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日的食物供應與平日無異,魏天明胃口很不錯,吃得乾乾淨淨。37號囚徒不出意外的沒能出現在地下工廠。光頭強派他的衆小弟向所有囚徒宣佈,魏天明是他光頭強最好的兄弟。囚徒們越發打消了欺負魏天明的想法。勞動中,並無什麼意外,機械的採礦,礦石的純度並無明顯的突破。勞動比前天提前二十分鐘完成,回到牢房後,胡江幫魏天明檢查了一下傷口,用他的包穀老燒酒消了消炎。然後,他跟魏天明說了很多監獄裡魏天明不知道的慣例。再然後,在魏天明的再三要求下,胡江說了一些關於光頭強的事情。
光頭強大名汪文強,三年多以前入獄,連環殺人犯,三年內用同樣的方式殺了七個人,被害者的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每個人都被挖去了左眼的眼珠,鮮血流了一地,身上再無任何傷口,法醫鑑定,這些受害者都是因失血過多而死的。光頭強的眼睛並不是進入華龍監獄以後沒的,關於他的過往,他從不提起,除了連環殺人案,無人知曉其他任何事情。光頭強爲人暴戾,三年來因他而死的囚徒少說有二十個。
胡江還幫魏天明分析了一下形勢,他斷定14日新來的37號囚徒一定還會繼續針對魏天明,他建議魏天明注意與即將加入的37號囚徒保持絕對距離,尋找機會解決這潛在的危險人物。魏天明一萬個不願意接受他的這種判斷,這麼說難道自己永遠無法逃脫與37號的生死之爭?他不想要這種整天擔驚受怕的日子,他不想要非生即死的極端選擇。但他又不得不傾向於寧可信其有。
那晚的夢裡,魏天明一刻不停的揮着手中的長刀,仰天長嘯。他的周身是數也數不清的囚徒,全部穿着37號囚衣。他殺死了一個又一個37號,但這人羣壓根兒沒有減少的跡象。最終,他累倒在令他眼花繚亂的37號之中。
14日飯前自由活動時間,新的37號囚徒被兩個獄警帶進來。這傢伙個頭很小,比魏天明還瘦削,赤身,一出電梯便開始大吐特吐,很是可憐。
“現在正是這傢伙最虛弱的時候,等會兒獄警走了,你上去弄死他,需要幫忙就叫一聲。”胡江淡然道。
魏天明知道胡江這一切都是爲他好,但無緣無故就殺掉一個正處於極度虛弱狀態的人,他實在做不到。他第一次從那可惡的電梯出來時,那種痛苦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他能夠體會到新來的37號囚徒此刻的心情。
“靠,當斷不斷,婦人之仁!勞資去幫你解決他!”獄警離去,見魏天明一副優柔寡斷的樣子,胡江鄙視的吼叫着,快步朝37號囚徒走去。
“算了!我們也只是猜測而已,也許事情並不像我們想的那麼邪門兒!”魏天明慌忙一把拉住胡江的衣角,阻止了他。不過,魏天明倒是對這新來的傢伙有了十二分的關注,潛意識的有意尋找這個傢伙身上的敵意和危險。但是無論如何,他也無法相信,這個虛弱的傢伙隨時將會奪走他年輕的生命。
“嗨,新來的,說說你的罪行!”幾個小弟盡心盡力幫光頭強揉着肩垂着背,光頭強微睜着那隻眼睛,盛氣凌人的命令道。
“各位大哥,我叫張達,八個月前警察在我車上搜到了五公斤毒品,我被判了死刑,今天之前一直關在施南看守所。我爸是市長張照軒,我是被他的政敵陷害的,但我爸是市長,爲了他的前程,爲了顯示他的大公無私,我被送進了監獄。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但我爸他不會管這些,他只知道,除了市長的位子,什麼他都可以放棄!如果誰敢動我,我爸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那傢伙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更顯得瘦骨嶙峋了,看樣子還真是個癮君子。面對這一百多號死囚,他的威脅顯得有些蒼白無力。顯然,他是對於這些如狼似虎的死囚們太過畏懼,渾身都在不住的顫抖。
“奧,市長的兒子,我好怕怕!我一怕誰我就想弄死誰,但你爸是市長,這可如何是好?”光頭強睜開眼睛,裝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阿狗,你不是說已經四天沒打過人了,心裡憋得慌嗎,現在就給你個機會,去卸掉他一隻胳膊,就當送他一個見面禮!”
面無表情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小弟不言不語,快步走過去,這傢伙人高馬大,腿有點兒瘸,走起路來動作幅度很大。他就像一頭受傷的餓狼,眼睛冒着綠光,撲向了退無可退的獵物。獵物無助掙扎着,一支胳膊被死死拽住,發出一陣陣骨骼撕裂的聲音,十分刺耳。獵物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苦苦哀求着,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肩關節已經生生被扭斷。
鈴聲響起,阿狗淫笑着丟下已經昏過去的獵物,跟隨囚徒們一窩蜂朝食堂衝去。這種欺負弱小的勾當,看的魏天明心頭怒火中燒。自己第一天入獄時被光頭強蹂躪的場景再次浮現在眼前。在魏天明的心裡,漸漸對這個新來的傢伙充滿了同情,他覺得,在人渣聚集的華龍監獄,這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傢伙與他纔是同類。
37號囚徒安靜的躺在地上,連囚衣都還沒來得及穿上。魏天明快步走過去,甚至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便一把將37號囚徒扶了起來。這傢伙的左手肩關節處已經腫得老高,整個手臂完全扭到背後,可以360度轉動,那叫一個慘,魏天明都不忍直視。他在魏天明的懷裡漸漸醒來,身體還在不住的顫抖,臉色蒼白,嘴脣都已經變成黑色,眼珠已經完全黯淡下去。看到魏天明正抱着他,他臉上露出讓人心痛的微笑。
“我帶你去食堂吃點兒東西吧,吃完飯我們就要去地下工廠勞動了。”魏天明將這個素不相識的傢伙扛在了自己並不寬闊的肩膀上,準備往食堂去。這一刻,不知怎麼回事,他覺得自己身上充滿了力量,或許正是給予保護和幫助讓他覺得自己更強大。
魏天明剛剛邁動了四五步,只感覺背上一陣晃盪,肩上陡然一輕,伴隨着金屬落地的聲音,37號囚徒已經摔倒在地上,胡江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擡起腳在他的身上一通爛踩。魏天明一心想着要把這個新來的可憐蟲弄進食堂,甚至忽略了胡江還寸步不離跟在身後。他楞了一下,徹底憤怒了,朝着這個一直保護着自己的老人渣衝過去。如果是光頭強或者監獄裡其他任何一個做出如此舉動,魏天明都不會覺得吃驚,但他發自內心的認爲胡江不會這樣做。胡江也不反抗,任由魏天明拳打腳踢,身上很快多處掛彩,腳依然一下一下狠狠踩在37號囚徒的胸口上。
37號囚徒大口大口噴着血,胡江任由魏天明踢打着,蹲下來查探了37號囚徒的鼻息、脈搏,微笑着道:“沒氣兒了,今天算是安全了!”
魏天明也蹲下來,從頭到腳檢查了一下,37號果真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體徵。他拼命搖着已經停止呼吸的37號囚徒,眼含着淚水瞪着胡江,聲嘶力竭的怒吼道:“你這個人渣!你們這些人渣!”似乎在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原來一直保護着他的胡江其實跟光頭強一樣,是個純粹的人渣。
“哈哈,這裡是人渣俱樂部,我當然是人渣啦!別忘了,你跟我一樣,也是人渣!”胡江爽朗的笑着,起身朝食堂走去,“孩子,記住,永遠不要被你的憐憫之心矇蔽你的眼睛!這個世界很多人並不像你看到的那麼弱小!”
魏天明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心裡好空。這個新來的囚徒,他究竟做錯了什麼,年輕的生命就此結束。更讓他悲傷的是,正是他最信任的胡江結束了這個脆弱的生命。
“37號囚徒心臟已停止跳動!37號囚徒心臟已停止跳動!”電腦系統那個女聲顯得很平淡,一個鮮活的生命的結束,從他口裡描述出來,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生理狀態,冰冷而蒼白。
就在魏天明發呆的時候,兩個獄警從電梯口出來,拖着一個大屍袋,面無表情的走過來,裝貨物一樣將瘦骨嶙峋的37號囚徒連同他還沒來得及穿到身上的囚衣一起塞進袋子,視魏天明如空氣一般,將屍袋拖走。
“華龍監獄全方位監控顯示,47號囚徒涉嫌故意殺人,華龍監獄決定判處其死刑。”短短一分鐘後,電腦系統女聲再度響起。從三年零八個月到死刑,時間不過纔過去了短短四天。對於這樣的宣判,魏天明感覺已經麻木了。在華龍監獄,他就是一隻被固定在試驗檯上的小白鼠,任人剖解。
地上只剩下一灘血跡,像一朵凋謝的殘花,對着魏天明哭泣。49號囚徒胡江殺死了這個剛入獄不到二十分鐘的囚徒,但魏天明總覺得自己是罪魁禍首。他覺得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呼吸也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37號囚徒那讓人心痛的微笑一直在他的腦海閃現,讓他頭痛欲裂,只有一拳一拳重重的擊打,才能呼吸。
鈴聲再度響起,勞動時間已到。魏天明完全忘記了自己今天還沒有進食,而食物供應時間已經結束。他用力捏了捏拳頭,就在他發誓要強大起來,跟這些人渣勢不兩立的時候,血泊附近大量死去的蒼蠅吸引了他的注意。毫無疑問,這些蒼蠅都是因爲貪吃地上的鮮血,才死於非命的。魏天明覺得事情很蹊蹺,開始仔細的檢查這一灘血跡,血泊外圍一把短小的兇器亮瞎了他的眼。
他小心翼翼的撿起來,發現居然是一把特製的匕首,不到五寸長,鋒利無比,顯然是淬過劇毒的,上面的血都已被染成綠色。看來,那些倒黴的蒼蠅就是因這匕首上的劇毒而死。魏天明閉上眼睛,看見37號囚徒躺在這血泊的正中間,右手無助的攤在地上,那把不到五寸長的匕首就落在他的手邊,他卻怎麼也抓不穩……
囚徒們已經蜂擁而至,可魏天明似乎根本感受不到人流的擁擠,依然木然蹲在那血泊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裡血淋淋的匕首,在心裡一遍一遍怒吼:“難道是我錯了?!難道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