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候,您裡面請。”後宮兩個侍女將明薩引至皇太后的寢宮殿中,恭敬拜下道,明薩應下走進殿去。
正廳通向睡房的拐角處,立着那位見過一次面的季嬤嬤。她身形也稍有佝僂身板清瘦,渾身樸素無華的裝扮卻透着雍然自重的氣質。
“老奴見過英候,英候放心,尊主吩咐過,若英候不知如何應付,老奴會在一旁幫您圓場。”季嬤嬤屈身拜了拜,聲音正如她的人一樣素雅乾淨,不多夾雜老年人的沙啞。
明薩微笑示意迴應季嬤嬤的禮敬。季嬤嬤繼續說:“老奴在此多謝英候了,太后見到您一定特別開心。”她說着再屈身拜了拜,自己先動情起來,還忙掩飾着情緒對明薩說:“請英候隨老奴來。”
明薩隨季嬤嬤一路向前,拐過轉角,走過迴廊和屏風來到皇太后的睡房裡,一路經過的侍女紛紛禮敬致意。
“太后,公主來看您了。”隔着一面紗帳,季嬤嬤柔聲說道。
“致兒?”太后聲音從紗帳裡傳出來,雙重紗帳更疾疾被她掀開,明薩看到她臉上還掛着淚珠,紗帳旁兩個侍女手裡端着藥盤,好像剛被罵過滿臉委屈。
季嬤嬤向侍女遞了個眼色,侍女便躬身退下,季嬤嬤從侍女手中取了藥碗來,對太后說:“太后,公主來了,您可不能再鬧脾氣了,這藥趁熱喝纔不苦纔有效。”
太后不理其他人走或留,也不理季嬤嬤端起手中的藥準備喂藥,一雙眼緊緊盯着明薩的臉。
明薩愣怔片刻從後面走上前來,附和着應了聲:“是啊,季嬤嬤說的對,藥越涼越苦,來,我看着你喝。”明薩走近太后的牀帳,太后還是一路盯着明薩,然後拍拍牀邊示意讓她坐下。
明薩坐下來,看季嬤嬤給太后喂藥,太后喝了兩口便想抗拒,拉着明薩的手要說話。明薩只能再勸說:“先把藥喝完,涼了不好,喝完再說話。”
太后乖乖把藥喝完,一雙眼盯牢明薩生怕她走,不待季嬤嬤爲她漱口就急忙說:“致兒…我的致兒……你何時從菀陵回來的?母后最惦念的就是你了,致兒……”
明薩看了季嬤嬤一眼,見她示意隨便應付就好,於是笑了笑掩飾道:“我前兩日纔來,剛和哥哥說過話就來看您了。”
“段流對你可好?”太后抓着明薩的手,緊盯她雙眼問。
段流……晴公主沒能如願嫁給她的意中人萬孚尊主,卻嫁給了段流,這恐怕是她悽慘命運的開始……
“好,我很好。”
“我的致兒都瘦了,一定是不好。我們致兒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啊!”太后說着激動起來,開始搖頭晃腦。明薩見季嬤嬤臉色頓時緊張,與其餘幾個聞聲跑來的侍女一同將太后按住,不讓她動作太大撞到柱子傷害自己。
季嬤嬤暗中給明薩示意,明薩見狀緊急,只能揣測說:“好,好,母后,我不回去了,就在這裡陪您好嗎?”
太后聞聲瞬時安靜下來,不顧額前垂亂的頭髮,疾疾問道:“致兒,你不騙母后吧?”
“是真的,不騙您。”
太后笑了一下突然滿面淚水:“當年我死也不該讓致兒嫁過去,致兒…致兒你留下就好……”她拍着明薩的手,不斷重複。
那之後太后說說鬧鬧,一會兒哭笑,一會兒突然睡去而後猝然醒來,彷彿害怕明薩離開一般,連續鬧了數次才終於睡安穩。
見太后睡熟,季嬤嬤將明薩示意請出門來,躬身拜下道:“今日多謝英候,真是爲難您了。”
明薩擺手禮謙將季嬤嬤扶起身來:“太后能睡熟就好,我也幫不上什麼。”明薩心想,太后是護元的母后,將太后哄好,也能省去護元在前方忙碌的惦念和掛牽。
季嬤嬤有些觸動,一雙有些垂塌的老目中總是盈着淚。
“這些日子青城動盪不寧,皇城周圍更戰火不斷,太后受了不少驚嚇,往日那些不好的回憶恐怕又重新記起,這些年不斷吃藥的療效也被這場大戰消去了。這些天太后一直沒睡安穩過,怎樣用藥都不行。”季嬤嬤執意送明薩出去,一路上她對明薩說。
“太后病了多久了?”明薩亦有感觸。
“十幾年了,很久了,”季嬤嬤哀嘆一聲:“自從公主在菀陵出事,太后得知不久後就病倒了,這是她最大的心病。只要清醒她就埋怨自己,當年不該妥協將公主嫁過去。”
明薩默然頷首,晴公主着實是個可憐之人。
“嬤嬤,我與晴公主竟這樣像?太后是公主的孃親,與我相處都看不細緻嗎?”明薩不解問道。
季嬤嬤微微一笑,嘆道:“老奴雖與英候初次接觸,但也從英候身上看到您的聰慧和自信,您身上有公主沒有的品性,看的久了便不十分像了。”季嬤嬤頓了頓接着說:“至於太后……老奴有時分不清太后娘娘是真的癡愣,還是有意逃避記憶中的痛楚有意如此。
若是前者,太后如今恐怕真看不真切了,有您這樣酷似公主的人出現,她便相信是公主回來了。若是後者,她恐怕是給自己找尋安慰罷了。
看到您自信開朗的樣子,想必太后會很寬心,當年公主若是也能這樣,不把心事都掩在心中,或許會好過些。”
“晴公主,她是怎樣的人?”明薩好奇地問。
“公主太溫婉,太善解人意,她這一生全爲他人而活,忘記讓自己開心了。”季嬤嬤動情地道。晴致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太后如今的心痛她也多有感觸,怎會不爲白髮人送黑髮人感到傷楚?
季嬤嬤一路將明薩送至宮殿最盡頭,再次躬身去拜,謝明薩今日前來解圍,明薩忙攙扶回禮。而後明薩有些擔心說:“我不日後便回菀陵了,可好與太后交代?”
“謝英候掛牽了,英候放心,如今戰事已定,太后的病慢慢調理定會好轉。”季嬤嬤說。
明薩微笑心道那便好,而後辭別季嬤嬤,隨另外兩侍女向後宮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