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牌,日頭西沉,只在山尖上探出半邊,彩霞滿天,美不勝收,然則奎寧安卻是無心去欣賞,倒揹着手,屹立在驛站的門外,看似神情肅然,一派的沉穩之狀,可額頭上有若斷線珍珠般流淌之下的汗水卻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了奎寧安心中的緊張,此無他,名刺是早早便遞了進去,可內裡卻是毫無反應,既不曾召見,也沒個消息傳回,奎寧安實不清楚弘晴到底是去還是不去明月樓,心下里自不免忐忑得緊了些。
“王爺駕到!”
就在奎寧安患得患失之際,卻聽驛站裡一聲喝道聲響起中,弘晴已是領着一大幫的侍衛們從驛站裡大步行了出來,奎寧安見狀,暗自鬆了口大氣,忙不迭地整了整身上本就整齊的官袍,疾步便迎了上去。
“末將叩見王爺!”
儘管心中已是對弘晴起了殺心,可表面功夫卻是不能不做,這一點,奎寧安自是拎得很清,這不,沒等弘晴行下驛站門口的臺階,奎寧安已是飛快地搶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罷,小王先前剛好有點事,讓奎將軍久等了。”
弘晴虛擡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又很是客氣地解釋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王爺能賞末將這個面子,我山西旗營上下皆感恩在心,啊,時候不早了,王爺,您請!”
奎寧安到底是個武將,儘管也有些城府,可畢竟比不得蘇克濟那等老油條,這當口上心正虛着,自是唯恐多說多錯,陪着笑臉地應付了幾句之後,趕忙便伸手道了聲請。
“嗯,那好,奎將軍也一併請罷。”
弘晴大有深意地看了奎寧安一眼,倒也沒再多囉唣,笑着擺了下手,便即緩步向停靠在一旁的豪華馬車行了過去,自有兩名侍衛緊趕着拉開了車簾子,侍候着弘晴上了馬車,不多會,一聲令下,大隊人馬便就此向太原城方向行了去……
明月樓,太原最豪華的酒樓,比之京師的萬花樓或許要差上一些,可在這山西地面上,卻是首屈一指的銷金窟,往日裡總是賓客如雲,華蓋如雨,今兒個當然也不例外,太陽都尚未落山呢,明月樓門前便已是停滿了轎子與馬車,滿太原的各路名流幾乎都到了場,不過麼,卻無一人敢擅自進樓的,盡皆在樓外的街面上候着,此無他,只因主客仁郡王弘晴尚未到來,自是無人敢搶先進了樓去,這不,就連巡撫蘇克濟、藩臺庫席以及臬臺王良恩這等山西地面的三巨頭都老老實實地恭候在樓外,旁的人又怎敢有甚造次之舉止的。
“報,稟蘇大人,仁郡王的車駕已進了城,正在嚮明月樓趕來。”
蘇克濟是申時四刻便已到了明月樓外,這一站便是足足半個時辰,期間幾無一語,他不開口,先後趕來的諸多官員乃至名流鄉紳們自也就沒誰敢放肆說笑的,場面上的氣氛自不免便壓抑得很,好在這等令人窒息的壓抑並未持續多久,隨着一騎報馬匆匆而來,久候的人羣裡立馬便起了一陣騷動。
“嗯!”
後頭的人羣已是亂議連連,可蘇克濟卻並無甚表示,僅僅只是一揮手,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將那名報馬屏退了開去,而後眉頭微微一皺,不動聲色地朝着站在其身旁的庫席使了個眼神,旋即就見庫席揚手將一名戈什哈召到了身邊,低聲交待了幾句,不多會,便見那名戈什哈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了明月樓中。
“王爺駕到!”
國人總喜歡鬨鬧,往往一鬧就沒個消停的時候,除非是有上位者制止,否則的話,鬧騰聲不單不會停將下來,反倒會越鬧越大,若是往日,蘇克濟一準會看不過眼地喝止,偏生今兒個蘇克濟滿腹的心思,壓根兒就沒心思去管衆人的亂議,這聲響麼,自也就噪雜得夠嗆,一直吵到了弘晴一行人等從遠端的街角處轉了出來,還兀自在響着,不過麼,隨着一聲喝道的響起,滿場的喧譁聲卻是戛然而止了,所有人等盡皆屏氣凝神地彎着腰,靜靜地等候着弘晴大駕的到來。
“下官山西巡撫蘇克濟率僚屬及城中諸般人等恭迎王爺大駕!”
馬車方一停穩,自有兩名王府侍衛一左一右地搶上前去,將車簾子掀將開來,旋即便見弘晴哈腰從內裡行了下來,一見及此,蘇克濟自不敢稍有怠慢,趕忙收斂了下紛亂的思緒,疾步搶上前去,高聲見了禮,他這麼一跪,後頭諸般人等自也就不敢再站着不動,齊刷刷地也都跪在了地上。
“蘇大人不必如此,諸公都請平身罷,今兒個小王來此,只爲歡娛,不涉政務,無須如此正式,都隨意些好了。”
儘管明知此番宴無好宴,蘇克濟等人更是居心叵測,不過麼,以弘晴的城府之深,卻是斷然不會帶到臉上來的,但見其溫和地一笑,虛虛地一擡手,和煦無比地便扯了一大通的場面話,宛若真就是來此“與民同樂”一般。
“謝王爺隆恩!”
官場就是這般,身爲上位者,弘晴可以表現得無比親民,可身爲下位者,若是真以爲可以隨意的話,那一準就是在找死,蘇克濟等人都是宦海老鳥了,自是不會犯這等低級之錯誤,一個個謝恩之聲當真響亮而又真摯,乍一聽,還真像是出自肺腑一般。
“王爺,您裡面請!”
衆人方纔剛剛起身,奎寧安已是緊趕着便湊到了弘晴的身旁,哈着腰,一擺手,滿臉諂笑地恭請了一句道。
“嗯,好,諸公都一併請罷。”
這麼多年下來,弘晴雖說早已習慣了這等萬衆恭迎的陣勢,身爲上位者,表現親民的那些套路,弘晴自是玩得極爲熟稔,不過麼,弘晴心底裡其實並不甚喜歡那些玄虛的玩意兒,此際奎寧安既是心急着催請,弘晴也懶得去扯那些沒營養的廢話,矜持地點了點頭,也就允了下來,擡腳便嚮明月樓裡行了去,其餘諸般人等見狀,自不敢稍有怠慢,一個個按着地位之高下,盡皆魚貫地跟在了弘晴的身後。
弘晴來過明月樓,不過麼,也就僅僅止於前樓罷了,並未到後頭的院落去過,倒不是缺錢,而是那會兒弘晴只是便衣出遊,不想太過鋪張罷了,此番真進了後院,這才發現這明月樓當真不凡得很,一路所過盡皆奢華至極,處處雕樑畫棟,金碧輝煌,至於此番宴飲所在的主院更是了不得,亭臺樓榭無不精美,院子中竟還有一二十畝方圓的池塘,內裡滿是盛放的荷花,岸邊更有假山座座,竹林處處,優雅別緻,大氣而又不失精巧,饒是弘晴眼界極高,也不禁爲之暗暗稱奇不已的。
“王爺,您請上座!”
一行人等說說笑笑地到了主院,奎寧安殷勤地將弘晴引到了一處半露在池塘上的亭子處,哈着腰,煞是客氣地將弘晴往內裡讓了去。
“嗯,好,都入席罷!”
弘晴並未矯情,頷首示意了一下,便即擡腳行上了亭前的臺階,徑直走到了上首的大位上落了座,而後一揮手,和煦地吩咐了一句道。
“謝王爺賜座!”
弘晴既已開了口,一衆人等自不敢輕忽了去,緊趕着便齊齊謝了恩,而後按着品階的高下,各自在亭內外的圓桌邊落了位,大體上來說,官階越高,所坐的位置也就越靠近亭子,越低的麼,自然也就離得遠了去了,至於亭子間裡麼,除了弘晴這個貴賓以及奎寧安這個主人之外,也就只有山西三巨頭夠資格陪坐在側,然則李敏行與另外兩名侍衛卻並未去坐一旁專門空出來的席面,而是直挺挺地站在了弘晴的身後,更有一名專門試菜的小太監隨侍在側。
“李將軍,您請!”
這一見李敏行等人屹立在弘晴的身後,奎寧安的眼神裡立馬有一絲陰霾一閃而過,可臉上卻滿是燦爛無比之笑容,笑呵呵地湊到了李敏行的身旁,很是客氣地一擺手,殷勤地請李敏行等人到一旁落座。
李敏行眼下是副將的官階,論起來,也就只比奎寧安低一級而已,而論及身份,身爲王府侍衛統領,李敏行卻還要在奎寧安之上,他自是無須給奎寧安甚面子的,面對着其之催請,李敏行連理都沒理,渾然將奎寧安的話語當成了耳邊風,頓時便令奎寧安尷尬得老臉微紅,伸出去的手都就此僵在了半空。
“奎將軍且落座罷,本王可是有些餓了,這就開席好了。”
既是受邀而來,弘晴自是不好坐看奎寧安受窘,哪怕心中其實樂得很,可在這等公開場合下,卻也須得顧及體面,這便笑呵呵地從旁插了一句,算是爲奎寧安解了圍。
“王爺有令,末將自當遵從,來人,開宴!”
沒能請動李敏行,奎寧安心中自不免爲之忐忑不已,然則弘晴既是已開了口,他卻是不敢再多糾纏,也就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運足了中氣,高聲斷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見一隊隊明月樓的夥計們擡着一個個大食盒子從院門外魚貫而入,將一盤盤精緻的菜餚擺在了各處的酒桌上,夜宴就算是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