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歐陽雪對望一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不禁往人羣中走去。
被圍在人羣中央的,是中醫院的副院長王博強,王博強年近五十歲,微胖,看起來很富態,人也比較和藹,在中醫院裡人緣非常的好。他是中西醫科班出身,主攻西醫,外科手術水平相當高超,正是由於他的水平極強,才一步步走到了副院長這個位置。
平日裡,歐陽雪的父親,也就是這中醫院的院長歐陽易,比較繁忙,因爲他不僅擔任着院長,同時也是姜蘇省中醫藥協會的理事,還是中國新藥審批委員會的委員,而且還要經常去世界各國演講。所以很多時候,這中醫院的大小事務,都是王博強負責處理的,歐陽易也很信任這個屬下。
王博強的身邊是五六個穿着白大褂的護士和醫生,在外面則是十幾個光着上身的漢子,從他們粗糙的手掌和憨厚的表情來看,應該都是民工出身。
王博強露出爲難之色,朝着其中一名年紀較大的漢子說道:“真不是我們不講道理,而是這救護車是二附院派出的,理應送到他們那裡去搶救。”
那農民漢子道:“求你了醫生,我們分不清是哪個醫院,我們只求你們醫生能發發善心,把我兄弟的命救回來啊。你們放心,我們會盡快把押金交上去的。真的,不管死活,我們都會交錢的,只求你們先發發善心吧。”
說着,那農民工就要跪到地上。
王博強慌忙扶住了老漢,然後說道:“你不要這樣,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醫院真的救不活這位病人了。你看到了,我們這裡是中醫院,急救措施不夠。你還是讓救護車儘快開到二附院去吧。”
那農民工又朝着地上蹲着的三個人看了一眼,然後突然撲了上去,大聲叫道:“你還我家三毛子的性命。”
其他光着身子的農民漢子也知道沒救了,紛紛朝着地上那三個人撲去,口中喊道:“你們這些天殺的,還我三毛哥的性命。”
歐陽雪分開衆人,喊了一聲,道:“都先停手!”
那些民工往歐陽雪看去,見是一位俏生生的小姑娘,不禁一陣失望,現在他們盼望的不是美女,而是一個能妙手回春的醫生。
唐風也跟在歐陽雪身後擠了進去,這時外圍的一個戴着金絲框的年輕人,看到唐風和歐陽雪的身影,身體不禁一陣顫抖,正是兩天以來一直恐慌不安的蕭炎。
蕭炎扶住身旁的柱子,深吸了幾口氣,突然他眼珠子一轉,不禁計上心來,然後拿掉眼鏡,走到了一個民工的背後,輕輕說了起來。
此時歐陽雪已開口問向王博強,道:“王叔,這裡怎麼了?”
王博強嘆了口氣,朝着救護車上指了指。
唐風和歐陽雪同時朝着車上看去,只見一個胸腹間裹滿紗布之人,正一動不動的躺在救護車上,雖然紗布裹得很緊,但是紫黑色的血仍是不斷的流出。鼻子上掛着氧氣瓶,胸部貼着起搏器,眼看已是快沒了呼吸。
王博強道:“這車是咱們金陵市二附院的救護車,本來他們應該儘快送到二附院去的,可是二附院的領導得知這是個必死的車禍病人,而且還是一羣農民工,沒錢交押金時,他們便讓司機直接把救護車開到咱們醫院來了。
吶,那三個就是這救護車的司機和出勤的護士。”說着,他指了指地上蹲着的三個人。
此刻那三人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這也不能怪他們,他們只是聽命於人的打工仔,爲了保住飯碗,上頭說什麼他們就得做什麼。
歐陽雪看着周圍民工希冀的眼光,微微有些不忍,問道:“王叔叔,真的沒有救了嗎?”
王博強說道:“雪兒,你王叔叔也是農民家庭出身,也不願意這麼殘忍。可是在我的技術範圍內,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想,除了在京都中心醫院,或許有一線的希望,可是這個病人根本就撐不過半個小時了。”
歐陽雪低下頭,然後小聲說道:“既然這樣,王叔叔就把這病人收下吧,就讓他死在咱們醫院的病房裡吧。”
王博強一愣,隨即堅決的搖了搖頭,道:“雪兒,這件事情你就不要問了。咱們中醫院正在評定三甲醫院的緊要關頭,可不能再出什麼岔子了,而且……而且現在醫療糾紛真的很多,我們必須得小心行事。我王博強自認絕對不是壞人,但是也絕不會任憑附二院那羣混蛋在咱們頭上拉屎。你放心,我會支持這羣民工向附二院討還公道的。”
這時後方的一個民工突然剝開人羣,走了過來,然後一下子跪倒在唐風的面前。
唐風一愣神,慌忙道:“大哥你幹什麼?你快點起來。”
那民工搖了搖頭,大聲道:“那一年俺在山西黑煤窯幹活,煤窯塌了,是三毛子哥一個人挖了三天三夜,把俺從煤坑裡挖了出來。俺的命就是三毛子哥得命。”
民工說着,又朝旁邊的一個胖漢子道:“二牛你給神醫跪下!”
那胖子普通一聲跪了下來,先前那民工繼續道:“二牛和俺是鄰居,前一年俺們村發洪水,糧食都發了黴,是三毛子哥把糧食都拿了出來,分掉,他把自家所有的傢俱都拿出去賣了,就爲了那一年大夥都有口飯吃。”
樓前突然靜了下來,接着所有的民工都跪了下來,紛紛道:“還包括我……還有我家……”
最開始那民工繼續道:“是三毛子哥把俺們大夥領出了山溝溝,俺們有的是力氣,俺們能吃苦,俺們拼命的幹了三年,現在俺們終於有了自己的車隊,就在好日子快要來的時候,沒想到卻出了車禍。”
說到這,那民工一抹臉上的淚水,擡起頭,看着唐風,道:“俺聽說你是神醫,既然是神醫,就一定能治好三毛子哥,俺求求你了,小神醫,你就試一下吧,不管能不能治好三毛子哥,不管要多少錢,俺們都願意,俺們這就去把車隊給賣了,只求求你試一下吧。”
王博強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對那民工說道:“這位醫生是名中醫,是不能拿手術刀的。我很感動,真的,來,咱們大夥把三毛子哥進手術室吧,我……我只能盡力而爲了。”
一旁一直站着的唐風,突然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我來。”
這時遠處柱子後面的蕭炎聽到唐風這句話,不禁一陣得意的笑,他心中恨恨道:你果然夠自大,以爲別人誇你是神醫,你就真的是神醫了?哼,你一個小中醫敢拿手術刀,我就能煽動這些農民工把你告上法庭,告你個草菅人命。
王博強聽到唐風的話,愣了一愣,說道:“唐風,你說什麼呢?你是名中醫,先不說你會不會急救,就是法律上也不允許你一名中醫做這種手術的。”
唐風轉頭向王博強道:“王院長,你有幾分把握救活這個人?”
王博強眼神黯淡下來,道:“一點把握也沒有。”
唐風看向那救護車上的三毛子,說道:“如果運氣好的話,我想我有百分之一的把握,救活他。”
王博強苦笑了一下,道:“運氣好?百分之一?唐風,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你不要忘了,你是一名中醫,如果今天你進了手術室,那麼明天,你就很有可能進監獄,而且刑罰會很重。”
歐陽雪也是拉了拉唐風,道:“唐風,你不要衝動,咱們生理課都沒上過幾節,你怎麼救人啊。”
唐風苦笑着道:“你還記得你借給我的那本《外科聖經》嗎,如果這個人的肝動脈還沒完全損壞的話,我的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救活他。”
王博強堅決的搖了搖頭,道:“萬一已經破損了呢,而且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唐風,我絕對不能讓你冒這個險,而且這也會讓我們醫院受到連累的。”
唐風點點頭,他用低沉的聲音緩緩說道:“我知道,王院長,如果我一點把握都沒有的話,我看着這人死去,我除了傷心,不會有什麼感覺。可是,可是現在我知道我有可能救活他,雖然希望很小,但畢竟有成功的可能。我騙不了我自己的內心。
如果今天我撒手不管了,三毛子死了,我該怎樣面對自己的內心?我該如何擺脫自己內心的譴責?”
唐風嚥了口唾沫,看了看四方跪在地上的農民工,堅定的說道:“所以,今天我一定要盡我的努力去做,哪怕我要面對無盡的官司,哪怕事後被關進監獄,我也不能放棄,因爲,這是一個生命的希望,人命大於天!”
王博強看着唐風,感覺自己心口窩悶悶的,他不禁想起自己剛出校門時,不也是滿腦袋的救死扶傷嗎?不也是將自己的安危和利益置之度外嗎?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利益、付出與回報的比例、自己的升遷、醫院的榮譽等等問題,都已經凌駕於病人的生命之上了。
王博強拿出手機,抹了抹眼角的淚水,道:“我問一下歐陽院長。”
遠在美國講課的歐陽易接通電話,瞭解情況後,立即大聲說道:“別說是百分之一了,就是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搶救。立刻讓唐風進手術室,不管出現什麼問題,我來扛!”
王博強使勁的按下電話,他終於知道自己和院長之間的差距了,不是醫術,而在於醫德。
王博強一招手,大聲道:“我要最好的外科大夫和最有經驗的護士,三分鐘內準備好一切的搶救條件!病人立馬送去手術室,快!”
接着,王博強一拉唐風的衣袖,道:“我來做你的助手。”
接着二人一同快步向着外科大樓內跑去。
一羣羣的護士和醫生跑出來又跑進去,一道道的命令快速而又秩序的傳下去。
站在樓外的歐陽雪,呆呆的看着唐風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