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絲
天際泛醇白,月色正醉意。
不知不覺中已到了寅時,日升月落,交替歸天。
灰濛蒼穹之下,姜黎與沐瑾晴並肩而立,眺望着遠方的崇山峻嶺,濤生濤滅,還有目及之處那些守繞在三世洞心湖周圍綿延無闕的萬座冰峰,終年不化,卻也是帶不來一絲一縷的寒氣。
淡淡閨香襲人,令姜黎不禁側目,皎月銀輝映襯着那可人的容顏是那麼美,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移不開那熾熱的深情。
雙鬢隔香紅,紺發濃於沐。
欲度香腮雪,猶憐天上月。
緩緩擡手,毅然抓緊那雙纖玉,柔弱無骨的纖手瞬間傳來一絲顫慄,一縷冰冷,一份悸動。那香腮上微微泛起的紅雲燒的熱烈,卻是散不盡的。
彼此沉默不語,只緣是那份心中的悸動輕輕盪漾開來,沖塌了時光,淹毀這塵世間一切的繁文縟節,只想緊緊地牽住對方,一生一世。
“黎兒,以後不許你再這般爲我豁出性命了。”沐瑾晴轉目相視,溫柔似水,纏綿於心。
姜黎忽的揚起頭顱,牽着的手更是用力了一分,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淡淡道:“我做不到的。”
短短五個字,卻是如那蓋世天錐一般緊緊紮在那灣盈盈水目之中,永世也拔不出來了。敢問這世間千千萬萬的女子紅塵一生,哪個不曾等的便是這麼一份情,這麼一句話,這麼一個人!
喜色油然而生,就這般靜靜地看着,她這一生癡等的那人便在眼前了,這近在咫尺的地方。
月垂日起,亙古不變。
那萬古輪迴的日與月年年歲歲卻只能隔天相望,彼此之間許是眷戀萬分的吧。卻是不知濃烈的火熱融混着悽深的冰冷,最後傷的又會是哪一個呢。
恰似這天地下立着的那兩個小小的人兒,多舛的命運、夢繞的牽掛、難斷的情絲,難道不會只是爲這滾滾紅塵多添了兩個傷心人罷。
天道無情,奈何逆天。
…… ……
…… ……
灰濛的天色終究被黎明的第一縷曙光扯了開來,東方醇白天際跳起一輪紅日,隔天黯然相望,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只有那深情的一眼目光淡淡停留,稍縱即逝。
初日光輝也撒在了那緊緊相牽的二人,還有那位藏於陰影中,駐足已久的白衣女子。小白神情百般異樣,靜靜的看着前方,卻是不願擾了那份恬靜。
只是她終究還是踏步向前,輕輕走到了沐瑾晴一側。只是那二人彷彿絲毫沒有發覺她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小白神色一挑,輕咳了一聲。姜黎與沐瑾晴同時扭頭看去,都不曾發覺小白何時已經站在他們身旁,神色異樣。他們倆頓時尷尬不已,輕輕鬆開彼此,默契萬分的左右分開一旁了。
姜黎此時就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一般,自顧自的走到一邊,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不禁低頭看去,那隻小怪熊竟還在沐瑾晴的包袱裡翻找着什麼,便是擡腳而去,嘴裡還小聲嘟囔着什麼,大抵是些埋怨沒眼色的話之類的云云。可憐那隻小怪熊無辜受累被姜黎一腳踢開,囫圇的翻個幾個跟頭,滾到一邊去了。
彷彿姜黎的小聲嘟囔被那小怪熊聽了去,坐起身子睜着天真無邪的小黑眼看着這神色各異的三人,無奈的撓了撓頭,嘴裡還不禁扒拉了兩聲,卻又是毅然決然的爬向那個令它癡迷無比的包袱去了。
反觀沐瑾晴卻是比姜黎淡然了許多,除卻香腮上的一團紅暈外,竟也是落得了個大大方方的模樣,看不出有任何一絲難堪之色。小白彷彿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了,倒吸了一口涼氣,俯身在沐瑾晴耳畔輕語着什麼。
只見沐瑾晴起初重重地搖了搖頭,彷彿是對小白的話表示不贊同,隨後小白又是耐心的說了幾句,沐瑾晴神色間忽然凝重了幾分,最後看着小白緩緩地點了點頭,舒了口氣,便細步向姜黎走來。
姜黎見沐瑾晴面露不悅,便是急忙問道:“姑姑,可是發生了什麼事麼?”
沐瑾晴微微點頭,低聲道:“白姨方纔說有幾位道法的高深的神秘人士不久前來了這三世洞心湖。許是打探到了一些風聲,恐怕是衝着我而來的。”
姜黎聽罷身體一震,隨後思索了片刻,凝重道:“那該如何是好啊?”
沐瑾晴見姜黎如此心繫自己的安危,心中一喜,輕笑道:“黎兒,不用擔心的。有白姨與雲叔在,諒他們也不能奈何與我,只是……只是怕又連累你,白姨便是現在就要帶我回去的。話說我此次出門已有些許時日了,該是要回家去了,不然我爹孃會擔心的。”
姜黎緊皺的眉宇間登時緩和了下來,只是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失意之色,隨之又輕筆掠過,擠出一角笑容,淡淡道:“姑姑,你放心回去吧,我沒事的。”
也許他心中早已想到了此時的分別,只是來的快了一點。
沐瑾晴微微擡手,撫順着姜黎額頭上的雜亂的髮絲,輕聲道:“我會回來找你的。”一聲輕語,堅定似鐵。
姜黎笑了兩聲,抿緊嘴脣,隨後堅定道:“如若以後我說服了孃親,能離開這三世洞心湖了,便也會去找你的!”
兩人眼眸緊緊相視,將彼此的模樣倒影在眼波水霧之中,更是將這份承諾放在了那心扉深處,銘記於心。
沐瑾晴走到一旁拾起地上的包袱,輕輕挎在身上,慢吞吞的向小白走去。兩步一回首,含情脈脈而望,輕揮玉手,香脣呢喃着道別珍重。姜黎不禁向前移了幾步,隨後又止在那裡,朗聲問道:“姑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沐瑾晴明眸含黛,像是思索了片刻,衝着姜黎盈盈笑道:“我啊,姓沐單名一個‘癡’字。”
小白聽罷秀眉微顰,也是不懂沐瑾晴爲何又搞出這般幺蛾子,戲弄姜黎。隨後苦笑了一聲,對着姜黎微微頷首示意,便是捲起沐瑾晴剎那間化成一道璀璨白光沖天而起,向着南方的蒼茫天際飛馳遠去了。
姜黎一時楞在了原地,呆呆的望着那條橫貫天際的白色道光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視野之中,只留下了這樣一個孤寂的身影,嘴裡不停唸叨着兩個字:
“沐癡”
唸了十幾遍,隨後會心一笑,一掃離別的陰霾,興奮的仰望着茫茫蒼穹,心中也是堅定了些以往從來沒有過的東西。
突然,一隻厚重的手掌搭在了姜黎肩上,姜黎扭頭看去,不知赤云何時站在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凜然說道:“堂堂男兒,豈能被那離別相思之苦羈絆。定是要踏破九天,不懼任何艱難險阻,奮不顧身的去和心繫之人在一起的,那樣纔算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姜黎重重的點了點頭,攥緊拳頭,衝着那浮於九天之上的莽莽蒼穹大聲喊道:“姑姑,黎兒一定會去找你的!”喊聲震徹天際,久久迴盪於這雲海之中,彷彿是要隨着那縹緲的雲氣乘風追去,追回那一道溫柔的時光。
…… ……
…… ……
九天之上,雲霧繚繞。
一道璀璨的白光穿梭於雲海之中,宛如一條歡快的魚兒,躍動在這浩瀚雲海之上。時不時濺起的幾朵雲花,幾層雲浪透着初日那紅暈暈的曙光煞是好看。
美輪美奐的人間景色中,兩位佳麗容顏傾城,絲毫不遜於這世間任何。沐瑾晴緊緊抱在小白腰間,雲生雲滅盡收眼底,不禁神情恍惚。過了半晌,沐瑾晴低聲喚了聲:“白姨。”
小白低頭看去,神情冷峻,淡淡應了句。
“嗯?”
只見沐瑾晴面露尷尬,吞吞吐吐的道:“白姨,在那山腹之中,瑾晴也只是一時牽掛……一時心亂,都怪我不懂事說了些令白姨傷心的話來。白姨你怎麼懲罰我都行,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就原諒瑾晴這一次吧。”說罷,隨即又換做了一副可憐兮兮惹人憐愛的模樣。
小白一窒,對這沐瑾晴這般古靈精怪也是萬分無奈的,但是原先冷峻的神色忽的淡了幾分,攬着沐瑾晴腰身的手臂也是不經意緊了幾分。片刻之後,也許是實在招架不住沐瑾晴那可人的求饒模樣,掩口一笑百媚生,嬉笑道:“那你告訴我,爲何方纔又那般戲弄姜黎呢?”
沐瑾晴見小白原諒了自己,便也頓時喜笑顏開,只是沒想到小白會突然問及那事,斜首思慮了片刻,一副沒心沒肺的笑道:“這個啊,其實我也只是隨口一說,沒什麼緣由的。”
小白聽罷一時啞然,同時也爲姜黎捏了把汗。
“白姨,其實我還是喜歡叫你小白的。”清鈴笑語,醉人心脾。
小白又一度啞然無語,向着遠方更快的飛去了,將那清鈴笑語甩在了身後,濺在了雲海之上,泛起一圈圈美妙的漣漪。
旭日東昇,萬丈的光芒竟也是追不上那道璀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