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面前站着的竟是昭桓公主,只是她此時身穿的卻是一身土灰色的麻衣,頭披花邊麻布,臉上沾滿了塵土,十足一個剛從煤窯裡鑽出來的村姑,若不是她挺拔的身子和掩飾不住的高貴的氣質,徐子安幾乎認不出這就衛國最高統治者了。
公主雙手緊緊抓着劍柄,雙臂因用力過猛而微微發抖,一雙秀目緊緊盯着徐子安,待看清後,雙手一顫,長劍“鐺啷”一聲掉落地上,整個身子猛然撲進徐子安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徐子安心中一酸,右手輕輕撫着公主的秀髮,說道:“不要怕,不要怕。”
哭了半響,公主猛然一個激靈,從徐子安懷裡掙脫出來,定定的望着他的臉,口氣急促道:“我軍在哪裡?你帶回來多少衛軍?他。。。他頂不住了,快去救胡博涵,他讓我走,他還在行所,快去救他。”
徐子安心中一凜,從公主慌亂的話語裡面,他知道胡博涵定是在城破之前讓公主先行躲藏在民居內,自己卻留在行所吸引楚軍,衛氏行所本不是堅固的堡壘,很容易突破,照剛纔的情形看來,胡博涵必然凶多吉少了。
徐子安穩了穩神,把思路理了理,對公主說道:“我一個人回來的,吳起指揮大軍隨後就到,公主不必擔心,太子現在哪裡?”
公主看到徐子安沉穩的神態,也平靜了不少,纖手一指旁邊的一座小木屋道:“在那裡。”
徐子安快步走進木屋,只見小太子躺在一張甘草鋪底的席子上,憨甜的睡着,一張可愛的小臉上還帶着一絲微笑,國已破家已亡,這小小的嬰兒卻是如此多災多難。
徐子安看見了太子安然無恙,心中也安定不少,詢問起公主前因後果來。
原來,就在徐子安和仲由率軍追擊龍賈后第二天的傍晚,八萬楚軍忽然從東面而來,將濮陽團團圍困,濮陽剛剛經歷過一戰大戰,城防早已破爛不堪,胡博涵連忙加緊佈置起來。
雖然楚軍聲勢浩大,但經歷過濮陽之戰的衛國百姓和衛軍卻並不如何驚慌,這楚軍畢竟還沒有龍賈率領的樑軍人數衆多,同時,楚軍遠道而來,沒有多少攻城車輛,只要衛軍堅守不出,楚軍不會很快攻破濮陽,只要堅持幾天,等徐子安和吳起的軍隊從外圍回援,便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然而,胡博涵失算了,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城外,卻沒有想到,半夜時分,城內的一羣齊國商人,趁着衛軍換防前一個時辰的鬆懈期,忽然衝上城樓,把濮陽西門打開了。
早已埋伏在城外的楚軍一窩蜂的衝入城中,迅速佔領了城門,隨後,十萬楚軍浩浩蕩蕩的殺入濮陽,史大夫單人匹馬從亂軍中衝出北門,向徐子安報信,而胡博涵則率領一小部分衛軍趕到行所,掩護公主和太子潛入民居,伺機逃出濮陽,而胡博涵爲了爭取時間,駐守衛氏行所,與楚軍廝殺。
這場戰鬥並無出奇的地方,但令徐子安疑惑的是,爲何有齊國商人協助楚軍?他依稀記得,在龍賈進攻濮陽之時,這些齊國商人還曾經上城協助衛軍防守,爲何會忽然間又轉而對付楚國?
正當徐子安思索的時候,忽然從附近的街道傳來陣陣呼喊聲和呵斥聲,徐子安急忙奔出木屋,伏在院牆之上,向外望去,只見數百楚軍正挨家挨戶的破門而入,把其中百姓驅趕出來。
衛國成百上千的百姓,一個個被捆縛起雙手,用麻繩穿成一串,整個街道兩邊都是緩緩向前移動的長隊,百姓的哭喊聲、楚軍的訓罵聲,以及鞭子抽打在身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真真彷佛墮入惡鬼哀嚎的地獄一般。
不遠處的幾十名楚軍已經向公主所處的院落走來,徐子安連忙一低頭,從牆上躡手躡腳的下來,鑽進木屋,低聲對公主說道:“楚軍來了。”
公主眼中一陣慌亂,茫然無措的看着徐子安。
徐子安掃視了一下屋內,只見草蓆的一角有一身麻布單衫,看樣子是裝卸商貨的苦力所穿的,十分破爛。
徐子安心中一喜,連忙開始脫下衛軍的甲冑服飾,不一刻,便脫的精光只剩一個褲衩,身邊的公主忽然壓低着嗓音喝道:“你。。。你想幹什麼?”
徐子安心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般羅嗦,我又沒有脫光。”當下也不理會,把破爛的麻衣套在身上。
也是公主的幸運,這個時代本無褲衩,而是徐子安不習慣光着屁股穿長褲,刻意定做的,若非如此,公主此時看到的就是徐子安光溜溜的臀部了。
徐子安又把包裹和衛軍的服飾藏入爐竈的灰燼裡,順便在臉上塗上一層爐灰,當他轉身的時候,卻見公主雙手捂着臉,正要走出木屋。
徐子安一把抓住公主的肩膀,說道:“先別出去,等楚軍來了,我去開門。”
公主一怔,慢慢放下雙手,雙頰已是緋紅,雖然被灰土遮住不少,卻仍然難以掩飾無限的嬌羞,徐子安此時想的是,若是她還是那身清麗的打扮,此時必定美豔無比。
“哐嘡”一聲,根本不用開門,院門直接被人砸裂開來,數名楚軍一擁而入,當他們看見徐子安和公主二人的時候,卻也是一愣,一個楚軍說道:“晦氣,輪到我們砸門,就攤上這麼一戶。”
另一個楚軍道:“這濮陽城內,我倒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窮酸的家戶,看來沒什麼財物了,省得我們搜了。”
幾個楚軍上前,將徐子安捆起雙手,而公主回身已經抱起小太子,一隻手和徐子安捆在一塊,另一隻手抱着孩子,一起推到了街上。
徐子安和公主沿着街道向東走去,路過行所的時候,二人側頭望去,同時停住了,只見行所已被攻破,大羣楚軍正從裡面搬出一箱一箱的財貨,而行所門樓的正上方,懸掛着一個血淋淋的頭顱,雖然披頭散髮的看不清面容,但二人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胡博涵的首級!!!
公主頓時“哇”的一聲,俯身嘔吐起來,伴隨而來的是一陣陣嚎哭。
徐子安的腦子嗡得一聲,眼前浮現的卻是胡博涵一向以來的音容笑貌,這個睿智的商人,曾經與自己朝夕相處,浴血疆場,沒有他,恐怕自己絕難在樑軍的攻擊中守住濮陽,而他勝不驕、敗不餒的性格更是給徐子安很深的印象,但是此時,這位年輕的將軍已經永遠的離自己而去了,臨死甚至連個全屍都沒有。
脊背猛然一痛,一名楚軍的鞭子已經抽到徐子安的背上,“快走,想死嗎?”
徐子安心中怒火翻滾,幾乎將胸口炸裂開來,真想回身奮起搏殺一通,雖然楚軍人多,但自己殺十幾個楚兵爲胡博涵報仇的本事還是有的,不過此時的徐子安已不再是那個嗜賭的賭徒了,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身負着公主和太子的安全,身負着衛國復國的重擔,身負着抵禦蒙古挽救中華艱任,絕不能意氣用事。
徐子安很快冷靜下來,用胸脯靠在公主顫抖的肩膀上,輕輕推着她向前走去,口中輕聲說道:“我們還會回來的。”
公主軟綿綿的身子,無力的靠在徐子安的肩膀,任由他帶着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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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安和幾乎全濮陽城的百姓都被楚軍驅趕了出來,向東押去,看樣子是要將衛國百姓劫掠到楚國,統統變爲奴籍,讓徐子安疑惑的是——這東面是齊國的地方,楚軍有必要繞這麼大一圈從齊國借道,運送如此大數目的衛國人回到南方的楚國嗎?這麼遠的路程,即使到了楚國,恐怕一路的花費和沿途病死的衛國人也讓楚國得不償失了。
十日之後,大羣的衛國百姓被驅趕着,並沒有向南進入楚國,而是徑直向東,進入了魯國境內。
而這十日的顛沛流離中,衛國百姓可謂是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着,楚軍只給一些少得可憐的食物,有時甚至一天也不給一粒糧食。
還能站起的人,步履蹣跚的艱難行進,稍一停下腳步,便會招來一陣鞭撻,因身體虛弱而病倒,餓倒的人,便會被丟棄在路邊,不是被隨後的野狼撕成碎片,就是彎曲着身體慢慢死去,離開濮陽時的近7萬衛國百姓,此時活着的只有5萬多人了。
小太子也被餓得整日大哭,但是他的食物已經是徐子安和公主的全部了,公主已經三日沒有進食,早已餓得渾身無力,但她仍然咬牙堅持着。
徐子安一直想尋機帶公主和太子離去,可是楚軍防備森嚴,加上有公主和小太子在,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時候,徐子安不敢過於冒險,一旦逃逸不成,必將受到楚軍嚴厲的懲處,甚至直接殺死,之前便有衛國百姓逃跑未遂,被抓回活活打死後陳屍路邊。
這一日傍晚時分,天空下起大雨,到深夜的時候,已經變成瓢潑大雨,整個天空烏雲密佈,除了偶爾的一道閃電劃過,到處都是一片漆黑,徐子安見此,心中一陣大喜,知道這是天賜良機,若是再不逃走,恐怕此後再難有此機會。
徐子安用肩頭碰了碰昏睡中的公主,輕聲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