你早晚要有所瞭解的。”
葉歡心裡一咯噔:“師父,可是我已經不在江湖了。”
“不算事,不算事,你早晚要回來的。這算不得什麼。”憐花大師揮揮手道。
葉歡心中一喜,當初退出江湖,葉歡心中怎麼會不介意,爲了此,他還鬱鬱不樂了好些日子。今日聽師父一席話,自己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了安穩。
“還是說眼前的事情吧。”憐花大師道:“具體數目我不知道,你大概是缺了多少錢?”
“有……”葉歡猶豫了一下,道:“大概有十億美金就夠了。”
“十億美金,倒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憐花大師皺皺眉頭,道:“隱龍寺雖然是佛門之首,可是確切能用的錢,也究竟沒有多少。十億美金,不算一筆小數目。這樣吧,你先回去,這筆錢,我讓人儘快給你打過去。”
“嗯。”葉歡重重的點點頭,口中也沒有說謝字。在自己師父面前,如果道出這個謝字,怕是免不得又有捱上一巴掌了。
葉歡揹着自己的雙肩包離開了憐花大師的房間,心中既有喜悅,又有無奈。
自己一時猶豫,沒有道出全部數目。師父答應幫自己解決十億,雖然已經極不容易。可是,接下來的資金缺口,自己又該往哪裡湊呢。
葉歡往南方天空看了一眼,雖然看不到,但也知道,那裡有一個名叫茅山的地方。
事到如今,只有去求求自己的老丈人了。
心中打定了要上茅山的注意,葉歡邁步往前走,迎面看到了自己的師兄天化禪師。
葉歡臉上訕訕,低頭走過去道了一聲:“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