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一刻,天色已是徹底黑了下來,明月樓裡照舊是一派的燈紅酒綠,絲毫不受前些日子所發生的刺殺案之影響,不止前樓賓客爆滿,後院各處也同樣是鶯歌燕舞,熱鬧非凡,獨獨最深處的“麒麟院”裡卻是一派的死寂,不過麼,卻並不是沒人在,恰恰相反,院裡的廳堂中,就端坐着幾個人,人數雖不算多,可論及身份地位,在這山西地面上,卻是無出其右者,這不,虎着臉端坐在正中的赫然正是山西巡撫蘇克濟,側面陪坐着的二人正是山西布政使庫席以及“匯存錢莊”掌櫃蕭陸豐,至於坐下最下首位置上的那名道士也不是簡單之輩——白蓮教山西舵主陸鼎盛!
天雖不算晚,可飯點卻是已過,然則廳中四人卻毫無食慾,哪怕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各式精美的菜餚,四人也宛若未見,就這麼木訥訥地端坐着不動,別說動筷子了,便是話都不曾說上一句,廳堂裡的氣氛自不免壓抑得令人窒息。
“哈,都在麼,爺今兒個家中有點事,到得晚了些,累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一派死寂中,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中,卻見山西旗營都統奎寧安領着幾名戈什哈從院們處行了進來,一臉無所謂狀地致着歉意,只是這等歉意顯然也就只是說說而已,渾然沒半點的誠意在內。
“無量天尊,來得晚終歸比不來強,若是奎將軍今日不來,趕明兒怕是想來,也來不了了。”
對於奎寧安的到來,蘇克濟等人雖也都起身相迎,但卻盡皆緘默不語,也就僅僅只是拱手爲禮罷了,倒是陸鼎盛卻是打了個稽首,一派神秘兮兮狀地給出了個頗有些聳人聽聞的論斷。
“嗯?”
陸鼎盛這話一出,奎寧安的臉色立馬便陰沉了下來,沒旁的,今兒個他原本是不想來赴此宴會的,理由麼,只有一個,那便是奎寧安怕了,自打上回刺殺一事未遂時起,奎寧安便已是後悔了的,幾番思量着要向弘晴坦白一切,只是每回臨行間,又都膽怯了,此無他,就他奎寧安所做的那些陰晦事兒,再多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他實是不敢相信弘晴會對其有諒解之心,自也就沒敢真去向弘晴自首,可心底裡卻難免對蘇克濟等人有所厭恨,恨的便是自個兒被蘇克濟等人給拉下了水,本能地便不願再與蘇克濟等人打交道,這幾日來,一直對蘇克濟等人避而不見,今兒個遲遲不到,也正是出自此等心理,只是到了最終,心底裡的極度惶恐與不安卻還是驅使其來了這明月樓,也正是因爲此,陸鼎盛這話恰恰就點在了奎寧安心中最脆弱處,當即便惹得奎寧安心中的煞氣陡然大起了,但見其陰冷地瞪視着陸鼎盛,重重地冷哼了一聲,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之架勢。
“無量天尊,奎將軍大難臨頭了,還不自知,可笑,可悲,可憐啊!”
奎寧安乃是帶兵的武夫,身上的煞氣自是大得驚人,這麼一陰下臉來,蘇克濟等人的臉色都不禁爲之微微一變,可陸鼎盛倒好,不單不驚,反倒是搖頭晃腦地再次給出了個更駭人的論斷。
“放你孃的狗臭屁,你個老雜毛,安敢如此妄言,信不信爺一刀活劈了你!”
奎寧安從來都不是個好性子之輩,這一聽陸鼎盛越說越是不堪,頓時便怒了,猛地一拍桌子,雙目圓睜地便破口大罵了起來。
“奎將軍要砍貧道的頭顱不過就一刀的事兒,啥時想砍,只管砍了去便是了,不過呢,貧道的頭顱落地之時,奎將軍的滿門怕也就離地府不遠嘍。”
饒是奎寧安罵得兇戾,可陸鼎盛卻依舊是一派風輕雲淡之狀,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鬚,一派高深莫測之狀地回了一句道。
“你……”
還別說,奎寧安眼下怕的正是這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奎寧安乃是旗人,就算犯了尋常的律法,其家人至多也就是被流配軍前效力罷了,死罪是不會有的,可眼下奎寧安捲入的卻是刺殺欽差王爺的謀逆大罪,哪怕是旗人的身份,也保不住滿門老小,這個把柄如今落在了蘇克濟一夥的手中,奎寧安還真就沒了再強硬到底的勇氣,也就只剩下大喘粗氣的份兒了。
“奎將軍,消消氣,有事大傢伙慢慢商議了去麼,來,坐下說,坐下再說嘛。”
陸鼎盛當足了惡人,接下來麼,可就輪到庫席出面當好人了,但見其飛快地與蘇克濟交換了個眼神,而後笑眯眯地站了起來,伸手按了下奎寧安的肩頭,笑臉盈盈地打着岔。
“哼!”
奎寧安雖是順勢坐了下來,可臉色卻依舊難看到了極點,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緊繃着臉,眼神陰寒地死盯着陸鼎盛不放,顯見心底裡已是起了殺人滅口之意。
“奎將軍莫要動怒麼,逍遙道長所言雖不甚中聽,可卻是忠言逆耳啊,將軍恐怕還不知道罷,京中傳來了可靠消息,仁郡王那廝已是請來了密旨,這就要向將軍出手了,再不早做謀算,嘿,後果如何,想來將軍該是懂得的。”
奎寧安到底是武人,雖也算是有些城府,可跟在座的諸人比起來,顯然要差了不老少,他眼神裡閃爍着的殺意雖是隱晦,可一衆人等卻是一看便知其想的到底是甚,只不過蘇克濟等人卻顯然都並不放在心上,庫席更是笑呵呵地道出了個“秘密”,狠狠地震了奎寧安一把。
“什麼?這如何可能?”
奎寧安之所以沒去找弘晴自首,除了擔心弘晴不肯放其一碼之外,也不免有着絲僥倖心理,那便是弘晴雖是欽差,卻管不到旗營的事兒,而今一聽庫席這般說法,奎寧安當即便慌了神,面色慘變地便驚呼了起來。
“嘿,奎將軍若是不信,且等着看好了。”
庫席確是從八爺處得了指示,不過麼,卻並未有甚密旨的消息,之所以如此說法,不過是在訛奎寧安罷了,當然了,以庫席的演技之佳,說起慌來,當真就連眼都不帶眨上一下的。
“這,這,這……”
奎寧安所能依仗的不過就是旗營的獨立性罷了,眼下這麼根柺杖沒了,他可就真的慌了手腳,整個人都已是懵在了當場,滿頭滿臉的冷汗狂淌不止,那小樣兒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事已至此,奎將軍還須得早做打算纔是啊,若不然,呵呵。”
眼瞅着奎寧安已是亂了分寸,庫席緊趕着便趁熱打鐵了一把。
“哼,此事非是爺一人所爲,爺便是要死,爾等也難逃一劫,大傢伙彼此彼此,誰也甭想落得個好!”
奎寧安雖已是慌了手腳,不過麼,倒也沒徹底暈乎了去,這便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不甚客氣地便打算將蘇、庫等人一併拉下水去。
“哈哈哈……,奎將軍這話可就說到點子上了,大傢伙如今都在一條船上,船若是沉了,對誰都沒好處不是?既如此,何不同舟共濟一番,謀個大事也罷,奎將軍,您說呢?”
庫席扯瞭如此一大通,等的便是奎寧安這麼句話,這一聽奎寧安已是有了合作之意向,立馬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有屁快放,爺沒功夫跟爾等磨牙!”
這一見庫席如此這般地得意着,奎寧安的心情頓時便惡劣到了極點,再一想自個兒眼下落到這般險境,都是被蘇克濟等人拖下水所致,心火自不免更旺了幾分,言語間自也就無甚客氣可言了。
“成,那下官便直說好了,此間之事,看似兇險無比,實則何嘗又不是個機會,不瞞奎大人,井陘眼下已然封死,山西已是隔絕一地,仁郡王雖是手握密旨,手下不過區區五百餘衆罷了,就算還有些暗底實力,也多不到哪去,以奎將軍所部加上我山西一地之萬餘兵力,要剿滅這麼小撮害羣之馬,實易事也,所慮者,不外是朝中三爺可能作祟罷了,然,有着十四爺數十萬大軍在,又何須慮此哉,但消清君側之舉能成事,奎將軍便是社稷臣,將來當不可限量也,不趁勢而起,又更待何時?”
庫席並未介意奎寧安的粗俗,一擊掌,已是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可着勁地鼓動奎寧安起兵造反。
“奎將軍且放寬心,蕭某已是備好了軍餉糧秣,一旦事起,蕭某自當毀家爲國,斷不致有失的。”
庫席說得倒是天花亂墜,可面對着造反的大事,奎寧安卻又哪敢輕易應承下來,眉頭緊鎖地沉吟着,一見及此,蕭陸豐立馬便從旁插了一句道。
“說具體些!”
奎寧安雖久鎮山西,可對京中的事兒卻並不陌生,自是清楚十四爺與八爺乃是一夥的,自也就不懷疑十四爺有起大軍響應之可能,心動自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的,只是茲事體大,奎寧安又怎敢輕易答應下來,這便眉頭一揚,甕聲甕氣地追問起了詳細計劃來。
“很簡單,下官有一策,定可叫那弘晴小兒自投羅網,當……,若如此,大事必可成矣!”
奎寧安這麼一問,庫席立馬得意地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將所謂的行動計劃詳細地解說了一番,直聽得奎寧安眼中異色頻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