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的太陽如期升起,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朝陽燦爛。焚屍房裡,地上的強力膠粘住了兩隻瘦削的老鼠,嘰嘰喳喳叫得很慘。8:00,劉新剛準時起牀,未曾洗漱,滴了一滴藥水,老鼠和強力膠便蒸發了。而後,他便來到了崗位上。平淡無聊的一天如同白開水,這破地方無人問津,劉新剛倒也很自在。中午時分,一個年輕獄警爲他提來一個大大的塑料口袋,裡面是快要發黴的剩飯剩菜。他在焚屍房胡亂炒了,有滿滿一鍋,這幾乎是他三天的口糧。
一具死囚屍體的出現,讓劉新剛這個行屍走肉突然又有了生氣。雖然他還是那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但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他的嘴角多了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就像已經枯萎的古樹上長出了一顆針尖麥芒般的新芽。
此刻,這個行屍走肉居然找來了大量廢舊的木頭、鋼材什麼的,用磚頭當錘子,鐵絲當釘子,囚衣當繩索,變戲法一般拼湊出一個簡易但很牢固的門,安在了焚屍房上。現在這個門,就像用十幾種相差很大的布料拼成的一塊布,縫補的技術也是糟糕至極,令人眼花繚亂,雖然不免寒磣,但也喜感十足。不過,這晦氣的地方,倒也沒人會注意到,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候,再沒有一個人出現在這裡。
其實作息時間對於劉新剛來說完全就形同虛設,但他還是等到下班時間才準時離開崗位,回到了焚屍房,將四五百斤重的油桶推過來,頂得牢牢實實。這新的門雖然醜陋,但卻真真固若金湯,有人再想撞開,恐怕也沒那麼容易了。
吃了幾把剩飯,劉新剛便迫不及待的戴上他的礦燈,鑽進了牀底。魏天明的屍體依然靜靜的躺在牀底,除了身上的灰塵多了一些,沒有任何變化。藉着礦燈的光芒,劉新剛小心翼翼的對魏天明左手無名指的創口進行了清洗包紮,還給右肩換了點藥。他所做的一切顯得有些荒誕,給一具死屍包紮傷口,本就是一件詭異的事情。
做完這些,劉新剛略帶緊張的取出注射器和一小瓶兒藥水,髒兮兮的,依稀可見上面一個“禁”字。劉新剛屏住呼吸,將藥水吸入注射器,花了差不多兩分鐘才找到魏天明左手手背上的靜脈,注射進去。這一劑禁藥很快便有了作用,魏天明身上薄薄的那層冰已肉眼都能看到的速度褪去,包紮着傷口的繃帶漸漸被血染紅。魏天明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甚至奇蹟般的有了微弱的呼吸,但若隱若現,一點兒也不穩定。
兩天前劉新剛爲魏天明注射的一劑藥水也是禁藥,能夠起到麻醉和保鮮的雙重作用,使人在短期內不會有生命體徵,也不至於爛掉。當時魏天明確實已經停止了心跳,但劉新剛發現他並沒有真的死亡,只是深度休克,生命體徵也在快速消褪,正處於生與死的臨界點。他當時覺得很吃驚,因爲魏天明的身體內盪漾着一股與衆不同的氣息,那裡面有一種強烈的求生,強烈得讓劉新剛也受到了感染。
今天,他給魏天明注射的是一劑解凍藥,能夠快速激活被深度麻醉的生命體,並刺激生命體進行自我修復。這兩樣禁藥都是十年前劉新剛研製的,尚處於動物實驗階段,後來他淪爲死囚,這藥品的實驗便終止。他入獄的時候,將這兩樣藥品和其他重要物品一起託付給一個心腹保管,出獄後得到這些東西,他也懶得收拾,一丟在牀底就是三年多。給魏天明注射這兩瓶藥水,他是做了很大的心理鬥爭的,他完全沒有把握不會毀掉魏天明。但是,除了賭一把他的藥能夠救魏天明一命,他沒有別的任何辦法。
昨天晚上,他將魏天明藏在牀底,費盡力氣才取出了體內的炸彈和感應器,如果不是他比較及時,張駿豪進來找不到這兩樣東西,他藏着魏天明的事情無疑就要暴露,這樣他們兩個都將是死路一條。張駿豪凌晨時分還來過問,無疑對劉新剛還是很警惕的,大門也被洞開,如果那晚再繼續爲魏天明注射解凍劑,被張駿豪殺個回馬槍那就遭了。要行動,必須等到夜裡,而且要有基本的保密措施。所以,今天他幾乎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修好了門,到晚上才行動。
此刻,魏天明身上那股強烈的求生氣息再次浮現,雖然他的呼吸還是那麼微弱而不穩定,但劉新剛已經感覺到,魏天明的生命已經擺脫生與死的臨界點。劉新剛面露喜色,他之所以會救魏天明,倒不僅僅是被那股求生之氣所打動,而是因爲,他懷疑魏天明是他在警校的室友的兒子。魏天明入獄那天,他並沒有正眼瞧這個孩子,當他拉開屍袋看到魏天明那張臉時,他當時就一臉的恐懼,那是因爲他以爲自己看到了室友魏嶽海。而當他看到魏天明的囚徒檔案後,更加堅定了這個猜想。他與魏嶽海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在一次任務中,魏嶽海還幫他擋過子彈。魏嶽海的兒子有難,就算是豁出一條命,他也要救的。
一個小時後,魏天明醒來的時候,便看到一個邋遢的獄警一臉笑容,目不轉睛的望着他,腰間還彆着槍,與他隔得是那麼近,他幾乎都能聽到那個獄警的心跳了。在死牢裡混跡了兩個月,魏天明已經很有自我保護意識,下意識的拔出了獄警腰間的手槍。這一拔,他便哭笑不得,這哪裡是什麼手槍,分明就是一把玩具槍,不過做工精巧了一點兒罷了。他警惕的問:“我這是在哪裡?”
“在我的牀下面。”劉新剛慈祥的笑着道,“你剛剛醒,不要亂動,先在這牀下面靜養幾天,我去給你弄碗飯來。”說着快速爬出去。望着他那狼狽的身影,魏天明懵了,這個獄警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怎地如此奇葩?
劉新剛興奮無比,找了個髒兮兮的破碗,乘了滿滿一碗飯,回到了牀底,真誠無比的遞到魏天明嘴邊,憨笑着道:“你躺着別動,我來給你喂!”說罷抓起一把飯就要往魏天明嘴裡喂。
藉着劉新剛頭上的礦燈,魏天明看到了這髒兮兮的破碗,和黑乎乎的飯,以及那隻髒手,頓時差點兒一陣乾嘔,死活都不肯吃。劉新剛哪裡肯依,強行搬過魏天明的臉,便往裡面塞飯。魏天明身上有傷,而且身體極度虛弱,哪裡掙扎得了,懷着無比屈辱的的心情艱難的吃着,很快他就發現這飯的味道也並不差,甚至比牢裡的飯要正點很多。後來,他也不掙扎了,甚至自己伸手在碗裡抓了狼吞虎嚥,須臾便吃了個精光。劉新剛滿意的笑着又出去乘了一碗,魏天明像個餓癆鬼,一掃而空,還意猶未盡,涎着臉道:“再來一碗吧!半碗都行!”
劉新剛略帶歉意和譏笑的道:“你跟你爸吃飯的樣子真是一模一樣!不好意思,這已經是最後一碗了。”
“你是誰?”魏天明再度恢復了警惕。從小到大,任何人只要一提到他的爸爸魏嶽海,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情,聽到這個名字,魏天明都會下意識的提高警惕。
劉新剛目光深邃而憂鬱,淡淡的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只是猜測罷了。我叫劉新剛,二十八年前,我十六歲,我有個最好的兄弟叫魏嶽海,他十八歲,我們在施南警官大學讀書,他睡在我的上鋪。畢業後,他被分配到大橋路分局,我則來了華龍監獄。後來我再沒見過他,聽說他被開除了警籍,還多次入獄。”
“你猜得沒錯!我爸就是魏嶽海,這麼說,我這是在你家裡啊?”魏天明有些激動,這還是他第一次體會到爸爸的朋友帶給他的溫暖,“現在幾點鐘了?”
“算是我家吧。我沒有手錶,估計是晚上九點一刻左右。”劉新剛笑眯眯的望着魏天明,“你不用多想太多,你身上的感應器和炸彈都被我給取出來了,你暫時是自由的,但範圍侷限在牀底下,如果你覺得太憋屈,那最多也就擴展到這個屋子吧。還有,說話一定要小聲,正所謂隔牆有耳!如果你現在被監獄逮到,我倆都死定了!”
“你的意思是,你從牢房裡把我救了出來?”魏天明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眼前這個猥瑣的獄警。他無法想象,要有怎樣的身手,才能從那三十多杆鋼槍之下救出一個死囚,他也無法想象,爲何在指定時間離開了指定地點,居然沒有被炸成肉末,總之他現在是滿腹的疑問,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劉新剛得意的笑着,輕描淡寫的道:“其實真相是這樣的,獄警們以爲你死了,用屍袋把你拖到了我這裡。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華龍監獄牢房看門人兼焚屍工,監獄裡任何死人都要由我來焚屍,包括獄警。當然我還有個頭銜是華龍監獄囚徒工會總書記。獄警們說你死了,但我覺得你還沒死,而且我一眼就認出來你是魏嶽海的兒子,所以我就把你救了哦。事情就這麼簡單。還有,你入獄那天我就覺得你和一個熟人有幾分神似,只是當時想不起來那個熟人是誰,就不敢確定。兩個月不見,你簡直就成了他褪下的一個殼啦!太神奇了!說說你吧,怎麼會挨槍子兒?那兩個獄狗都是你殺的吧?你才幾歲啊,這麼毒辣!”
“我靠,你這人有病吧?居然稱自己的同事爲獄狗,那你不是等於說你自己也是獄狗?”魏天明不解的問。雖然這個人自稱是魏嶽海的校友,還救了他的命,但他畢竟是獄警,他那一身衣服雖然髒得不堪入目,但還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天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當初寒末也正是搬出一副無比關切的樣子,結果卻把他送進了人渣俱樂部。但從這個傢伙身上魏天明確實只感受到了關切和溫暖,而且是那種不帶任何目的性的純粹的東西。
“其實我也是死囚。”劉新剛淡淡的說着,嘴角揚起一絲淺淺的微笑。
魏天明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這個穿着警服的傢伙,有一種被耍的感覺,他不知道這個剛剛救了自己命的傢伙爲什麼要騙他,冷冷的道:“你難道不覺得這個笑話很冷嗎?你以爲……”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嗎,劉新剛一把捂住魏天明的嘴,將他想要問的話也捂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