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面無表情,倒是秦統聽後眯了眯眼,霸氣說道:
“他敢!”
點了點頭,陳平說道:
“以白起和徐濟的聰明,肯定嘗得到其中韻味,加之讓他西涼吸引火力,難免覺得陛下偏心,可西涼王不會明着抗旨不尊,那樣就會落人口實。”
“雖然素來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但西涼不出兵,便沒有‘將在外’的說法,只要白起出兵屯往西北關,只要十萬,就是‘不受君命’也沒所謂了。”
閉目養神起來,陳平繼續說道:
“明日復會,陛下只需與三位王爺定下主動出擊的策略便好,當然,顧大才的想法還是要聽一聽的。”
秦統龍首輕頷,“就以相佐所言,朕會命房丞相疏通漕運驛路一事。”
環視在場幾人的各自表情,秦統豪爽笑道:
“諸位可還有什麼要說的?今日不算犯上欺君,有什麼便說什麼。”
沉默寡言的魏廖略微思忖,出聲問道:
“以宋聽侯的智才,怕是上不了當,況且僅僅是屯兵,還是守大於攻,如何讓西涼肯率先出兵?”
陳平面色如常,淡淡說道:
“局部戰事上有輸有贏很正常,計謀上輸了便有可能輸掉整個戰事,相信宋聽侯也能想到我之所想,不過沒關係,想到歸想到,就看他怎麼解,解得妙我陳平自然會有後續法子,總不至於輸了陣仗。”
看着魏廖臉上那道斜着劃過臉龐的傷疤,陳平難得露出愧疚神色,卻很快淡漠起來,繼續說道:
“至於如何讓西涼出兵,陳平心中有數,不過還得仰仗陛下的龍威,這個爲時尚早,現在談不着,如今先讓西涼王答應屯兵西北關纔是關鍵。”
秦統微微頷首,然後看向一旁扶須靜思的南宮觀硯,說道:
“老將軍覺得如何?”
盯着沙盤想了半天也沒能想明白爲何這樣而不是那樣,南宮觀硯乾脆也就不再多嘴顯得畫蛇添足,相當無賴地說道:
“陛下,讓老臣帶兵打仗衝在最前頭那我在行,至於這局勢分析,全聽陛下和陳先生的便是。”
秦統微微笑了笑,雙手拄在燙金的沙盤邊沿,沉神片刻後繼續問道:
“要離先生,諜報一事,還有需要朕支持的嗎?”
不知何時離開沙盤再次來到書櫃處翻閱古冊的要離先生依舊我行我素,也不看向在場幾位,在聽到秦統的話語後,略微沉神想了想,說道:
“戰事在所難免,老頭子我也就不矯情了,若是太平盛世,秦欄目前的人手綽綽有餘,不過若是用在戰事,目前的確捉襟見肘。”
“秦欄八十七人,上等房六人,宋三娘是別指望了,老頭子我也打算讓她藏一藏,待躲過風頭再用,中等房二十四人,撒出去大半,基本都能用上,可如今重新佈局可以用上的棋子不足十人。”
要離先生也不避諱將秦欄的諜子露骨地稱作“棋子”,本就是躲在暗處又在刀尖上行走的人,稱呼上也就沒那麼刻意講究了。
“至於下等房,五十七人中有潛力更進一步的也就那幾個,剩下的放出去約莫只能是一命抵一命,幸運點的能換回些有用情報, 大多數還是隻能撓癢癢。”
搖頭苦笑了下,秦統對於要離先生不避諱的說法頗感無奈。
人生下來沒有誰比誰命賤,也沒有誰必須爲了誰,但是在勾心鬥角暗流洶涌的朝廷,或是在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戰事裡,總要有些人是要被犧牲的,也總要有些人待時機成熟後再拿出來被犧牲。
這便是成王敗寇裡不會被許多人提起記住的無奈幕後。
不再去想這些略微悲苦的現實,秦統和煦笑容依舊,環視着身旁幾人,笑着說道:
“諸位聽聽,咱們的要離先生這是在跟朕要人呢。”
“陛下,這可是你說的,老頭子可沒說。”
似乎耍賴上癮,要離先生終於合上手中的那本古書,相當戀戀不捨地將之重新放回去,這才轉過身再次走到沙盤旁邊,手中短楊木在沙盤中指指點點。
“目前秦欄放出去六十餘人,開戰後,大抵都能起作用,不過大多數都是一錘子買賣的生意,用過了不管是死是活就只能收回來。”
“北莽、西涼各有上等房兩人,原本宋三娘是兼顧這兩處的第五人,前些日子被歐陽老狐狸給捅破,相當可惜。”
“不過可惜歸可惜,只要沒折了也就沒那麼心疼,可終歸還是要再放上一人,這樣上等房便真的空空如也了。”
“這麼多年一直想把那人放在歐陽流落身邊,卻總是拿捏不好火候,那就退而求其次,把他放在涼莽之間也未嘗不可。”
回頭看了眼低眉養神的高長祿,要離先生繼續說道:
“反正歐陽流落那邊,高總管已經牽上線,不如干脆讓老頭子我使喚使喚,算借的。”
一直不曾參與秦統幾人謀定天下的商議,此刻的“錦狐”高長祿微微擡頭,也不去管要離先生的渴望眼神,只是向秦統彎腰說道:
“雜家一切聽陛下安排。”
要離先生歪了歪頭,自然不會計較高長祿的不給面子,幾人合作這好些年來,彼此熟稔得很。
“此事你們拿捏就好,朕不管借與不借,結果是好便是好。”
秦統說完後,便移步向御書房龍案,陳平幾人也在其身後緩步跟着,這時要離先生摸了摸花白鬍須,好聲好氣地說道:
“還有一事陛下似乎忘了啊……”
“要離先生但說無妨。”
秦統好似知道要離先生要說些什麼,也不回頭,待來到龍案處站定,舉目看着牆壁上懸掛許久的“謀定後動”四字牌匾。
“還是莫言宋那小傢伙的事……江山代有人才出,我這個老傢伙年事已高,也是時候該想想身後事了,不求有個好名聲,可這一身不怎麼厲害的本事總要有人接着。”
早知道此事躲不過,秦統只好收回視線,再次苦笑着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看着要離先生。
“那小怪物就這麼討喜?”
“都被叫作小怪物了,老頭子我自然喜歡得很,秦欄遲早要由他來接盤,早一刻便多一分胸有成竹。”
“罷了,朕知先生掛念此事好些時日,若還是不放,恐怕先生以後就要夜夜擾朕清夢了。”
“不敢不敢。”
雖是說着“不敢”,可要離先生此刻的表情,讓秦統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必須的”的意思。
“給先生不是不可,只不過那小怪物可不服管,用好了說不定就是一招聖手,可用孬了也可能便是滿盤皆輸的局面。”
要離先生“嗯嗯”了兩聲,臉上掛滿了微笑,也不多說什麼。
這時雙手攏袖面色慘白帶青的陳平眯着眼,剛要插嘴說些什麼,好似要離先生能掐會算,搶先說道:
“這不還有陳先生從旁看着嘛,壞不了事的。”
見要離先生搬出了陳平作擋箭牌,秦統看了看後者,見陳平微微點頭後,也不再過分囑咐什麼,大袖一揮,坐於龍椅之上,神情威嚴,好像此刻才展露出君臨天下的霸氣姿態。
“便依要離先生的意思,明日讓那莫言宋到秦欄報道,另外,先生還看中了哪位苗子,不必知會朕,提到秦欄便是。”
好似終於實現了畢生最大的願望,要離先生若不是年紀大了些,恐怕以他的脾性,此刻就要飛奔到秦統面前歡天喜地了。
“謝陛下。”
“先生這個謝字可是從來金貴得很,朕就勉爲其難地先收下了,好了,幾位愛卿也都已說過,那就靜待明日四王京會的決議吧。”
秦統說完後,陳平幾人皆是展袖低首作揖,然後各自退去,片刻後御書房內只餘秦統和高長祿二人。
復而起身,秦統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雕龍玉扳指,說道:
“老師有何見解?”
聽到秦統問向自己,高長祿雙手自袖袍中抽出,恭敬彎腰說道:
“陛下,軍國大事雜家不便參言。”
微微笑着,秦統也不反駁,右手負後,安靜看着几案上燭火昏黃的乳白蠟燭,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老師一定要護好圖兒,江湖雖遠,卻從來不缺兇險。”
“圖兒身具氣數,也心思玲瓏,但戰事上朕不會讓他參與,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這場遲早要來的戰事,我大秦勝算最多六成,萬一敗了,我不想秦氏一族斷了香火,沒了後人!”
“雜家謹記!”
高長祿再次低首應了聲,然後擡起頭看着秦統略顯消瘦的背影,頭一次覺得帝王將相也是人,也會有克紹箕裘薪火相傳的百姓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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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此時的秦莫圖和楚君羨依舊在涼亭內“煮酒論英雄”。
在聽到遠處傳來的兩聲巨響後,秦莫圖皺了皺眉,有些擔心沈伴鳳和顧歡的安危,坐於他面前的楚君羨也眯了眯眼,片刻後面色如常,淡淡說道:
“繼續。”
雖然新入四品,體內元氣自行運轉周天,但此刻秦莫圖的探知範圍也就方圓幾裡,自然不會知曉百里之外的事情。
那兩聲巨響委實讓他很是擔憂,秦莫圖面露憂色,對一臉淡然模樣的楚君羨說道:
“龍青揚天下皆知,就不用我過多描繪了吧,不去看一看嗎?”
“不用,一盞茶後,他們自會來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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