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菀陵沒有給仍述設定嚴格的線人身份,就是要仍述憑藉自己的聰明機敏,在長青派中隨機應變。
他所報出的身世,如何能夠更取得長青派他人信任,他就隨時進行設定便好。
這是因爲菀陵在長生派三派分裂中,突然缺失了在長青派的勢力,所以無法給予仍述安全的身份設定,讓他見機行事也是無奈之舉。
如今這無奈之舉卻剛好中了鬼面軍師的下懷,沒有身份只有名字,再好不過。因爲他已經早就將仍述此次進入長青派的身份設定好了。
“這令牌你收好,記得隨身攜帶,不然性命攸關時無人救你。”鬼面軍師淡然說道。
說着,他將一塊白銀雕鏤紋路的令牌交與仍述手中。令牌不大,一隻手掌可以環握過來。令牌正中有一顆血紅色的寶石,陽光輝映下顏色幽暗,似乎價值不菲。
“是!”仍述遂將令牌收好,鄭重應下。
“正午時分,你出發前去神山長青派,通報時只需說出名叫宣澤,長青派中自會有人許你入派。”
“等有人助你入派,他會查看你的令牌,驗證過後,便會給你相應事務和身份。”鬼面軍師繼續交代道。
“明白!”
“你此去潛入長青派,要弄清那寶物的威力如何,還要探清寶物的來龍去脈。”
“是!徒兒領命!”
鬼面軍師說完這些,便停下了繼續交代和命令的言語,轉而盯着仍述看。雖然看不清鬼面軍師的眼睛,但仍述感覺得到,他在打量着自己。
須臾,鬼面軍師似笑非笑地道:“不錯,長大了!”
仍述擡頭看向鬼面軍師的臉,仍是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聲音裡是帶着笑意的。面對師父突如其來的,不知是稱讚還是何意的關切,仍述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
“這些年過得怎樣?”鬼面軍師不理會仍述的侷促和尷尬繼續問道。
“……挺好。”仍述有些失措地回答道。
“挺好?”鬼面軍師哼然一笑:“前些天還收到你責問我的信條,說如今對你的安排是訓練中最大的殘忍。”
“徒兒不敢責問師父…”仍述聽着鬼面軍師雲淡風輕的話,說着那封信件上自己發泄的言語,猜不到他是如何情緒。
“情能傷人,也能讓人喪命,你要好自爲之。”鬼面軍師言語沉實叮囑道。
“是!”仍述恭敬迴應。
再擡頭,看見師父兩鬢更多了些的白髮,他忍不住也詢問一句:“師父這些年身體如何?”
鬼面軍師在外人看不到的真實面皮中,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然後他又用自嘲一般的語氣說道:“我身體一向不好。”說完自己赧然笑了。
這話倒是聽得仍述一陣感傷。
確實如師父所說,他的身體一向不好。
小時候起,這就是他和其他受訓的夥伴衆所周知的事實。師父經常無故咳嗽,手腳也經常無故抽搐,發作的時候看起來很是痛苦。
雖然師父的餐食一直有專人藥師爲他調養,但似乎從未見他的身體好起來過。師父曾經在感傷的時候說過,如此身體病痛,他每活一天都是對自己多一天的折磨,也不知道是何信念支撐他一直如此捱過來。
師父如今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在自己小的時候,他更是三十歲正值如日中天之時,可那時候他便已有了華髮。
所以仍述一直覺得師父是個可憐人,尤其是他獨自一人,靜閉房中追思愛妻時,更是讓人頓生心疼。
師父嚴苛之時固然冷峻苛刻,殘酷到不帶一絲人情味,但他柔和下來時,卻又是那般讓人不解,是個極度矛盾之人。
“好了,你且去休息吧,正午啓程。”鬼面軍師說着,聲音有些憔悴,喘氣聲也加重起來,似乎又要開始咳嗽了。
仍述便躬身退下,轉身前看到師父看向他身影的目光,他知道那是關心的目光。但是這麼久,每次離開師父身邊,師父一次都沒有開口叮囑過“小心”之類的話,一次都沒有。
明明眼神中充滿關切,明明是個有情有義之人,爲何總要刻意迴避自己的感情?難道是被什麼事傷的太深,害怕在乎他人?
仍述退出師父所在的房間,走到迴廊拐角處,已經聽到師父劇烈的咳嗽聲傳來,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鬼面軍師一開始劇烈咳嗽,便有侍從立刻端了藥湯進來。他喝過之後仍咳了許久,直到咳到他癱倒在椅子上,萎作一團。
曾經他也是個健壯的男兒,從小苦出身的他,砍柴挑水擔石葺房,他小小年紀就全部做過,哪像現在這般手無縛雞之力,像個隨時準備喪命的耄耋之人。
可是從他開始會講話有思維,家裡人對他的態度就變得不同了。因爲他總是問一些奇怪的問題,說一些奇怪的言論,最初家人還以爲他撞了什麼鬼神,特意請驅鬼神婆爲他驅走邪氣。
可是他仍舊是那樣,隨着年紀長大,他說出的話更加聳人聽聞。於是家人放棄了他,乾脆就將他視作瘋子。
他有了弟弟妹妹,於是更被冷落一旁。家中的生計越發困難,所有苦活重活也都壓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家人甚至認爲,只有將他徹底累倒,他纔不會有力氣去說一些怪異的話。
後來家中更加缺糧少米,乾脆就將他送去附近山裡去習武,家中便能省下他的一口糧食。他覺得他沒有童年,更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
哪怕習武之時他表現出比同輩人超凡的優秀,也沒有人願意與他交友,沒有長輩對他的優秀抱有欣賞心態,他們都怕他,不願聽他講話。
因此,他索性便常常一個人安靜坐着,像一個啞巴,再不隨意開口說話。
後來他爲鄉親們多次解決了棘手難題,他預測的一些事情也變成了真實,他才被慢慢重視起來,也在鄉野中漸漸有了名氣,人們稱他爲“那個厲害的怪人”。
直到他開始離開鄉野,來到更大更爲繁華的地界,才真正受到尊貴之人的賞識。但是他依舊覺得自己是個怪胎,除了他心中心心念唸的女子,沒人會理解他的怪異,他真的是這天地間唯一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