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老人每次都是按照固定的頻率來鋪裡,七天就來一次。
每次過來總是拉着輛笨重的木車。那木車也破舊的可以,車輪磨損的咯吱咯吱響。
木車很龐大,車上還載着個筒形的大木桶,但從未見他吃力過。
他每次來鋪裡都要花掉好多銀兩,且都要拉回滿滿一車的花草。也不知道他要那麼多花做什麼。
而且夥計們每次都厚着臉皮坑騙他,賣給他的價格要比給其他主僱的翻倍還多。
他似乎不太明白市價,有些癡傻,每次夥計們奸詐的笑臉,他都見如不見,頭不停的搖啊搖着,不等夥計多攛掇幾句,就從懷裡掏銀子出來。
明薩向店裡的夥計打聽過半老人,得到的答覆是:神出鬼沒的,沒人知道他住哪,什麼來頭,跟蹤他的人每次跟到一半都被他甩掉,據說他是個武功高強的傻子。
看他的裝束不像是官候之身,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奴僕,但他又全憑自己做得主,且有花不完的銀子,這一點看來又不可能是奴僕。
他曾說這些花是買給他媳婦的,所以只要夥計說一句這花女人都喜歡,他就會買下。
聽來的確腦筋有問題,不是瘋就是傻。
但明薩卻不知怎的,心中十分不忍。或許是因爲他雖癡傻卻對情如此虔誠,也不失爲情聖一枚。
終於又一次,花草鋪裡的夥計們都去後院幫忙搬運花草了,半老人那天來的比以往早了一天,正巧只有明薩一人在堂前。
“老伯,您來啦!”以前明薩怕自己多事丟了飯碗,這次終於有機會跟他聊聊。
明薩熱情的迎上去,那半老人擡眼瞟了她一眼,竟有些驚訝。他怔忡了片刻,呆呆的張大了嘴巴。
還是青城男裝扮相的明薩,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忙問:“您這次怎麼早來了一天?”
半老人又瞟了瞟明薩,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搖了搖頭,晃着身子就朝新進花卉那一帶走去。
他是絕對的老主顧,早就習慣這裡的擺設,也不必夥計們多介紹什麼,只要看着不醜的花他幾乎都買。
也虧得真有如此癡傻之人存在,這鋪裡的老闆真是富到流油。
“老伯,您每次買那麼多花回去,院子放得下?”明薩還是不放過任何機會,想讓他開口。
半老人把眼神從地上的花草轉上來,幾乎是不屑的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後快速的晃了晃頭繼續低頭看花。
真是個奇怪的老傢伙,明薩心中有些莫名其妙。但看他眼睛和神色間的偶爾鎮定,又不像是完全癡傻之人。
“那您夫人應該是位養花行家嘍。”明薩想,你不就是疼愛你媳婦嗎,那我換這個話題,看你搭不搭腔。
果不其然,半老人瞬時擡起了頭,看着她的眼睛,腦袋左右擺擺,眼睛骨碌碌的上下轉着,有些挑釁有些頑劣,然後飛速的說了句:“都死了。”語速之快讓明薩完全沒來得及準備,甚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說什麼。
都死了?什麼都死了?
夫人?不會吧,還是說花都死了?
見半老人繼續選着花,還忙叨着自己動手將看中的花拿到一旁,這是準備一會結賬的意思。
“這花叫風信子,秋天生根,早春發芽,三月開花,有藍色、粉紅、白色、鵝黃八種顏色……”明薩心想等你結賬走人,下次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告訴你別再被騙的事。於是自顧自的介紹起來,希望能引起半老人的注意。
可就在明薩並不抱多大希望之時,半老人突然擡起頭,停下一直忙着搬花的手。眼睛瞪圓了看着明薩,像是看着什麼稀奇珍寶一般,盯着不動。
他這一看,明薩反而說不下去了,他眼睛裡哪裡有老人家的智慧和淡然,分明就是童真的孩子一樣澄澈,他那副好奇心氾濫的表情讓人不禁生出愛憐之意。
半老人見明薩不說了,反而急躁起來,又搖晃起了腦袋,額前白髮由於他的急躁竟有幾根豎了起來:“你倒是說呀!”他的聲音高亢沙啞,語速還是快如疾風。
明薩晃過神來,他果然愛聽這些養植之術,那看來他剛說的那句“都死了”,應該是說買回去的花都死了。
這些花都是珍稀品種,他這樣對種植一竅不通,拉回去不死纔怪。
“風信子自然開花是三到四月,五月方能結果,六月就開始枯萎進入休眠……”明薩娓娓道來。
“還能結果兒?”半老人打斷明薩的話,斷然問到。
顯然,這理論超出了他對花的認知。他拉回去的花應該是不到七天就死光了,不得已他七天就要來再買一批。
“當然,看你怎麼種了。”
“怎麼種?”半老人來了興致,性子又急,恨不得馬上搞清楚。
“這花耐寒,培育它要有涼爽的環境和砂質土壤,不要積水,土要疏鬆。”
半老人聽着發出一聲嘆息,聲音中帶着後悔的意味,果然是把花種死了。
然後他便用一種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明薩,猶豫着在地上選中的花裡面看了又看,指着一盆淡粉色,形如蓮花座塌一樣的花問到:“這叫什麼?”
“這花是小紅衣。”明薩答道。
“那怎麼種?”他半躬着身子,看看花又看看明薩,也不站直。本來身形就不高,這樣一躬,更像個頑童一樣。
“也要沙土,要有很好的通風和陽光。種的好了花色就鮮豔粉紅,種的不好花甚至生不出粉色。水不要澆太多,十天左右一次就足夠,澆要澆透。”
半老人再一次張着嘴,半天不合上。
“那…”半老人低下頭又尋覓着想要詢問其他的花:“這個……”
“老伯,不急,”明薩拉住他還要指向花兒的手,打斷他這一問不停的話,心想還不如說點有用的。
你這麼問下去,我得跟你解釋到什麼時候,而且你也記不住啊。
“老伯,我問你,以前你買回去的花是都死掉了嗎?”
半老人眼睛直勾勾的,默認着快速點頭如搗蒜。
點頭之後他似乎發現不對勁,然後提高了聲音說到:“你以前怎麼不說這些,你不說,我不會,它們就死了。”說完看看明薩,又恍然大悟似的說:“不對,我以前沒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