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勝負如何?”百里景洪威嚴地發問。
“大獲全勝!”息轅大聲回答。
“殺敵幾何?”
“七千四百人。”
“俘虜幾何?”
“兩千四百人。”
“繳獲如何?”
“軍器五千餘件,大車五百乘,戰馬七百五十匹,軍旗二十三件,尚有其他繳獲,已經堆積於城外大柳營,請國主過目。”
“好!”百里景洪神采飛揚,離座起身,“我已經上表,請皇帝授息衍將軍遠南侯,封一千八百戶,賜玉劍,騎馬入宮,覲見賜座!天佑我下唐國,賜我以神將,如日之光,國運昌隆!”
“如日之光,國運昌隆!”臣子們高舉雙手,齊聲應和。殿外禁軍跟着縱聲長呼,整個紫寰宮歡聲雷動,彷彿已經見到下唐國稱霸天南的將來。
息轅微微舒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些其實都是儀式,其實殺敵幾何繳獲幾何百里景洪早從戰表上看得一清二楚,這一番問答只是要聲音洪亮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爲的是振奮國威,要這一番舉國歡慶的氣氛。他悄悄看向建安殿裡,簾幕後,國主的身邊,一個人端坐在那裡,雕塑般不動。他知道那是叔叔息衍。很古怪的,本應是息衍領軍凱旋接受羣臣的歡呼,息衍卻指令息轅代替他。他自己早已入宮坐在國主的身邊,似乎這次出征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臣有表章進獻,願國主施恩有功將士!”息轅高捧着昨夜寫好的表章。他用了很大的心思,一個一個評定,息衍看着他做這一切,只是笑笑。
“有功者賞!”百里景洪讚許,“息將軍先退,表章交掌香內監轉呈。”
“息轅,不必呈獻表章,既然得了封賞,還不拜謝國主?”簾幕後,息衍含笑說。
息轅愣了一下,沒能明白叔叔話裡的意思。他無法再說什麼,拜謝了退下。
當他踏入廊後把那份表章交與掌香內監的時候,這個皮膚髮白相貌敦厚的老者只是笑了笑,隨手把表章置於堆積如山的卷宗中。
息轅有些擔心:“放在這裡,國主都能一一過目麼?”
“唉,少將軍,你這就是不懂宮裡的規矩了。”掌香內監笑了笑,“國主的恩澤,能及幾人啊?今日你爲同袍求封賞,本來不在儀式的內容中,如果不是你的叔叔是息衍,國主又是高興的時候,只怕是要挨一通訓斥的。”
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死者已矣,封賞他們,真的還有什麼意思麼?”
與此同時,城裡的酒肆“燙沽亭”裡,姬野、呂歸塵和羽然正百無聊賴地圍着一鍋魚湯,等它沸騰。羽然雙手捧着杯子,嘴脣卡在杯沿上,噘着嘴吮吸米酒,大大的眼睛左顧右盼。
“今天這裡怎麼這麼少的人?”她問。
“今天是凱旋的大典,沒有出征的軍官都被指派去衛戍紫寰宮,出征的人才有假。”姬野靠在牆上,嘴裡叼着根枯萎的草葉,翻着眼睛看向屋頂。到了冬天,燙沽亭便把桌子架在暖炕上,暖炕上再鋪席子,這三個大孩子也不管周圍人的眼光,都舒展身體在炕上,橫七豎八的不成體統。不過這裡的人對他們也不陌生了,這個小酒肆來的無非是軍銜不高的下級軍官和小本經營的行商,整日裡出入的就是那麼幾十個客人。
“姬野你這次戰功不小,能封上副將麼?”羽然又問。
“不知道,息轅是說要上表請求國主封我爲副將的,不過誰知道。”姬野漫不經心地答着。
“這次有好多人都有軍功吧?沒出徵的那些人可要後悔了,膽兒小唄,老鼠膽兒。”羽然說着往旁邊瞥了一眼。那裡的暖炕上,方起召雷雲正柯他們也是一桌,一邊吃一邊把目光一道道地投過來。
“看什麼?不怕長針眼啊?我可沒說誰,誰自己對號入座的,自己樂意!”羽然對着這些人沒好氣,看着屋頂大聲地說着。
呂歸塵拉了拉她的胳膊,讓她不要那麼牙尖嘴利:“活下來的,大概沒多少人。”
“那阿蘇勒你怎麼沒有參加大典?他們也沒有請你麼?”
“大典爲什麼要去?”呂歸塵看着將要沸騰的鍋子,把紅亮的辣椒油往裡倒,“大典也沒有魚吃。”
棉簾子一掀,有人走了進來,四周環顧,跳上了姬野他們這邊的暖炕。
“息轅?”羽然眼睛一亮,“這麼快?你不是參加大典去了麼?”
“下來了,就是上殿一趟。”息轅看着魚鍋。
“等等再動手,還沒滾呢。”呂歸塵說。
“息轅你封了什麼?”羽然抓住他的袖子。
“遊擊將軍。”
“那姬野呢?”羽然看了姬野一眼,姬野懶懶地躺在那裡沒動彈。羽然覺得有些奇怪,以前姬野還是很在乎他的軍銜和晉升的,這次出征回來,他像是把這些都忘了。
“沒有,其他人沒有封賞。”息轅把那柄隨身的寶劍扔在炕上,那是他引以爲傲的東西,可此時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這柄劍了。
“沒有?”羽然愣了,“什麼叫沒有?”
“我再說一遍,就是簡簡單單的,賜了我劍甲,封了我遊擊將軍,別的沒了!什麼都沒了!”息轅忽地大聲說。羽然被他嚇得愣住了,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潮紅,滿嘴噴着酒氣。
“你喝酒了?”呂歸塵問,“幫你盛碗魚湯解酒。”
“沒有就沒有,沒有算了,別那麼大聲。”姬野懶洋洋地說。
“你們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得了劍甲,受了封賞,可是其他人什麼都沒有!他們已經死了!連問都沒人問一聲!你們能瞧得起我?”息轅紅着眼睛,猛地拍了桌子,聲音大得震耳,他確實喝得不少。
“別那麼大聲,”姬野照舊看着屋頂,動也不動,“沒人怪你,你是少將軍,可是封賞是國主的事情。國主不賞,我們還怪你麼?”
“姬家的長公子今天忽然變得會說話了,畢竟是出征過的人,長了見識,識了時務。”方起召走了過來,怪聲怪氣的,“封賞不封賞,是國主的事情,息少將軍愛惜同袍,可不懂國主的意思。”
他轉而問雷雲正柯:“雷雲兄,你今日聽說得了升遷。”
雷雲正柯把自己衣袋裡的軍徽掏了出來,隨手扔在了桌上:“一個副將。”
方起召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得了一個參將,比雷雲兄還是差了一檔。”
他回頭看着躺在那裡的姬野:“升遷封賞,是要培養名將,死了的人會是名將麼?國主不是下詔說每戶給予撫卹麼?撫卹就夠了,死了的人,封賞他他也不知道,不如一點撫卹,他的家人拿到錢,也會覺得這個人死得還有點用。”
“你去死吧!”息轅從小桌上抓起一隻酒壺,直接在方起召的頭頂扣成了碎片。
方起召哀嚎了一聲,抱着腦袋退了出去。他這麼說純粹是來找事,已經防備了姬野跳起來發難,可是沒有料到暴起的是距離他最近的息轅。
“息轅!停手!你喝多了!”呂歸塵急得要去拉息轅,可他一回頭,看見姬野坐了起來,一把抄住了暖炕上的小桌。
“姬野!姬野!你要幹什麼?”他呆住了,可是他只是一個人,他不能一邊抱住這個發瘋的息轅,一邊上去阻攔那個惡狠狠的姬野。
姬野把炕上的整張桌子舉了起來,在地上摜碎了,阻擋了一個按着腰刀要撲上來的年輕軍官。他從桌子的碎片裡揀了一根桌腿,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揮舞桌子腿猛虎一樣撲了出去。
息轅也拾起了一根桌腿,也是很滿意地掂了掂,大吼一聲撲了出去。
呂歸塵急得要跳腳的時候,感覺到羽然在旁邊用肩膀頂了頂他。他一扭頭,看見羽然自己抱着一根桌腿,把最後一根桌腿塞到了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