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薩在營帳前陰神巫消失的地方,不知跪了多久,直到有人類的侍衛策馬前來,查看這裡的異象。
那道青煙升起時,眺望臺上的哨兵發現了異象,遠望筒看過更覺得這裡似乎有個人。
“是英候!”一個侍衛高呼。
“英候!”
衆人紛紛躍馬前來,將明薩扶起來。
明薩抱歉地笑笑,隨他們一路迴歸營地。
一應人等聽說明薩這麼快便安然歸來,心中都存了希望,疾疾迎出,但看到明薩的臉色,他們瞬間明白了什麼。
護元最後一個從萬孚尊主的營帳中出來,雖然看到明薩神色如此,還是忍不住確認一句:“明薩,如何?”
明薩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衆人心底的希望落空,遂隨明薩一同進入萬孚尊主的主帳,萬孚尊主正虛弱無力地躺在牀榻上,像在等待命運最後的審判。
縱靈師還是吩咐,請一衆醫官再來診脈。
萬孚尊主知道他自己的身體如何,噓聲道了聲:“不…必了,”萬孚斷續道:“讓我……安靜一會……難得……”
縱靈師緊握着萬孚尊主的手,轉而去看伏在萬孚身邊的明薩,再看一直面露遺憾神色的護元。
而後縱靈師握了握萬孚尊主的手,對他說放心,他定會看着明薩成爲菀陵九章錦尊主。而後縱靈師收斂一臉愁容,對萬孚尊主綻出微笑,而後環顧聚在萬孚尊主營帳中的一應菀陵重臣,對衆人擺手示意。
縱靈師將衆人揮退,他自己也隨衆人走出了營帳,護元隨他一同出來,在落下帳簾之時,縱靈師終於再難掩淚。
他倉皇幾步,背過營帳去痛哭流涕。
菀陵智囊星,輔佐三代尊主繼位勵精圖治,縱靈師與萬孚尊主的情誼最深。或許是上了年紀,縱靈師對萬孚尊主當年倉皇繼位心有不忍。
見他一路由輕狂少年走來,成長爲一呼百應的一代霸主,縱靈師在他身邊陪伴最久,也最瞭解他這些年來心中苦楚。
他與他不僅是君臣,更勝父子。
沒想到他竟走在自己身前。
……
營帳中的萬孚尊主已經彌留。
“明薩……”
“尊主…尊主……”明薩的聲音由最開始時的正常聲音,慢慢的變得很低,更低。萬孚尊主試着手中用力,想同樣握緊明薩的手,但他已然沒了力氣。
“你說…你有前世……那一定也有來世……”萬孚尊主重重地喘息着,聲音近乎於無。
明薩在他身邊重重點頭,是,是,一定有來世!
“來世…我想早點……見到你……”萬孚尊主喘息幾次,終於將這句話說完整。
而後他不再說話,眼睛也快睜不開。
“尊主!尊主!”但明薩卻很想聽他再說話,想再聽他能給予人無盡堅實依靠的聲音。
萬孚尊主卻再沒有任何話語,那火器威力太過強大,那直衝萬孚而來的火箭正是凝聚成一道致命的火刀,瞬間洞穿窮竭了他所有內力和生機。
以至於護元及時趕上來,用法術延緩萬孚的生命,而後更一直不吝自己的內力,將內力不斷輸給萬孚續命,還是無果。
“尊主!尊主……”
明薩呼喚着,眼前是萬孚尊主堅毅的身影,是他曾因自己的疏遠而苦笑,即便擰着眉頭還是笑着。是他偶爾透露的深情注視,是他大紅喜服加身,那伸向自己近在咫尺的手。
他戰甲後豔紅的衣袍,如同血蓮一般綻放。如今被他的鮮血染就,與他的血融爲一體,那紅於這白色營帳中更顯諷刺。
萬孚再沒能說出一個字,被明薩緊握着的手也僵硬地撒開了。
但是他的眼睛微張着,仍是看向明薩,目光柔情,飽含言語萬千。只是那眼神再也不會動了。
永遠的定格了。
直到萬孚尊主永遠的離開,明薩才發覺,他如今在自己心中,已經佔據瞭如此重要的地位。
他走了,這世間再沒人能給她堅毅的倚靠。
沒人允許她衝動任性,在她闖禍後不忍責罰。
沒人用無聲的支持告訴她,即便戰爭肆虐,我也會在你身後,任你勇往直前。
他的離開猝不及防,明薩心中毫無準備。
萬孚尊主自傷重到離開不過短短不到一日,明薩卻感覺,自己在他擔架前跟隨着一路返回營帳,由營帳潛入魔族,再由魔族空手而歸。
這一日之中,心裡的滋味仿若將七情六慾全部打翻,痛嘗一遍。
明薩將萬孚尊主雙眼拂下,他眼中有不甘,他嘴角有微笑,明薩靜靜地哭泣,看着萬孚尊主的模樣,心碎腸裂痛徹入骨。
……
……
在另一陣營中,魔軍駐地的營帳裡,同樣痛入心扉的人還有仍述。
仍述懷抱着老闆娘已經冷去的身體,久久不與衆人應答,他將衆人趕出營帳,再不許任何人進入,彷彿這裡是他和老闆娘母子兩個單獨的世界。
戰事僵持,其餘將領們在帳外焦急,然暗影軍師卻不動聲色,他心中相信,仍述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仍述抱着的老闆娘的屍身,已經血肉模糊。
他從和談的南亭趕到駐地中時,沒來得及與老闆娘說上一句話……
老闆娘留給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對苑主易仁說的,她握着易仁的手,對他說:“告訴仍述,別…怕!”
而後她緊緊盯着易仁的眼光,易仁明白她想說的話,太多太多話,他也想對她說,或許真要等來世了。
苑主易仁一直沒有機會將這句話告訴仍述,先是他悲痛難耐,後是被他趕出營帳。
自從他聽說是小魔頭親手用神弩引爆了火炮,老闆娘正死於這事故之中後,便更加沉淪再沒言語。
無奈,易仁只能在營帳之外高聲告訴仍述,老闆娘臨終前留下的唯一一句遺言便是:“別怕!”
易仁明白老闆娘叮囑的這一句別怕,蘊藏太多期望和不捨。如今他希望魔尊仍述能振作起來,這是關鍵時刻不得頹廢。
別怕?
我最怕失去的已然失去,仍述又哭又笑,品味着嘴角的苦澀,心想,還有什麼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