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如山又一時,只今未醉已先悲·
“我不介意多休息幾天。”
奉書耳根一熱,心中接話:“我會讓你永遠休息。”
她知道作爲真正的公主,自己此刻必須是羞澀而害怕的,於是低下頭。低頭的一瞬間,目光帳子裡瞥了一瞥,看到帳中除了脫歡,還有幾名副將位列一旁,面前橫七豎八地攤着空酒杯。他們身後侍立着十幾個親兵和僕從。元軍在越南各處掠奪來的各種珍貴戰利品胡亂堆在地上。
李恆坐得稍遠些,席間一直沒有說話,神色冷靜,面前的酒杯是滿的。他擡起眼睛,冷冰冰的目光在奉書身上掃了一圈。
她立刻渾身一個激靈,知道自己此刻若是萬一露出什麼破綻,也一定會是被李恆看出來,於是稍稍側過身去,後背對着李恆,轉而朝脫歡行了個禮。
脫歡摸摸下巴上的鬍子茬,呵呵一笑:“尊敬的公主,我們蒙古人沒那麼多婆婆媽媽的虛禮。”指着自己腳邊,命令道:“坐過來。”
奉書知道自己現在是聽不懂蒙古話的,於是耐心等待“越奸”翻譯完畢,才做出一副難爲情的神色,扭扭捏捏地朝他走了過去。她知道自己眼下的任務,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演好一個真正的越南公主。但即使明知是在演戲,眼看着脫歡那一雙好像立刻就要把自己吃了的眼神,還是禁不住渾身發緊發燥,呼吸也不自然起來。
脫歡卻只道她緊張怕羞,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拉到身邊摟住,帶着酒氣的呼吸噴在她耳邊,“你害怕什麼?怕我虧待你?還是怕我殺了你的兄弟親族?”
奉書感到自己落在了一個陌生而健壯的懷抱裡,立刻臉紅過耳,壓下了想要掙脫的本能,乖乖的不動,告訴自己:“眼下性命和報仇比臉皮要緊。反正,哼,反正我也不是什麼乖孩子。”在心裡默唸三遍:“我是刺客。我是刺客。我是刺客。”慢慢擡起頭來,把自己想象成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公主,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眨了眨,嬌怯怯地望着脫歡,擺出一副“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戰爭和我再沒關係”的表情。
脫歡顯然讀懂了她的意思,低低一笑,伸手擡起她的臉,問道:“很好。你叫什麼?多大?”
跟隨奉書而來的婢女立刻一一替她回答。有“越奸”在場,奉書可不敢輕易開口說越南話。況且,脫歡將她摟得有點太緊了,他的膝蓋頂着她的腰,讓她有點疼。她全身僵硬,決定忍着。好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的身份又好歹是一國公主,他大約不會再有更出格的舉動。
可是她身邊的幾個婢子就沒這麼幸運了。一個蒙古副將趁着酒意,指着那個方纔那個替她回話的、最漂亮的婢女,笑道:“既然鎮南王有漂亮的蠻子公主服侍,察罕斗膽,也想討一個蠻子女奴嚐嚐鮮,成不成?”
在艱苦乏味的行軍生活中,漂亮女人理所當然地成爲了維繫軍官間感情的最好的禮物。脫歡假裝生氣,笑道:“爲什麼還要問?我什麼時候小氣過?”
那婢女便讓察罕摟在了懷裡,服侍他喝酒,臉蛋、嘴脣和脖頸被他肆無忌憚地摸着,她眼中珠淚盈盈。
脫歡又朝遠處看了一眼,笑道:“李恆,怎的不說話?我也送你一個蠻子姑娘,你要不要?除了這個……”他將奉書摟得緊了一緊,指指她的鼻子,“讓你隨便挑,怎麼樣?”
李恆卻連眼睛也沒擡,淡淡道:“多謝,不必了。”
脫歡碰了個軟釘子,有些尷尬,輕輕“哼”了一聲,說:“現在戰事又不吃緊,大夥放鬆放鬆又怎麼了?”旁邊幾個軍官也賠笑附和了幾句。
李恆道:“既然鎮南王帳下的將官都在享受美人和美酒,還是要有人保持清醒的好。”
脫歡喝了一大口酒,大聲道:“只你一個人保持清醒,我們這些將士就都是酒囊飯袋嗎?”
其餘人似乎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一陣難堪的寂靜。
奉書冷眼看着,想到陳國峻此前的分析,心裡慢慢明白了:“是了,李恆肯定看不慣脫歡在軍中這般享樂,已經不知給了他多少臉色。脫歡想討好李恆,緩和兩個人的關係,這才提出給李恆送女人——嘿,他以己度人,可不是馬屁拍在馬腳上了嗎?”一時間有些想笑,連忙轉過頭去。
李恆似乎沒想到脫歡會立刻發脾氣,靜了片刻,才舉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道:“鎮南王說得是。眼下戰事不緊,李恆倒可以破一回例。”頓了頓,似乎是有些拿不定主意,過了片刻,才道:“我要那個年紀最小的蠻子姑娘。”
奉書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李恆指着那個最年幼的越南婢女,做了個手勢。
脫歡也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李恆啊李恆,原來你也並非油鹽不進,哈哈!不過你的眼光可不怎麼樣!你要,就給你!”說着讓人傳話,令那女孩坐到李恆身邊去。
那婢女只好慢慢地走了過去,李恆卻沒有像脫歡、察罕那樣,對她有什麼親密的舉動,只是將她仔細端詳了好一陣,滿意地點點頭,命人道:“送回我的帳子去。”
脫歡還沉浸在李恆向他妥協的滿足中,笑着催促那女孩:“去呀,去呀!你可小心,李恆李將軍可不是好伺候的,哈哈哈!”
帳子裡幾個將官一齊跟着他着笑,方纔那一點緊張的空氣即刻煙消雲散。
奉書正呆着,忽覺一股酒香送到了鼻尖。脫歡命令她:“喝酒。”
她吃了一驚,仰起頭,正對上他微微帶着傲氣的眼神。
脫歡只道她聽不懂蒙古話,將酒杯塞在她手中,比劃了一下,命令道:“讓你喝酒!”
奉書全身一僵。她當然是不怕喝酒的。從十二歲起,她就在那人的監督下,慢慢的練着喝酒了,爲了暖身、爲了壯膽、爲了減輕疼痛、爲了以後不被人輕易算計。第一次,她只喝了半杯就憨態可掬。
而現在,只聞一聞那酒杯裡的味道,她就知道,雖然自己還算有些酒量,但那純銀盃子盛裡的蒙古烈酒,要是真喝上一杯,自己恐怕就沒法豎着走出這帳子了。
脫歡志得意滿,見身邊的“公主”只是猶豫不從,托起她的下巴,酒杯一傾,就往她嘴裡灌。
奉書猝不及防,一口酒已經到了嗓子眼。她大驚之下,不及細想,喉嚨一緊,吸一口氣,整口酒就被嗆進了氣管。她立刻被辣得涕淚直流,胸膛彷彿燒起了一團火,撐着地板,拼命地咳嗽,一面咳嗽。一面憋氣,將一張雪白臉蛋憋得通紅。
她心中一遍遍地說:“我是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從來不會喝酒,一喝酒就嗆,脫歡,你欺負我。”一邊這麼想着,一邊順勢釀出一泡委屈的眼淚,擡起頭,可憐兮兮地看着脫歡。
儘管她鄙夷這種想法,但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女人的眼淚有時的確是奇效的武器。尤其是自己這樣的女人。尤其是對脫歡這樣的對手。
脫歡見她哭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粗魯,連忙把她扶起來,呵呵笑道:“原來是個不會喝酒的小乳鴿兒,比咱們蒙古女人可差得遠啦。你怎的不早說?”
帳裡的其他將官見奉書一副狼狽樣子,也紛紛微笑起來,察罕說:“越南的男人,酒量也不見得好了。你們見過他們皇宮裡的酒杯嗎?”說着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個寸許寬的形狀。
其餘人會意,拍着桌子縱聲大笑,笑聲裡滿是自豪。
奉書過了一關,定了定神,心想:“不知還要在這帳子裡熬多久?我可不能事事被動,任他擺佈。”尋思片刻,自己斟了一杯酒,託到脫歡面前。
脫歡的眼神在她的一雙秀目上游移了一圈,笑道:“給我的?”
奉書忐忑不安地勉強一笑,將杯子捧高了些,心道:“脫歡,我向你賠罪啦。快喝了這杯酒。喝完一杯,再敬你一杯。你喝得越多,今晚死得越快。”
脫歡哈哈一笑,接過了杯子,沾了沾脣,卻不喝,而是說道:“讓我喝酒可沒那麼容易。你可知我們蒙古的規矩,女人向男人勸酒,應當如何?”
奉書心中沉了一沉,睜大眼睛,表示自己聽不懂。可她心裡自然是明白的。在宴會上,蒙古女人不管地位高低,要想向人勸酒,通常是高歌一曲,或是跳一個舞,然後把酒杯端到心儀的男人面前。歌聲越優美,舞姿越嫵媚,當然,臉蛋越漂亮,被勸的男人才越會領情。這樣的戲碼,早在她在上都跟隨忽必烈圍獵的時候,就看得多了。
脫歡等“越奸”將他的話翻譯完畢,才笑道:“早聽說公主能歌善舞,不然就給大夥兒唱一首你們越南的歌謠吧。你唱得好,我就把這杯酒喝了。”
聽完“越奸”的傳譯,旁邊的幾個越南婢女已經臉色微變。帳子裡這個冒牌公主,儘管經過幾天的禮儀訓練,又怎麼能在短短几天內學會越南的歌謠和舞蹈?
一個越南婢女沉不住氣,上前說道:“婢子可以代替公主……”
脫歡臉一沉,打斷了她的話,“我就要看公主。”說畢,目光炯炯地看着奉書,嘴角帶着閒閒的笑。
奉書不動聲色,心中飛快地盤算,對那婢女使了個眼色,讓她不要再說話,然後慢慢站起身來,做出一副手足無措的神情,怯生生地看着脫歡。
脫歡反倒更有興致,一個勁的催促:“快唱,快唱!”
奉書深吸一口氣,開口唱了起來:“遠方、遠方的客人你要去何處……快停下你、你急匆匆的腳步……”
她唱的是最常見的、蒙古人的祝酒歌,是她當年在太子府服侍時早就聽熟了的。她的聲音因爲緊張而顯得不太動聽,她唱出來的蒙古話歌詞有時候咬字不清,有時候則停滯片刻,似乎是忘了下一個詞的發音。
其實以奉書的蒙古話水平,這首歌本可以唱得十分流暢。但她故意唱得生澀無比,好像整段歌詞都是死記硬背來的。她覺得,這大概是脫歡聽到過的最糟糕的一首祝酒歌了。
果然,脫歡和周圍的蒙古將官都邊聽邊笑,在她有意唱錯了歌詞的時候笑得尤其厲害。但笑容下面,卻是藏不住的驚喜和讚賞。那個名叫察罕的將官已經忍不住應和起她的歌聲,開始給她糾錯了。就連李恆也微微頷首,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這段時間投雷和留言的小天使們!熬夜寫個小劇場給你們嘿嘿嘿。鑑於蠢作者金魚般的記憶力,要是漏了誰趕緊跟我說喲下次補上o(*≧▽≦)ツ 也歡迎潛水的各位積極留言,給小劇場添磚加瓦~
`
由於經營有方,昔日的[M記]小食店已經做成全球連鎖,分店開到了越南,牆上掛着藝術家[Jane]創作的[雀舌]速寫。這一天,店裡迎來一個不速之客,她就是代號[athos1978]的國際間諜。
`
她坐下之後,點了一份高檔薔[薇飯]團,剝開粉色塑料紙包裝的[小殼],露出裡面一支貼滿[花花]的錄音筆。
`
“[Grace]嗎?目標已鎖定,目標已鎖定,脫歡已經到達西結,準備迎娶公主。身邊的保鏢是越南武林盟主,外號[未晏齋]主人的便是。公主看起來遇到了麻煩。請[那誰]發出下一步指示。接頭暗號:風[月寶]鑑。”
`
外面不遠處,趙孟清倚着一盞[路燈],注視着間諜的一舉一動,也低聲朝對講機說了兩句。
`
他忽然發現路燈上貼着一張寫滿[小篆]的紙,掃一眼:
`
尋人啓事:17歲女孩,兩年前於中國大都附近走失,至今未歸。離開時身高四尺九寸,穿白衣白裙、黑色狼皮袍、繡着超級[馬里奧]圖案的素色軟靴。娃娃臉,膚白,長髮,名叫……
`
趙孟清微微疑惑,還待再細看時,這張紙卻被人刷的撕掉了。店鋪經理[璨鈺]皺着眉頭,將揉皺的紙團扔進垃圾桶:“小廣告貼到門口了,真討厭……”
`
(athos1978到底爲誰效忠?璨鈺爲什麼升職如此神速?M記小食店到底在下怎樣的一盤棋?未晏齋主人到底是何許人也?Jane的作品裡到底傳達了什麼信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