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菀陵皇城的信件,尊主信中沒有明說,但顧庭知道他暗示的是誰出事了。能讓萬孚尊主憂慮如此,定是被派去青城神山的明薩和仍述遭遇了不測。
明薩和仍述的行蹤,除了尊主,只有他和縱靈師知道。尊主令他儘早結束鼎界之行,早日啓程菀陵。
顧庭心緒不寧,思歸之心已迫在眉睫。但身處鼎界地界,卻不能表現出慌亂。不然,鼎界會察覺出端倪,知道菀陵皇城中出了事。
曉來雨過,一池萍碎。
這天上午,木柯兒又來到顧庭住處,遠遠的,便聽到顧庭在撫琴。
聽慣了顧庭撫琴,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彈奏長於哀調慢聲的古箏。這古箏音色沉鬱,似訴似泣。
起初一段還有些柔和,卻就在木柯兒轉過迴廊的那一步,這曲調似要振起,卻忽復跌落。隨之而來的是一段疾風驟雨般地繁複之音。
聽得木柯兒怔忪在原地,連呼吸都似不能在這音律中找到縫隙。遠觀着顧庭緊蹙的雙眉,充血的雙眼,不知他遇到何事,竟反常如此。
從未見他如此失態過,以爲他會一直那樣儒雅有禮,斯文有加。這一段急劇的波瀾,透着行雲飛絮共輕狂的氣勢,卻讓木柯兒對顧庭更深了認識。
情緒乍起,卻急煞而止。
原以爲他要繼續發泄下去,他卻猝然停下了撥弄琴絃的手。一曲急止,園中歸於平靜,萬物還都似困在方纔的悽愴中,仍覺萬匯哀鴻,天地變色。
“顧庭?”木柯兒站在遠處輕聲喚道。
顧庭目光投來,見木柯兒有些驚詫地看着自己,瞬即收回眉目間的憂鬱:“木姑娘。”
相識已久,攀談數次,木柯兒已經改稱他爲顧庭,而他仍禮貌地喚她木姑娘,這其中的距離,唯有他二人感觸。
“出什麼事了嗎?”木柯兒走近,聲音低柔,生怕觸動了他憂傷的情緒。
顧庭一時無話,他側過身去,長身而立,意態有如疏竹,清俊的臉朝向北面。良久,顧庭悽然道:“從沒想過會被一個人,將情緒攪亂至此。”
什麼?
木柯兒看着他的側臉,頭一次發覺,原來他有心上人了。以往將他的禮貌相待,保持距離都理解做他的君子之行,看來還是自己木訥了。
“你的心上人,真想象不出她是什麼樣子…”木柯兒言語愴然,嘴角卻掠過一絲微笑,似乎在想象着那個幸福的女子,是有多麼姣好的容顏,柔和的性情。
“她…很好…”顧庭幽幽道,還有下半句未說出口的話是,明薩那麼好,一定會吉人天相,轉危爲安。
……
兩日後,顧庭再次前往鼎界皇城,與鼎界相守商談貿易協定,仍舊未有定論。顧庭藉口,出使鼎界時日已長,需要返回菀陵向萬孚尊主回報。
不日後,便率領菀陵軍士返程了。
自從那日顧庭有意說出他爲心上人而擔憂後,木柯兒沒有再出現在顧庭的駐殿。顧庭離開鼎界,特向木家老爺辭別,木柯兒也沒現身見面。
在顧庭看不到的遠處,木柯兒站在風中,遙望着菀陵隊伍的旌旗漫漫,高頭大馬,自然還有行於最前的那位英氣將軍。
緣分如此,不能早也不能晚。若是我出現在你心上人出現之前,一切會否不一樣?
在時間的無涯荒野中相遇,卻只是淡淡的一筆,剛起頭就煞了尾。後來呢?只這樣結束?沒有後來?
……
……
身在魔族的仍述和明薩卻不知這許多,不過就算知道也無能爲力,在這裡,他們無法向外界傳遞任何信息。
他們只能盡其所能深入瞭解魔族地界,瞭解暗影軍師給他們的安排究竟是何意。甚至,不出意外,他們需要完成在這裡的任務,才能返回青城或菀陵。
這一日,大雪漫卷。
蓬萊客棧中的明薩和仍述終於接到了魔宮傳召,他二人整裝完畢,便隨魔宮侍官乘船渡水,前往魔宮。
大澤廣闊,環繞着魔宮,雖沒有曲水流觴的雅趣,卻壯闊似海,波瀾不驚,大氣磅礴。
大澤之上的風是雅緻的,像要把人藏在深水的翠色當中。
離的近了,才知道,天擇苑中的典籍,雖然對魔宮的描述不吝讚美,卻仍舊沒能傳達出這樣震懾心魂的意境。
在魔宮所在的離島上,陡然現出一羣高大的建築。與魔族一貫爲防天災,房屋都是木製或者土製不同,魔宮這一羣建築,全都是幾近玄鐵之色的墨黑巨石所造。
難道魔宮就不怕天災來襲,建築倒塌,將人壓傷嗎?
船再駛近,明薩和仍述找到這問題的答案。因爲這所有宮殿,似是削平了高峻山峰的半山腰,再來開鑿石窟,從而建成的宮殿。
高如綿延峰巒的魔宮建築,每一個大殿都是完整的一塊巨石山峰所造,放眼望去,沒有一根柱子,簡直似是天降巨石,巧奪天工。
最中央,有一座宮殿極爲奪目。從明薩二人的視角看去,可看到它的三面,每一面的石壁上,都雕刻着一個人的臉。
這張臉愈來愈近,讓人的呼吸都開始變得緩慢。一雙銳目,似乎在審視着你的內心,映着陽光,照出的不僅是魔宮石壁表面的凹凸,還可以照出人的內心世界。
這濃眉大眼的嚴峻神色,令人巍然生肅。天擇苑的典籍中曾介紹過,魔宮石壁上,佔據滿每個石壁的人臉,正是黃金家族統領,第一代魔尊宗運的臉。
對於宗運,魔族人自然有所美化,但仍是可以看出,他的面相有些偏於魔族,屬於黃金家族中最不像人類的。
這也不奇怪,宗運畢竟是真正的魔族人,他的後代才逐漸與人類通婚,衍生出如今的黃金家族。宗運,對於魔族來說,是真正的天才!
若沒有他,魔族現在的生活可能還是極爲原始的樣子,也不會知道人類在哪裡。當然,萬事有利皆有弊,如果是那樣,魔族人可能會生活的更爲安逸快樂,也不會有千年以前與人類的兩敗俱傷。
世事正是如此,在未做出選擇之前,哪裡得來萬全之法?然而,選擇了便走下去,義無反顧不必後悔…仍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