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自明月樓案發時起,已是過去了八天,八天來,太原城裡雖不曾戒嚴,可按察使衙門偵騎四出,生生將整個太原府弄得個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不已,偏偏就是作爲欽差行轅的驛站卻是一派的風平浪靜,既沒見弘晴下令開審趙鳳詔一案,也沒見弘晴出面督促緝拿白蓮教亂匪一事,甚至不曾再接見各地官員,哪怕是山西三巨頭聯袂上門請見,也沒能見到弘晴一面,得到的答覆只有一句——弘晴病了,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解釋。
病了?還真是病了,不過麼,卻不是身體出了狀況,而是得了心病,沒旁的,密摺是一早便派了人送去了京師,算時日,早該在兩日前便有迴音了的,可這都已是第八天了,還是沒能得到老爺子的回覆,弘晴的心又怎可能安定得下來,要知道此番可不是區區幾個白蓮教亂匪在上躥下跳,而是官匪勾結,整個山西地面的高官幾乎都牽涉進了其中,這還不算,就連奎寧安這個山西旗營的都統都成了主謀之一,倘若真亂了起來,後果當真不堪設想,就算能平滅,山西一省也必是糜爛之局,箇中干係實在是太大了些,弘晴又怎能不因之而憂心忡忡的。
老爺子究竟是怎麼想的,弘晴實在是有些猜不透,在他看來,如今山西的局勢已是越來越緊張了的,再不下狠手的話,只怕那些個老狐狸難免會有所察覺,而一旦奎寧安與蘇克濟等人真兒個地聯手起了兵,弘晴可沒信心憑着手下這五百來號人去平滅這麼場大亂的,真到那時,鬧不好弘晴自個兒的小命都得丟在這山西地面上!
形勢無疑是嚴峻的,若是依弘晴往日的性子與行事風格,早就先下手爲強了的,奈何此番他卻是不能如此行了去,此無他,老爺子可是早有言在先,此番山西的事兒必須經由老爺子準了,方能便宜行事,這就是個緊箍咒,弘晴縱使不甘,也斷不敢違了去,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冒險行了招緩兵之計,以圖能先穩住蘇克濟等人,只是到底能穩住多久,卻是不好說之事了的。
“稟王爺,曹寧回來了!”
在這等火山隨時可能噴發的情形下,等待無疑是種難耐的煎熬,饒是弘晴生性沉穩過人,八天的苦等下來,心中的焦躁也已是積累到了爆發的邊緣,好在消息總算是有了,這不,日頭將將西沉之際,弘晴正在書房裡面色凝重地來回踱着步,卻見李敏行急匆匆地行了進來,幾個大步搶到了弘晴身旁,一躬身,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快宣!”
此番所上的乃是密摺,弘晴唯恐有所閃失,並未經由驛站發送,而是先後派了兩撥人往京師裡趕,一撥是去通報三爺,另一撥纔是送密摺進大內,其中曹寧與另一名侍衛所負責的便是送密摺之事,如今其既是歸來,想必老爺子處應是有了決斷,一念及此,弘晴的心中立馬便滾過了一陣興奮,緊趕着便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有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擱,恭謹地應了一聲,便即匆匆退出了書房,不多會,已是陪着一名面色憔悴不已的便衣青年從外頭又轉了回來。
那名憔悴的青年正是王府侍衛千總曹寧,小串子衚衕出身,河北孤兒,乃是小串子孤兒院培養出來的好手,文武雙全,自弘晴開府建牙時便已奉調入了王府侍衛隊,因能力出衆,辦事得力,僅僅兩年餘的時間,便已升至千總之職,乃是弘晴手下最得力的心腹之一。
“末將叩見王爺!”
曹寧的精神狀態雖是不佳,可這一見到弘晴的面,卻是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緊趕着便搶到了近前,恭謹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刃山(曹寧的字),你怎地成這般模樣了?”
這一見曹寧精神不振不說,一身的衣服也襤褸得很,弘晴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語帶驚詫地便問了一句道。
“回王爺的話,末將三日前便已趕到了井陘關前,卻不料關上守將阿里袞突然下令封關,說是關內出現滑坡,道路被封,爲防意外,須得清理數日之久,末將唯恐誤事,不敢強闖,待得天黑之後,方纔趁夜越城而過,一路急趕至此,有失儀處,還請王爺海涵則個。”
聽得弘晴見問,曹寧自不敢有甚隱瞞之處,緊趕着便將箇中之緣由解說了一番。
“嗯,封關?你這一路行來,可曾見着有滑坡處否?”
弘晴跟阿里袞打過交道,自是清楚其是八爺一方的人,此際一聽井陘封關,心頭自不免打了個突,不過麼,卻也並未急着下個定論,而是眉頭一皺,沉吟地追問了一句道。
“王爺明鑑,末將一路行來實無所見。”
事關重大,曹寧自不敢胡亂多嘴,也就僅僅只是簡單地給出了答案,卻不帶絲毫個人的判斷。
“嗯,聖上處可有甚旨意否?”
一聽曹寧這般肯定的答覆,弘晴的眼中立馬有道精光一閃而過,但並未多言此事,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便即轉開了話題。
“聖上密旨在此,請王爺過目。”
聽得弘晴轉入了正題,曹寧自不敢稍有耽擱,一擡手,接下了背後的包裹,解將開來,從內裡取出了份卷着的詔書,雙手捧着,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嗯,刃山一路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罷。”
弘晴伸出雙手,恭謹地接過了密旨,但並未急着去看,而是嘉許地點了點頭,聲線平和地吩咐道。
“喳!”
弘晴既已發了話,曹寧自不敢多有遷延,緊趕着應了一聲,便即就此退出了書房,自去侍衛處報到不提。
果然,老爺子還真就是保守到底了!
密旨關係到山西一行的成敗,弘晴自是不敢輕忽了去,曹寧方纔退下,弘晴已是緊趕着用裁紙刀挑開了聖旨外頭封印着的火漆,一抖手,已是將詔書平攤了開來,一目十行地過了一遍,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此無他,老爺子顯然不甚相信山西官場已是糜爛到無可救藥之地步,也不相信山西旗營會有謀逆之行事,對弘晴所奏的諸般事宜,雖不曾有個明確的指示,可詔書裡卻是隱約表達出了懷疑之意味,末了麼,雖是給了弘晴相機行事的權力,可諸多叮囑無疑是在要求弘晴不得將事態鬧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這回麻煩大了!
老爺子有疑慮之心,這一點,弘晴可以理解,沒旁的,若是換成弘晴處在老爺子的位置上,同樣也會有所懷疑,要知道這可不是一兩個大員涉案,而是通省大員盡在其中深陷,一旦揭破,朝野必然會動盪不已,似這等大軍西征在即之際,顯然不是件好事來着,身爲帝王,老爺子打心眼裡就不希望此事爲真,對弘晴所言諸事有所懷疑也屬理所當然之事了的,而這,對於弘晴來說,就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麻煩來了——沒有老爺子的堅決支持,要想動山西方面如此多的大員,弘晴所要冒的風險可謂大矣,縱使能一舉將諸多貪官污吏盡皆拿下,也未見得能合乎老爺子的心意,更別說奎寧安、蘇克濟等人手中都有重兵,要想一舉克敵,又豈是易事?
怎麼辦?
弘晴出差使不是第一回了,大案小案也不知辦過了幾番,還真就從未遇到過有若此番這般兇險的局面,當然了,也不是沒有穩妥些的化解之道,實際上,老爺子的密旨裡隱約就透露着這麼一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消弘晴昧着良心來個糊塗官亂斷糊塗案,將趙鳳詔當了替罪羊,山西的局勢立馬便可穩下大半,至少不會惹得奎寧安等人狗急跳牆,至於後續處置麼,大可徐徐圖之也就是了,左右不過犧牲一個趙鳳詔,便可換得山西地面的安穩,這等買賣似乎做得過去,問題是弘晴壓根兒就沒打算這麼做了去,這不單是公正與否的問題,也不單是對老十三的承諾之緣故,更多的則是弘晴就沒打算放過這等打擊八爺勢力的良機,如此一來,所要冒的風險無疑就大到了極點,不單須得防着奎寧安等人的狗急跳牆,還須得做好被老爺子責怪的準備,如何儘可能妥當地處置此事就成了擺在弘晴面前的一道棘手至極的難題。
是死是活鳥朝上,顧慮那麼許多作甚!
弘晴到底不是個優柔寡斷之輩,儘管心中也會有掙扎,可畢竟是殺伐果決之人,思忖了片刻之後,最終還是決定按計劃展開,至於後果麼,該如何也就如何了去,一念及此,弘晴也就沒再多猶豫,看了眼侍候在側的李敏行,面色肅然地吩咐道:“敏行,去,將何濤給本王叫了來!”
“喳!”
李敏行乃是弘晴的絕對心腹,自是清楚弘晴如此下令的意味何在,心神立馬便是一凜,但卻不敢多言,恭謹地應了一聲,便即匆匆退出了書房,自去尋何濤來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