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規模浩大的軍演下來,總算是將加加林大公等來華的老毛子盡皆震懾住了,當然了,這只是暫時而已,畢竟加加林大公並非俄羅斯皇帝,至於彼得大帝這麼個雄才大略之輩,卻是斷然不可能被此等威脅所嚇倒的,在弘晴看來,彼得大帝不單不會因此而親善大清,反倒有可能激得其將戰略重心東移,此無他,概因大清的強盛,對於俄羅斯來說,顯然不是啥好事情,遏制乃是必然之事,只是說到彼得大帝的具體應變措施麼,弘晴也不敢下個定論,概因弘晴並未見過彼得大帝本人,所知的不過是前世時空裡看過的一些資料而已,準確度如何實在是難以保證,可不管怎麼說,能先穩住加加林大公一段時間,對弘晴來說,自是好事一樁。
軍演一畢,與加加林大公一行人等的後續談判進行得分外的順利,僅僅不過兩天時間而已,主持談判大局的理藩院尚書郎爾衡便將一份空泛無物的所謂和平友好協議遞交到了弘晴處,內裡除了辭藻堆砌之外,啥實質性的內容皆無,實際上,厚達十數頁的協議用一句話便能概括出來,那便是大傢伙井水不犯河水,至於約束力麼,不能說沒有,只是幾近於零罷了,對此,本來就毫不在意的弘晴自不會有甚異議,大筆一揮,便算是籤批了,而老爺子那頭也殊無表示,這麼樁事兒也就在這等平淡局面下算是揭過去了。
時光荏苒,一轉眼,又是大半年過去了,見天就又要過年了,各部送來的摺子已是漸稀,忙忙碌碌了一整年的弘晴終於能得上幾日的清閒,當然了,這等清閒也不過是相對的罷了,每日裡還是有百餘本摺子涌進內廷,最終都還是須得弘晴硃批了方能算了事,只是相較於往常每日數百本摺子而言,確是少了許多,弘晴處置起來,自也就遊刃有餘了的。
“稟王爺,陛下處轉來一份硃批摺子,請王爺過目。”
老天爺顯然看不得弘晴輕鬆,這不,忙乎了一個上午,總算是將一日的公文都處理完畢了,弘晴正想着偷回閒,可一個懶腰都還沒伸完呢,就見張照已是神情怪異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疾步搶到了文案前,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摺子,恭恭敬敬地遞到了弘晴的面前。
嗯?這廝啥表情來着!
這一見張照的神情不對味,弘晴的眉頭當即便是一皺,不過麼,卻也沒甚旁的表示,僅僅只是神情淡然地點了點頭,一聲不吭地便伸手接過了摺子,翻開一看,原本就微皺着的眉頭頓時便皺成了個大大的“川”字,此無他,那摺子赫然竟是彈劾吏部侍郎樑緒文貪贓枉法的,不僅有其在吏部任上的索賄之事,更有其在河南任臬臺時的徇私枉法之舊事,林林總總的罪名羅列了一長串,下頭更有着老爺子的硃批,着弘晴酌情處置。
酌情處置?這個情可不是那麼好酌的!
弘晴看摺子倒是很快,一目十行便過了一遍,可卻並未將摺子放下,而是合了起來,拿在手中,輕輕地掂量着,臉色看似平靜如常,實則內心裡已是波瀾翻滾不已了的,沒旁的,樑緒文可是三爺的心腹愛將,其以區區一舉人之身份,居然能混到了如今起居八座之高位,全是三爺在背後使力之故,而今其既是被參,不管那些羅列的罪名是否屬實,弘晴都將陷入兩難之中——不查?老爺子那頭意味不明,指不定便有着埋伏在,查?眼下弘晴與三爺之間本就已有了間隙,再大動干戈地去查樑緒文,給三爺添堵之餘,父子間的齟齬怕不得進一步加劇,這顯然不是弘晴所樂見之局面,更別說真查出了樑緒文貪墨之事實的話,三爺的清譽必然大受影響,偏偏此際還不好去找老爺子問個章程,毫無疑問,此事棘手了!
“陛下處可有甚旁的交待麼?”
投鼠忌器之下,弘晴自是不敢輕易便下個決斷,皺着眉頭想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一揚眉,聲線淡然地發問了一句道。
“回王爺的話,下官並不曾見到陛下,此折乃是經由李德全、李公公所轉。”
聽得弘晴見問,張照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一躬身,言語謹慎地回答道。
“嗯,本王知道了,爾且先退下罷。”
於弘晴來說,老爺子沒有交待實在不是件好事兒,只因這就意味着弘晴必須自己作出一個決斷,當然了,因之引發的後果麼,也得由弘晴自己來承受,對此,弘晴心知肚明得很,卻又無奈得緊,自不願讓張照這個並非心腹的手下瞧破自個兒的爲難之處,這便不動聲色地輕吭了一聲,一揮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喳!”
聽得弘晴這般吩咐,張照自不敢再多逗留,恭謹地應了一聲,向後倒退了數步,而後方纔一旋身,就此退了出去。
陶彝?莫非又是王掞這個老古板在背後攪事不成?
張照退下之後,弘晴並未再去翻閱摺子,可腦海裡卻是又將摺子之內容過了一番,最終的注意力還是着落在了上本者陶彝的身上——陶彝,康熙三十九年進士出身,始終在朝爲官,二十年官宦生涯幾乎都是在戶部任職,先是當了五年的主事,接着又當了五年的員外郎,康熙四十九年才升爲郎中,這一當又是七年,直到康熙五十六年方纔調到了御史臺出任廣西道監察御史,官運可謂是極差,比起與其同榜進士的張廷玉來說,可謂是一天一地的差別,弘晴對其人並無太多的瞭解,只知其乃是王掞的門生,前番王掞動本彈劾弘晴之際,陶彝也是聯名者之一,而這,自不免令弘晴將此番的彈章聯想到了王掞的身上。
這近一年來,老爺子已是很少理事了,除了四月底那次檢閱新軍之外,也沒再公開露過面,大體上都是在暢春園裡修養生息着,每日裡不是召棋侍召前來陪侍,便是讓衆兒子們進園子陪聊,釣釣魚、賞賞歌舞,優哉遊哉地,煞是清爽,甚至連御筆硃批都很少,大多政務都是以弘晴的硃批爲準,也極少接見大臣,似陶彝這等微末小官,雖是有着言官的身份在,可要想覲見卻是斷無可能,實際上,其之彈章若無人幫着遞的話,也斷然到不了御前,毫無疑問,能有此能力者,就只有六位大學士而已,箇中自然又以王掞的嫌疑最大。
王掞的嫌疑是最大,可到底是不是其所爲麼,弘晴卻又不敢下個斷言,畢竟自年初的賭約兌現之後,王掞已是很少再找弘晴的麻煩了,每日裡抄寫的節略也不再直接轉呈御覽,而是先着人送往弘晴處,對弘晴交辦的事兒也甚少有推拖之情形,儘管每回見到弘晴之際,都沒啥好臉色,可也沒再惡言相向,大體上遵循的是公事公辦之原則,若是由此來看,其對弘晴的理政之能已是心服了的,似乎沒理由再來上這麼一手暗算的,可若不是他,那又會是誰呢?當然了,不管是何人所爲,事已發,擺在弘晴面前的就是一道兩難之題,究竟該如何破這個局,當真令弘晴爲之煩心不已的,這一深思之下,人便已是陷入了長考之中……
“宣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弘晴在藏拙齋裡皺眉苦思,卻說一身明黃錦袍的老爺子正端坐在几子前與方苞手談不已,正自棋爭激烈處,卻見李德全悄悄地行了進來,貼着老爺子的耳邊,低聲地稟報了一句,旋即便見老爺子微皺着的眉頭一揚,已是不動聲色地開了金口。
“喳!”
聽得老爺子這般吩咐,李德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謹地應了一聲,匆匆便退了出來,不多會,已是領着張照又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
“微臣叩見陛下。”
方一轉過屏風,張照便即疾步搶上了前去,恭謹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嗯,摺子都送過去了麼?”
老爺子並未叫起,甚至不曾去看張照一眼,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語調淡漠地便問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已送至仁郡王處。”
張照心裡頭其實滿是狐疑,可又哪敢在老爺子面前有甚失禮的表現,也就只能是強壓下心中的忐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嗯,你家王爺如何說?”
老爺子不鹹不淡地吭了一聲,殊無點評,而是聲線平淡地往下追問道。
“陛下明鑑,仁郡王對此並無表示。”
張照壓根兒就猜不出聖意何在,自不敢胡亂進言,也就只是謹慎地照實回答道。
“哦?朕知道了,爾道乏罷。”
老爺子依舊無甚表示,僅僅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是,微臣告退!”
張照本還等着老爺子的進一步指示呢,卻沒想到老爺子居然啥話都沒說,當即便是一愣,可也沒敢多遷延,恭謹地磕了個頭,就此退了出去,而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更濃烈了幾分,在瑞景軒門外發了陣呆之後,這才一咬牙,狠狠地跺了跺腳,大步便向藏拙齋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