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與鐵軌碰撞時發出的扎扎聲與車廂內嘈雜的人語聲猛烈的交織在一起,車廂內的人語聲與人語聲也在猛烈的碰撞,像是都想蓋過彼此。
雲朵好像什麼不在乎,只是目不轉睛的望着車窗外一棵急速後退的柳樹,嘴角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列車開始減速,城市的繁華進入眼盼,雖然是漠北高原,卻也瓊樓玉宇。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附帶房地產經濟效益的驅使,高樓大廈同樣成爲地廣人稀的城市的選擇。
鐵軌漸漸增多,密密麻麻的亦如蜂亂的十字路口,列車在微微發顫中緩緩停下,站臺上每隔幾米站着一位列車員,統一制服的裝飾下他們越發精氣十足。如果非要找一處漠北與北京的相似,那便是他們。
出站是一個熱鬧非凡的場景,一副活生生的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主力軍是扛着超大件行李的農民工和手提廉價塑料桶的打工仔,鮮有拉着皮箱的學生族和帶着墨鏡咧着紅脣的旅客。
身姿高挑五官精緻的雲朵走到哪裡都是人羣聚焦的燈塔,她身着一襲白色連衣裙,拉着皮箱尾隨人羣款款而去。
出站口處擠着十幾個接站人員,有一箇中等身材體態豐滿的女人捂着左盼臉頰,踮着腳尖左顧右盼,這個人就是雲杉,雲朵姐姐。
“姐?”她一眼便看到了姐姐,一邊笑着衝姐姐擺手,一邊加快步伐朝着姐姐邁去,姐姐也擠開如蟻人羣朝她奔來。
可是,隨着距離的拉近,她的笑硬生生的僵住了,因爲姐姐臉上的淤青清晰可見。
亦如毒辣的日光灼傷了她的眼。
這是怎麼回事?姐夫巴特打的?巴特竟然打姐姐?巴特怎麼可以打姐姐?雲朵知道姐姐過的肯定不遂心意,卻不知道姐姐竟然過的如此不盡人意。
偏遠,總會導致落後。可雲朵不管落後不落後,她要的僅僅是姐姐能夠幸福。但是,幸福對她們而言卻是奢侈品!
“你的臉?”她擡眼怯生生的看着姐姐,柔聲問道。
像是被電擊中似的姐姐的臉猛地垂下,慌里慌張用手遮住整半張臉。雲朵清晰的看到姐姐的眼盼潮潤了,身體也隨之抽抽搭搭一上一下。
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副場景,她決定結束這罪惡的生活,雖然這很難,“巴特打的?怎麼回事?”
“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根本不需要理由,家裡所有的事不懼大小全都聽他嫂子的,感情和他結婚的是他的嫂子。”
委屈的聲音亦如千萬只針同時紮在雲朵心上,這一刻,她真恨自己當初在姐姐婚姻如此重大的事情上,袖手旁觀。
惋惜,換不回時光逆流。
她擁有太多遺憾,大的小的,深的淺的,但沒有一件讓她如此惋惜。別的事情,如果時間逆流,她依舊會選擇當初的決定,因爲她別無選擇。可是這件事情,她是無論無何都會做與當初截然不同的選擇。
她悔不當初,滿臉凝重望着天空,天灰濛濛的,亦如她的心,像是要哭。
這裡的天不是很美嗎?怎麼現在?
一切,好似一場嘲諷!
一切,就是一場嘲諷!
原以爲姐姐嫁到這裡會幸福,可現在......
良久之後,她收回目光聚焦在姐姐雙眸上:“那你怎麼辦?想離婚還是?”並不是一時衝突,才說出這句話。巴特對姐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雲朵相信這樣的生活姐姐可以維持一時,卻不可能維持一世。既然是
過客,不如儘早分開各自去尋找真正適合各自的另一半。
姐姐的臉上起初泛有幾分狐疑,可是幾秒之後便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雖然婚姻事關兩個家庭,但真正至關重要的只有夫妻雙方,作爲局外人,雲朵只能說換做是她,她會如何選擇如何處理。但她無權幫別人做決定,更無權讓別人必須選擇她認爲正確的道路。
她知道有大多的女人對待愛情的態度不是剛受委屈就奮起反抗,而是忍無可忍再奮起反抗。她不知道姐姐是如何看待她的婚姻的,她意識到當務之急就是弄清楚這個問題,“你之前就想過離婚還是?”
“如果你也嫁了這樣一個男人,你也絕對要離婚的,對於我而言,如果婚姻不能維持一生,那最好儘早放棄。如果你覺得現在留身邊是一個最次的男人,離開他,最次的結果也是更上一層樓,不是嗎?”
她也想離婚?
既是如此,雲朵便安心了,說起話來也越發底氣十足:“如果我嫁了這樣一個男人,我是絕對要離婚的,我是沒有辦法和一個有暴力行爲的人在一起,”其實,雲朵真正想說的是,首先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嫁給一個這樣的男人,其次倘若她發現自己嫁的男人是一個這樣的男人,即便她很想和他在一起,也會逼迫自己放棄。
“你也覺得我應該離婚,對吧?”姐姐就像一個遊離的魂魄,“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拿什麼還人家的錢?我們拿了人家的錢,人家又不傻子,怎麼可能白白放我走?”
姐姐的擔心不在雲朵的預料之中,卻也不無道理,雲朵短暫的思量這樣說道:“將一個人的幸福和五萬元劃等號,是一件可恥、可悲、愚蠢至極的事情。我雖然現在沒錢,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成爲作家,成爲千萬富翁,所以在我看來五萬元毀掉一個人的人生,是塵世間最不划算的事情之一。我雖然不想跟許天洛有經濟往來,但如果五萬元真的成爲牽絆你幸福的絆腳石,我願意向他借這筆錢。”
一席話讓姐姐臉上浮現出祥和,只見她喜上眉梢的說道:“我算過了,如果把車和蜜蜂賣了,錢肯定夠,可父親是絕對不會同意這樣做的,但是不能因爲他不同意這樣做,我們就不這樣做,對嗎?”
雲朵平靜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幾分焦慮,她轉頭一臉真誠的看着姐姐,“我真的不希望你們和父親鬧僵,我知道很多事情他做的不對,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你們受盡了委屈,可是沒有他就沒有我們,親情是無法選擇的,親人是不能拋棄的。”
正在此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兩姐妹面前,講好價錢之後,她們便上了車。
從車站到巴特家約有十公里路程,起初都是油柏路,後面則是坑坑窪窪的泥土路。
雲朵是第一次來這裡,這裡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未知。她目不暇接的望着進入眼簾的一切,心理在爲姐姐的今後擔憂。
和一個木頭疙瘩生活在一起,她真擔心姐姐也會變成一個木頭疙瘩。她見過太多輕聲細語初中還未畢業的女孩,在早婚嫁給一個五大三粗、粗俗野蠻的底層勞務人員之後,隨着時間的推移變成一個聲音尖銳、言辭粗俗、着裝低俗的家庭婦女。
她真害怕姐姐也會變成這樣。她想要阻止它,可這份艱鉅的任務根本不是她拼盡全力就能夠承載了的。
有人說,只要不遺餘力就不會留下遺憾。可有些事,只要沒有得到想要的或是阻止不想要的,就會成爲遺憾。
至於姐姐想要離婚一
事,雲朵雖不知道如何着手幫忙,但她知道她是姐姐唯一的依靠,她必須態度明確的支持姐姐。隨即耳畔環繞起電話裡姐姐結婚之初的哀哭聲,‘我真恨我自己,恨我當時有眼無珠,竟然愚蠢的信了父親的鬼話;我更恨他,我以後再也不會叫他一聲父親,他不配。他哭着求我嫁給巴特時,說我如果我不嫁給巴特,他就會被債主活活打死。可我哭着參加婚禮時,他卻笑得合不攏嘴,喝的酩酊大醉,還說什麼我的命真好,嫁到了礦區,今後就等着享福的屁話。真應該讓債主打死他,只恨那個時候我太傻......’
雲朵知道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父親,是令人深惡痛絕的賭博。
她想知道姐姐現在是不是還是那般憎恨父親?對父親的恨之入骨有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消褪了些許?
這些傷心事,她總是不忍提起,但它又重要到她不得不提!
“你們這裡天亮的可真早,不到五點,已經一片通亮,北京可從來不會出現這樣的景觀,四川也不會,”她隨心所欲的說着,心裡卻思量着如何將話題巧妙地轉移到她所感興趣的事上。
“這裡的風太大太猛,我不喜歡,也不習慣,”連聲音也充斥着厚重的傷感,“這裡的冬天太長,太凍,最凍得時候零下四十多度,我真不習慣。我們之前養蜂,都是夏天往北走,冬天往南走,溫度從來不會這麼低。”
姐姐陪父親養來了二十多年的蜂,姐姐給父親養了這麼多年的蜂,到頭來卻落得這麼個下場,連雲朵這個局外人都感覺不到世間的公平。
“搬到呼和浩特怎麼樣?”她的話剛剛出口,就意識到它的不可行性。姐姐和姐夫兩個受教育程度加起來都沒有小學畢業的人,怎麼可能離開礦區去別的地方?她不是沒有想過勸姐姐北漂,可她知道姐夫和姐夫的家人是絕對不會允許的。即便姐夫和姐夫的家人允許,她也沒有能力讓姐姐在北京立足。畢竟,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學着自己不感興趣的專業,不知道這個專業將來能不能給她帶來一份工作的迷茫學子。
“巴特在家不管事的,事無大小,他都要請教他嫂子,那些本可以由我拿主意的事非要她嫂子認可才行,那些她嫂子都沒有辦法拿主意的事全部由他哥哥做主,我真受夠了這樣的生活,這纔剛剛半年光景。也許有一天我會發瘋,這樣的生活肯定會將我逼瘋,如果一天我真的瘋了,你千萬不要詫異,你只需要記得,千萬不要像我一樣被父親的僞裝欺騙,他會使用各種手段來僞裝,甚至給你跪下;也會使用各種手段來脅迫,包括將你用繩子捆綁。”
姐姐聲音就像寺院中喇嘛唸經的聲音,此時此刻,雲朵感到的不是厭煩,而是扼腕痛息。一起長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怎麼能夠視而不見,無動於衷?
理智不允許她袖手旁觀,情感更不允許!
“那你怎麼辦?今後?”她一臉愁容的問道。
“不知道,只能走一天算一天了。如果我告訴你,我活到現在是將每一天當作我生命末日的前一天來對待,也正是這個信念驅使我走到現在,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可理喻?”
話的最後,雲朵聽到了鼻子抽泣的聲音,聽到顫顫巍巍的哽咽。雖然她還沒有能力處理這件棘手的時候,但她知道,她承擔不起失去姐姐的風險。
姐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覺得父親錯了,她希望他也能意識到自己錯了,她渴望在這一基礎上,她們共同思量解決的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