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地方, 農耕文明和遊牧文明史詩般的碰撞、交融,伴着五千年的光輝日月,爲每一個塞外少年的胸腔注入了一縷沸騰的熱血。
在弟弟上學這件事上,王同進和他父親的鬥爭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雖然這勝利夾雜着鮮血和小小的計謀,卻值得深思此類事件更深的意義和結果。
家國天下!
哪怕王同進的父親是一個眉橫殺氣大字不識的中國屠夫,但“虎毒不食子”的基因傳承,更有“父子兩代之間是連續的統一體”這一文明的結晶深入中國人的血脈認知,哪麼,每個青少年正當的抗爭,仗着親生,儘可撒潑耍詐。
但是,君權神授的帝王將相,對他治下的子民,只會更殘酷更鮮血淋漓,拋開歌功頌德的正史,你只會發現哪些達官貴人是多麼的無恥。
比如,中日甲午海戰即將暴發前夕,中國真正的掌權人,慈禧太后,這個滿手戴着長長的金指甲套,顯得怪異、不潔、輕浮的老孃們,高臥在逐漸褪色的紫禁城的宮殿裡,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六十大壽能不能照常歡宴,並挪用海軍軍費大肆興建頤和園。
十年後的今天,垂簾聽政的慈禧老孃們,在日俄戰爭爆發之時,更是下達了東北軍民不得參與衝突的懿旨,還頗有一副坐山觀虎鬥的令愛國青年不齒的自以爲是的雍容華貴。
沙俄人侵佔了中國北方大片國土,還可以看着是清皇室警惕蒙古騎兵的強盛,有意或無意的放任;而東三省不僅是中國固有的領土,更是女真人的龍興之地,她就這樣拋棄了故土和黎民百姓。
只能說,這個老孃們已經徹底瘋了,哪怕強盜衝入她家中,把她強掄了,她還歡天喜地殺豬宰羊大肆犒勞,臨走還拿出家中珍藏的金銀財寶,噁心的笑道:“大爺,再來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難怪慈禧太后在臨終彌留之際,還會幡然說出一句震驚大清**的遺言:回首垂簾五十年,原以爲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獨攬大權,將死之際,才募然發現,老孃真要死翹翹了,地球照樣會轉。雖然理智清澈見底的告訴我光緒小兒君主立憲制的改革主張確實順應時勢,但正因爲他是正確的,所以我在死之前肯定要弄死他,省得他功成之日,顯得老孃更加昏庸無道。
日俄戰爭,日本軍人比沙俄大兵還要野蠻,燒殺搶掠無所不爲。
這不是主觀臆測,畢竟沙俄騎兵只要有烈酒,還是樂意和中國北方的少數民族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而日本浪人,這個封閉的島國,歷來就是以海盜的面目,橫行東南亞和中國沿海,待明治維新國家復盛之後,兵威日盛,強盜的秉性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些熱血將士,目睹日本軍人累累慘絕人寰的惡行,憤而無視太后懿旨,毅然走入殺鬼子保家國的戰場,而最有名的戰役,當屬“武毅忠樸營”的營長“阿那都支”。
阿那都支憤而突襲日軍某旅團,成建制斬日軍混成旅五千餘人,自已腹破腸出,猶揮軍前進,最終被一彈貫胸,壯烈犧牲。
武毅忠樸營了不得!
正史可查,在十年前的甲午海戰期間,當所有清軍都兵敗如山倒、丟盔棄甲的倉惶逃遁之時,該部長官聶士成率部偷襲日軍,大敗敵於分水嶺,斬日將富剛三造,這是甲午戰爭中清軍的首次勝利。
營長阿那都支續寫了武毅忠樸營的輝煌,但就是這樣一位壯烈捐軀的軍中悍將,被倖存將士盛在棺槨裡,抵進山海關時,接到最高當局命令的守關將領卻拒不打開關門迎接,並冷冷的宣讀了慈禧太后的懿旨:阿那都支誤國咎深,實堪痛恨,姑念其血性可嘉,准予回鄉安葬。
一代英雄,沒能安葬在清代皇陵附近的烈士墓園裡,只能說清**已經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歷史和真相,只鱗片爪,假作真時真亦假。
邊城的縣衙裡有電,還有通往撫臺衙門的電報機線,就在王同進風雪歸來的哪個夜晚,蒙軍旗出身的縣尉,阿那都支的弟弟,接到這個消息後,義憤填膺,當即招來手下都頭步卒,就要血洗駐邊城的日本人。
但是,縣尉的怒火,被清軍旗出身的縣令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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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雪後初睛的早上,冬日朝陽播灑着清凜的光芒,照耀着千里冰封的黃沙白草。
王同進思緒翻飛的走在小巷裡,將野雞阿金打情罵俏的風騷留在了花煙間裡,繼續前行。
將近馬市街的轉彎處時,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但見周志謹追上前來,氣喘吁吁的道:“進哥兒,怎麼走的時候也不喊一聲?”
王同進一陣苦笑,他原本想帶着弟弟走地道,避開城外的【土地廟】,畢竟和老道郭行羽結下了死仇,自己的翅膀也不那硬,沒想到周志謹追了上來。
十五歲的周志謹,她婆娘把他打扮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一身洗得發白棉袍的籠在清瘦的身上,依然難掩他眉清目秀的俊俏。
這貨自從懂事之後,面對自已五歲的兒子心裡面總會升騰起異樣的心思,漸漸地養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脾性,有發展成浪蕩子的潛力。
他追上來就幹了三件事,一是嘻皮笑臉地恭喜小勇得償夙願,二是對小勇腰間別着的兩根健牛犄角頗爲好奇,拽下來把玩一番,還乍乍呼呼地問王同進這次到僧學堂,是不是準備復仇,要持械殺人,打得血流成河;三是見小勇揹着兩個沉甸甸的牛皮書包,滿是羨慕嫉妒恨的譏嘲王同進道:我要是有個弟弟就好了,也能溜溜達達一路輕快地裝大尾巴狼。
他一句裝大尾巴奚落,當即引來了小勇激烈的反對,氣鼓鼓的道:志謹哥,你沒見我哥額頭上有傷嗎,瞎咧咧什麼。
王同進反脣相譏道:“周老大,小弟被人圍攻你不見影子,小勇第一次上學,沒走過遠路,這冰天雪地的,你就沒點表示嗎?”
最終,王同進沒有背自己的書包,小勇也沒有背書包,周志謹一人背了三個書包。
三人一路打打鬧鬧的走出馬市街,走入南北走向的通衢大道,徑直向着宏偉的南城門走去。
通衢大道坦蕩如砥,可以並排行駛七八輛馬車,漢代霍去病率騎兵翻越陰山,深入漠北,掃蕩匈奴單于的王庭,走的就是這條大道。
這坐古老城堡興建的年代更久遠,可以上溯到春秋戰國時代,“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北擊樓煩、林胡等少數民族,並築長城,“自代並陰山至高闕”爲塞。
這座在陰山南麓的峪口上修築的軍事要塞,又經歷朝歷代戍邊將士的擴建和加固,兼之歷代以來“漢蒙回滿”等各族的大融合,商業日漸興盛,城堡一圈圈拓展,極爲宏偉。
邊城雖然不斷拓展,但依然僅有一南一北兩個城門,從北面的城門出去,是一條幽深的峽谷,峽谷穿越橫貫中國北疆的千里陰山,直入蒙古諸部落的腹地,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很快,一個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紛紛躥出街巷,奔入通衢大道,匯入上學的行列,十多個半大孩子,一路小跑着涌向城門。
城門早已洞開,城牆外列站在十幾個悍勇的軍卒,他們一色披着飾有云狀花紋的軍用短斗篷,挎着腰刀;軍官腰裡則彆着法國十六世紀發明的老式燧發槍,坐在攔凳上,彰顯着基層軍官迥異於普通士卒的派頭。
非戰時期,這些守門軍卒的工作就是盤查進城人員的路引憑證,並對商人的貨物進行徵稅。一到夜間,則關閉城門,用三五個人合抱才能擡動的大木衍條頂在門後。
人爲財橫,鳥爲食飛。
這是一個油水豐足的肥差!
懂行的商人會笑呵呵的塞給守門軍卒一些小費,軍卒則心照不宣地揮揮手,大家一笑而過。
對於不識相的過往商旅,這些軍卒瞬間兇焰極爲驚人,喝罵連連,並粗暴的將貨物翻檢個不休,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
這些軍卒並不是壞人,他們對普通民衆,沒有這種窮兇極惡的歪風邪氣,甚至對王同進他們這羣涌出城門的少年報以藹然可親的微笑。
那個軍官微眯的眼睛還霍的睜開,笑道:“讀書好啊,孩子們,慢點跑,路上積雪太深,去枯樹上折幾根椏杈探路吧,別陷落進“溝坎崖畔”齊人高的積雪裡,哪可是會要人命的!”
出城裡許,就是郭老道坐鎮的土地廟,廟內殿上做着一尊金甲山神,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偶有進香的人流出入。
廟後傍山一溜十數間草屋,可以看到那些可憐的小乞生活其中,連補丁摞補丁的百衲衣都沒得穿,幾乎是衣不蔽體赤身“裸”體的苟活着,許多人要麼因疾病導致身上有各種潰瘍,要麼因爲暴力導致滿身傷痕。
遠遠看着路側草屋內外哪些瞎眼、歪嘴、跛腳的孩子,王同進緊緊拽了拽了拳頭,回望一眼身後宏偉壯觀的城堡,再看一眼上香的人們虔誠光顧祈神求福的這處人間地獄,他或許還沒有成長爲一名“十步殺一鬼”的青年俠客,但卻清楚的看清了郭老道狼心狗肺的真面目。
王同進的心情有着憤怒,也有些緊張。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哪怕明知老道郭行羽的傷勢不可能這麼快就好轉,但作爲丐幫淨衣派系駐邊城的香主,手下鐵定就有幾個好勇鬥狠的角色,真要被堵住,王同進自已都不想信憑他兄弟倆現在這點微末功夫,能夠討得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