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把着酒杯,在桌上輕輕的轉動着,嚴大掌櫃的忍耐,也快到極限了。
“來之前就知道許少功夫很好,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太一派的太極,果然是源遠流長,看來這太極出太一的說法,確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不過,我卻沒想到,許少嘴上的功夫比手裡的功夫還要強一些。”
許半生知道這是嚴大掌櫃在譏諷自己牙尖嘴利,一開始就咄咄逼人。
他微微一笑道:“我也一向聽師父說起嚴大掌櫃,他說嚴大掌櫃雖是巫門中人,可卻自成一派,頗有宗師氣度。今日得見,嚴大掌櫃也果然氣度不凡。只是,我也沒想到,嚴大掌櫃竟然會做出如此藏頭露尾的事情。”
嚴大掌櫃這才明白,許半生的怨氣在哪裡。
如果嚴大掌櫃來了之後,直接找人安排與許半生見面,又或者乾脆直接找上門去,這都讓人覺得好接受一些。
即便是出於某種原因,嚴大掌櫃選擇了隱匿行蹤,他若是和依菩提並無姑表親的關係,或者在依菩提吃虧的時候施以援手,許半生也不會介意他什麼。
既然和依菩提有姑表親在,不管關係好壞,作爲長輩,又是一派宗師,總是要表現出足夠的教養。這個教養,就表現在他應該出手阻止常區過,而不是把這事兒留給許半生來做。
說穿了,許半生介意的還是常區過和朱桐動了夏妙然,這事兒起因又在依菩提身上,嚴大掌櫃作爲依菩提的長輩,就有義務替夏妙然擋住這件事。若非夏妙然幾乎被朱桐挾持,還被他言語侮辱,許半生也無需出手。
明白了許半生心中所想之後,嚴大掌櫃不禁搖頭苦笑。
許半生和夏妙然的關係,嚴大掌櫃自然是有過調查,否則,他也不會在得知自己的兒子被廢之後幾乎半個月纔來到吳東。
爲了一個被自己退婚的女人出頭,而且一出手就是將對方往死裡得罪,嚴大掌櫃多少有些不夠理解。
今日見到許半生,嚴大掌櫃就明白了,許半生的底線就是他身邊的所有人。冒犯他身邊的人,甚至比冒犯他自己還要讓他來的生氣。
嚴大掌櫃暗暗點了點頭,如果不是因爲許半生重傷了嚴曉遠,他還是很欣賞許半生這樣有擔當的性格的。
“許少應當知道我來到吳東,是所爲何事吧?”嚴大掌櫃想明白了,就無意繼續糾纏,而是直接挑明瞭話題。
許半生點了點頭,道:“嚴大掌櫃打算如何?”
“犬子不成器,得罪了許少的朋友,受到懲罰也是應當的。殺人這種事,我不放在心上,許少想必也不會。但是他竟然把主意打在了許少朋友的身上,便是他咎由自取。”
許半生笑了笑,又道:“那麼嚴大掌櫃此行又是爲何呢?”
“犬子現在已經是個普通人了,功力全失,自保都堪憂。許少懲戒他,我沒什麼可說的,可是,我不明白,許少已經痛快了,爲何還要強行將犬子留在吳東?”
許半生也不隱瞞,直接說道:“十七局史一航,讓我幫忙盯着點兒嚴曉遠和依菩提。”
“就爲了這個,你就要留下犬子?道門什麼時候也成了公門的鷹犬。許少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嚴大掌櫃的氣勢突然一變,變得鋒利起來,他周圍的空氣彷彿都變作了刀刃一般,許半生只要稍稍一動,就似乎會被空氣割得遍體鱗傷。
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並不是說許半生動一動就真的會被空氣割傷。嚴大掌櫃真若能做到這樣,他也不必跟許半生在這裡談了,而是會直接動手,哪怕林淺在場也不怕。
“史一航那個人還不錯,他找我的時候很客氣。他對嚴曉遠和依菩提也並沒有惡意,他也只是執行公務罷了。嚴大掌櫃明白,你和嚴曉遠,在巫門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依菩提在旁門左道里也是上了字號的,而且她除了三聖教聖姑這個身份之外,還是一位活佛的高徒,尤其是這名活佛竟然是佛巫雙修的。我想,沒有人會相信他們倆真的是一個來讀書一個來教書的。”
嚴大掌櫃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此行必然繞不開這個話題,關於嚴曉遠和依菩提的目的,但是,他依舊不想談及這件事。
“十七局想知道犬子的目的?”
許半生擺擺手,笑着說:“他們想知道什麼,我不關心,或者說他們一定想知道嚴曉遠和依菩提所爲何事,但是我沒有那個義務替他們打聽這些事,我也並不想去管這件事。這對我而言,並不重要。”
“那麼許少究竟爲了什麼?”
“這一點,我和十七局的史一航有一個共同的觀念,從我們個人的角度而言,我們都希望吳東可以平平靜靜的。他們的,或者說是你們的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在吳東的行爲,幾乎必然會引來其他巫門中人的窺視。甚至於會有些自詡正義之輩的注目。到時候,吳東成爲佛道巫三門的鬥法場,這個攤子誰來收拾?”
嚴大掌櫃的眼神微微發虛,他看着桌上那杯酒,那杯一直被他在手裡摩挲的酒。
拿起酒杯,嚴大掌櫃一飲而盡。杯子被轉動了半天,杯裡的酒甚至都有些發熱了。
“我若硬要將犬子帶走呢?”嚴大掌櫃眼神凌厲的看着許半生。
許半生微微一笑,笑得真好看,他道:“嚴大掌櫃真若有心如此,又何必跟我聊天?你們究竟爲了什麼我不知道,可是,我卻能相信,或許那件東西被嚴曉遠得到之後,他還能恢復功力吧?”
嚴大掌櫃悚然一驚,他不禁正視許半生,饒是在見到許半生之前乃至之後,都已經把許半生想的足夠強大了,他卻發現自己還是小覷了許半生。
許半生突發此言,絕不可能是憑空揣測,必然有他的根本。
太一派之所以能執道門牛耳,而不管其他門派是否願意承認,不光是林淺的武功震懾天下。
再如何高強的武功,林淺也只是一個人而已。就不說崑崙少林武當這樣的大派,即便是殭屍道,以嚴大掌櫃,也未必就真的懼怕林淺。林淺總不能真的可以飛劍千里之外取人首級,合一派之力,縱便會付出很大的代價,嚴大掌櫃自信還是能夠抗衡林淺的。
太一派真正傲視江湖以至術數界的,是太一派在術數上的造詣。
移山填海自然只是誇大其詞,可是就連嚴大掌櫃都能用兩件法器加一個陣法遮蔽世人視線,林淺能做的事情就更多。
許半生剛纔進門的時候,第一時間發現了嚴大掌櫃和孟可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力證。他或許在武功上比嚴大掌櫃還稍有不如,可是,動起手來,嚴大掌櫃還真有些擔心他手裡的太一派法器。
嚴大掌櫃的殭屍道,之所以能自成一派,不光是因爲他們巫術上有獨到之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殭屍道創教之時,就融入了不少道法和佛法,這也是爲何殭屍道不像別的門派叫某某派或者某某教而是取了一個“道”字的原因。殭屍道,很大程度上是要依賴於佛道二門的陣法的。
越是知道陣法的威力,嚴大掌櫃就越不敢小覷道門中被默認第一的太一派的實力。
是以,許半生突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這其中就算有猜測的成分,怕也是十之一二。主要,還是來自於他掌握的推演之法。
一個推演之法能強大如斯的人,他在其他術數上的實力可見一斑。
嚴大掌櫃的臉色一變再變,他又喝了一杯酒,之前很不習慣的威士忌的味道,現在似乎也開始變得醇和起來。帶着撕裂感的酒液順着咽喉而下,灼燒着嚴大掌櫃的食道,也讓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了一些。
“林淺真人一向可好?”嚴大掌櫃突然問道。
許半生笑了笑,道:“師父是個懶散的人,我成年那天,他便把太一派的教務扔給了我,自己跑去雲遊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不過想來他應該活的很開心。”
嚴大掌櫃聞言臉色又是一變。
許半生這話是什麼意思?把太一派的教務交給了許半生?他是想說他現在已經是太一派掌教真人了麼?
臉上陰晴難定,嚴大掌櫃猶豫半天,還是問道:“許少的意思是,林淺真人已經將太一派掌教之位讓與你了?”
許半生沒說話,只是笑笑,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
嚴大掌櫃頓時駭然不已,若林淺真的將掌教之位都傳給了許半生,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許半生盡得他的衣鉢,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傳授的了。並且,許半生的實力必然已經達到可以統領太一派的程度。
這豈不是說許半生剛纔還並未展現他全部的實力?
可是,既然他未盡全力,又爲何要使出太一派最壓箱底的太極呢?
仔細一想,又不盡然,許半生用了太極不假,可內功,他用的卻是甄水功。嚴大掌櫃知道,太一派的內功心法遠不止這一種,甄水功,陽炎功,古木功,厚土功,完金功。這五種功法各有千秋,其中卻是以完金功最強。光看功法的名稱就知道了,都說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可是這功法卻叫完金功,足見其強大。而且,這還不是太一派最強的內功,將這五種功法合而爲一,形成一套源源不絕自行運轉的五行功,纔是太一派最高深的功法。
嚴大掌櫃也替自己竟然看不透許半生的武學境界,卻能一眼看出常區過是將將步入舌之境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那就是,許半生的武學境界,還在嚴大掌櫃之上。而嚴大掌櫃,也是舌之境巔峰幾乎一隻腳踩進身之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