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原本計劃來這裡滯留兩個月,等到溫度降低再往南面遷徙。不知道他的計劃會不會因爲姐姐與姐夫的不和而改變。雲朵估計只要不離婚,就不會。她認識他這麼多年裡,從來沒有見他因爲別人而改變過自己的計劃。不是因爲他是一個強勢的人,而是因爲他壓根不覺得別人的事重要到能影響到他。
淒涼漸漸來襲,她不禁擡眼望着星空,鐮刀狀的月牙孤單的掛在浩瀚無垠的夜空中,雖然也有星星做陪襯,但由於它們不屬於同一種類,所以它是孤苦無依的。
雲朵突然覺得比起孤苦無依的月亮,她與姐姐倒還幸運,至少她們有彼此陪伴,想到這裡不覺豁然開朗。
恰此時,姐姐指着三百米開外一處亮着燈的院落言語道:“就在那。”
“誰家?”她條件反射性的問道,話語剛來就後悔了,她這不是在明知故問嗎?既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只好來個懂裝不懂,“寶格勒日家?”
當即姐姐便擺起正宮娘娘的架勢,就像被點燃的鞭炮一樣噼裡啪啦的開罵:“你看他今天那副德性,看到雲玫就跟丟了魂似的,我還在那裡呢。”
寶格勒日對雲玫的熱情,所有人都真真切切看在眼裡。雲朵也不知道寶格勒日到底是怎麼想的?既然已經對姐姐承諾要和她結婚,爲什麼又要和別的女人勾搭?
也就在這一刻,巴特大嫂的聲音迴盪在她耳畔,‘那是村裡有名的二流子,專門做些勾引有夫之婦、未出閣女孩的勾當。’
難道,真的是這樣?
雲朵瞬間化作一隻驚弓之鳥,大步流星追上姐姐,一邊與姐姐並肩齊行一邊一臉真誠的看着姐姐,神色慌張卻又故作鎮定的說道:“我聽人說,寶格勒日是一個情感沒有定準的男人,你聽說過嗎?”
雲朵可不想姐姐被一個貨真價實的二流子欺騙,與其被一個二流子欺騙與玩弄的遍體鱗傷,她更希望姐姐和一事無成的巴特在一起。
“我不是沒聽過,”姐姐低沉的聲音默默的響起,帶着淺淺的哭腔。一句話讓雲朵張皇失措,這麼說姐姐全都知道,還在飛蛾撲火?
她瘋了吧?
“如果他真的是這樣一個人,你怎麼辦?我是絕對沒辦法將你交付到這樣一個男人手中。離婚是一碼事,和不和他結婚是另一碼事,”雲朵態度明確的說出自己最大的擔憂,此時此刻除了要替姐姐擔憂,還要替妹妹雲玫擔憂。可千萬不能讓同一個男人玩弄她的兩個姐妹於鼓掌之間,更不能讓她的兩個姐妹因爲一個二流子成爲敵人。
“不要問我這麼嚴峻的問題,我回答不出來。”
“你現在必須想清楚,必須及早正視這個問題,當然希望他不是我們想的那樣纔好。”
“你還記得嗎?我跟你說過,我活到今天,是因爲將每天當作我末日的前一天來對待。其實,這句話只是一個句子的前半段,”只聽姐姐突然這樣說道,雲朵屏住呼吸聚精會神聽着,姐姐的聲音短暫的停滯後繼續響起,“那是我嫁給巴特起初的日子裡形成的人生觀。後來,寶格勒日進入我的世界,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向他那樣對我貼心呵護,因爲他的安慰、他的陪伴,我再次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的私情會被別人發現,我會因此臭名昭著,但我不在乎,因爲從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我就已經願意承擔這樣的屈辱。”
姐姐的秘密真多,多的讓雲朵只有震驚和慌亂。她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玉雕師,手持緊箍咒,一點點的褪去石塊上多餘的成分,而那塊是她就是姐姐。褪到最後才發現那並不是一塊寶玉,而是一塊頑石。
不過,她也開始有點欣賞她,欣賞她在做一個決定的時候,願意承擔這個決定可能遭致的最大風險。
但比起欣賞,她更同情她,同情她的處境。
比起同情,她更可憐她,可憐她的苦命。
比起可憐,她更疼惜她,因爲她是她的親人,是最愛她的親人,是她最愛的親人。
當她發現她在利用她時,依舊對她不離不棄,依舊想要與她永生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她就知道她今生愛一個人的程度再也不會超越這個人。是她最愛的人,她才願意包容她,包容對方身上那些她的理性所不能容忍的惡習。
“總之你幸福纔好,”良久之後,雲朵爲此次的對話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來到寶格勒日家院門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夜空中蟈蟈的鳴叫聲混在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誰玷污了誰,還是臭味相投誰也不嫌棄誰。
寶格勒日家並不大也不新,只可說比巴特家稍好一丁點。雲朵不禁開始盤算這個院落能徵多少錢,不禁開始思量姐姐若是真能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也不錯,至少姐姐愛這個男人。
幻想正在往美好的方位發展,可是剛剛準備推開院門而入,夜空裡便傳來貓頭鷹淒涼的叫喚。
不安瞬間席捲了雲朵,她轉頭循聲望去,可是漆黑的夜空中根本找不到它的蹤跡。在她的家鄉有這樣一種傳言,聽到貓頭鷹的叫聲會有厄運降臨。
推門而入時,寶格勒日正在用毛巾擦着頭髮,明顯剛剛洗過頭。腳上依舊是下午那雙馬丁靴,褲子依舊是下午那條迷彩褲,上身倒是換成了一個白色T恤,那T恤就像是爲他量身定做的一樣。看到他的身材,雲朵就想到了健身房裡的那些教練,她分不清他們有什麼區別。
難怪姐姐會動心?一般的女人可能都會東西吧?幸虧妹妹沒有動心。
想到這裡,雲朵勉強釋懷些許,然後開始打量室內的擺設,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室內只有幾件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傢俱。一臺電視,一個電視櫃,一個衣櫃,一個雙人沙發,是這僅有的設備。
寶格勒日一邊用毛巾唰唰唰的擦頭髮,一邊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們:“你們怎麼來了?”也許是以爲雲玫也來了,他竟然轉頭朝着室外望了好幾秒,轉過頭來的時候,臉上還盡是失落。
姐姐看到這幅狀況自然不會放過他,滿臉陰沉瞪着他厲聲厲色的嘲諷道:“瞧把你給能耐的,以爲自己攤上大美人了?實話告訴你吧,別看她對你有說有笑,其實,心裡指不定怎麼鄙視你呢?她,我還不瞭解?每到一處就會勾引一個男人,目的就是讓這個男人幫她洗衣做飯、清理蜂箱,還要花光這個男人所有的積蓄,走的時候頭也不回甩甩屁股就走了。”
雲朵知道,姐姐是出於嫉妒和守護才這樣說的。
嫉妒雲玫,守住寶格勒日。
可一個男人若是心已經飛到另一個女人身上,再想守住他,絕不可能靠着詆譭另一個女人就能夠實現。
姐姐的一席話讓寶格勒日滿目難堪,他擰着眉湊到姐姐面前低聲地埋怨
道:“你說什麼呢?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用不着這麼低聲,她全都知道了,包括我們的關係。”
一句話讓寶格勒日勃然大怒,他猛地將推開姐姐,手指指着倒在地上的姐姐,咬牙切齒的斥責道:“你還不要我說,你自己倒先告訴別人了,這種事,值得大肆炫耀嗎?你還讓不讓我在這呆了?”
這種事,從開始的時候,就應該承擔起被發現後會遭致的厄運。雲朵開始鄙視他,甚至相信,他就是一個二流子。聯想到自己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想到自己當初竟然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男人。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原來,華麗的背後盡是醜陋。
原來,英俊瀟灑和道貌岸然只是一線之隔。
“怎麼,你後悔了?你不要現在才告訴我你後悔了。你毀了我,你再告訴我,你後悔了?你以爲你後悔就能和我撇清關係?我告訴你,你和我現在就是一條船上的兩隻螞蚱,船翻了我們都得死,”姐姐站起身來,憤憤不平的威脅道。
雲朵知道姐姐一定是特別不想失去寶格勒日,纔會發出這樣的威脅。只有特別不想失去一個人,纔會在得知要對方離開時,發瘋發狂發癲。
“你還有完沒完,每次都這樣,每次和你提分手,你就這副德行,受夠你了,”寶格勒日將毛巾一扔,怨氣沖天的埋怨道。
這是怎麼回事?寶格勒日早就想離開姐姐了?是姐姐一直纏着他不放?爲什麼姐姐這麼沒有骨氣,非要死皮賴臉的留一個不愛她的人在身邊?
有時候,她真的搞不懂愛情,搞不懂爲什麼有人寧願死也要留在愛的人身邊,搞不懂爲什麼有人寧願愛的人死也不放對方自由。
電視櫃上擱置一臺三十六英寸的電視,電視裡播放着《非誠勿擾》,主持人爽朗的聲音蓋過了室內的爭執,‘有請下一位男嘉賓。’
“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在男嘉賓出場的樂聲中,姐姐的聲音搶在男嘉賓開口之前發出。
寶格勒日長吁一口,雙手抓頭粗暴的撓動着,一副快要被逼瘋了架勢。
愛情不應該是美好的嗎?當一份愛情中,埋怨蓋過美好的成分時,它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能不能別再問這個問題了?真沒意義,”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般申明。
“有,是你當初說你愛我,我纔會出軌;是你當初說你願意娶我,我纔會出軌,”姐姐理直氣壯的申明。
雲朵又不知道該相信誰了,姐姐當真是因爲寶格勒日的勾引纔出軌?如果沒有寶格勒日,她就不會想要離婚?她覺得,有沒有寶格勒日,離婚都是既定的。
寶格勒日就像野狼一樣開始嘶吼,看到他雙手握拳青筋暴露的樣子,雲朵意識到這個男人應該有暴力傾向,便開始思量帶姐姐快速撤離戰場。可是,他卻做了一個她根本沒有想到的舉動,拳頭粗暴的捶擊在自己的腦門上。
那一聲悶重的撞擊,擊碎了她的心,她的心就像玻璃瓶一樣碎了。
她該何去何從?每個人都是這樣可憐,可悲的是,可憐之人還在傷害可憐之人。
哀傷,徹底將她顛覆。她感覺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大海中的樹葉,沒有方位地漂游着。她不能控制自己的速度,水流控制她時快時慢。她想游到岸邊,雖然能看到陸地,卻總是遊不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