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麼說?”呂歸塵愣了一下。
“上次才幾十個,就差不多逼死我們了。這次那麼多!不能生孩子,哪來那麼多子子孫孫?”姬野也是不停喘息,瞪大眼睛。
“說笑話啊?”呂歸塵沉默了一會兒,竟然微微笑了起來,“你怎麼樣?”
“他媽的!能好麼?已經斷了第三次了……”姬野的臉色蒼白,冷汗止不住往下流。那記碎甲幾乎殺了他自己,他現在受傷的程度不比剛接下嬴無翳霸刀的時候好多少。
“沒大事,忍一忍,也許誰都活不下去。”呂歸塵豎起影月,凝視着刀鋒森嚴的弧線。
“說這麼喪氣的話!你不是來救我們的麼?”姬野斜眼瞥他。
“不是,這一路衝過來,我都沒把握能活。”呂歸塵站了起來,望着屋外的戰局,“過來一趟,就是看看你們是不是還活着,看見了,能放心一點。”
“什麼亂七八糟的?”姬野瞪着他。
“我守在門口,守不住就別怨我了。反正九死一生的事了,在這裡作戰,總好過在外面沒頭蒼蠅一樣亂揮刀。”他扭頭看了姬野一眼。
他大喝了一聲,發力衝出。一具喪屍正背對着他,剛剛轉過身,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呂歸塵刺中左胸。喪屍還穿着生前的制式重鎧,影月一時沒有穿透鎧甲。呂歸塵再次大喝,腳下發力,以刀鋒頂着喪屍急進,將它推出一丈開外,影月才刺透了鎧甲,再無阻礙地摧毀了喪屍的心臟。呂歸塵左手影月乾脆利落地在它脖子上一劃,這柄罕見的名刃輕易砍下了喪屍的頭。
下唐騎兵們漸漸靠近呂歸塵,他們都拋棄了戰馬,背靠着背防守。呂歸塵左手青鯊,右手影月,揮舞如輪轉,像是一根紮在門前的釘子,喪屍們無法逾越他的防線。
“媽的,這頭龜,殺性發了,也不管我們了?”姬野強撐着要站起來,卻又倒下。
葉瑾哆嗦着想上來扶他,姬野狠狠瞪了她一眼,爬過去從門板上抽回虎牙。
“帶着公主回裡面去!關上門!聽見沒有?”姬野衝着葉瑾虛弱地吼,“不要呆在這裡擋我們的事!”
葉瑾像是傻了,只是雙手哆嗦,呆呆地看着姬野。兩雙漆黑的眼睛對視,一雙驚恐,一雙震怒。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又誰也不退卻。姬野努力瞪大眼睛,可是感覺到自己心裡的虛弱。
“真討厭!”他想,“又對上了那雙眼睛……”
看着她的時候姬野聽見了一些不存在於這裡的聲音,聞見了一些不存在於這裡的氣味。聲音是鼓聲,空曠高遠,氣味是槐花香,瀰漫在空氣裡的每個角落。他忽地覺得腦海裡一片明亮的白色。
“陽光……是陽光。”他心想。
是的,那片白色就是陽光,是下午的陽光,正從屋頂中央的天井裡透進來,照在他的臉上,明亮得令他睜不開眼睛。有人坐在他的身邊,俯視他,撫摸他的頭頂。
外面的喊殺聲還在繼續,姬野從走神中恢復過來。
“帶公主回屋裡去。”他低聲重複,“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不要出來!”
北大營,聯軍主帥白毅駐紮的營地。
息衍的黑馬墨雪像是頭獅子般地前撲,以前蹄踩翻了一名衝近的喪屍,息衍俯身一劍,刺進那名喪屍的心口。他的身後是雙手舞刀的程奎,程奎已經殺得全無畏懼,他用刀沒有息衍用劍那樣犀利精準,刺擊心臟總不準確,不過也想出了對付喪屍的辦法。他左右手兩刀揮舞如風車,喪屍被他砍去雙臂,即便還能在原地轉圈也不再有攻擊的能力。幾十名騎兵護衛着他們,和幾十具喪屍擁堵在北大營的營門口,後面更多的喪屍正在逼近。北大營裡的楚衛國山陣也被臨時組織起來,豎起了沉重的巨盾,以山陣槍兵的鎧甲和巨盾,即便喪屍力量大得驚人,卻也不能輕易傷害他們。雙方隔着盾牌角力,三名槍兵的力量也不過勉強擋住一具喪屍,這些已經死去的戰士,肌肉的力量卻遠遠大於活人。
息衍他們拼命要往營裡突進,結陣防禦的山陣槍兵也想衝出來接應,可是雙方都被喪屍阻擋,息衍親自帶隊連突了幾次,每次都是推進幾十步又被壓了回來。他劍術精確,刺擊準確,自己突前銳不可當,然而軍士們跟不上他,喪屍們完全不懂恐懼爲何物,前面的倒下了,後面的繼續往上衝,很快息衍和掩護他側翼的騎兵就被隔開,息衍便只有再退回來。
他還不敢獨自殺進喪屍羣裡,如果前後左右同時遭受進攻,再犀利的劍術也擋不住同時襲來的十幾件武器。
“還有更多的正在過來!”程奎大吼着,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的血,那是喪屍的血,很詭異的,這些血沒有乾涸,只是遠比常人的血黏稠。
古月衣在他說話的間隙連環兩箭,廢掉了一具喪屍的兩隻眼睛。這具喪屍正從背後撲向程奎,衝鋒起來像是匹鐵甲護身的奔馬,可是忽然失去眼睛,只能在原地漫無目的地旋轉,程奎覺察了,回身一刀刺穿了它的胸口。古月衣也在不斷尋找這些東西的弱點,他已經發覺這些喪屍依舊用眼睛來看東西,它們並非完全不可捉摸,更像是失去了正常意識的人,只知道進攻活人。
“閃開!”有個蒼老的聲音雷一樣炸開。
古月衣勒馬回望,看見一匹駿馬逆風撲近,月光下,馬背上的老人沒有戴盔,鬚髮皆白,在風裡白髮飛揚,有如發怒的白毛獅子。休國主帥岡無畏帶着數十名騎兵正向他們馳來,毫不意外的,他們身後也是一羣拖着腳步行走的喪屍。這些喪屍只在殺人的時候奔跑,像是對鮮血有着異常的渴望。
“閃開!”岡無畏再喊。
擁堵在營門口的軍士們爲岡無畏的騎隊閃開了一條道路,岡無畏接近,他們纔看見這個老人並未持武器,而是在肩上扛着一隻黝黑的馬皮囊。岡無畏用盡全力揮舞胳膊,把那隻重有二三十斤的馬匹囊在頭頂旋轉,他一鬆手,馬皮囊便被飛擲出去,落在喪屍羣中,立刻破裂。皮囊中的黑色液體灑了喪屍一身,這些沒有知覺的東西也不知道閃避。
岡無畏立刻兜轉戰馬閃開,他身後那名騎兵也揮舞着皮囊投擲出去,也跟着閃開。這支騎隊一個接一個地投擲皮囊,訓練極其有素,動作乾淨犀利,毫不拖泥帶水,無疑是岡無畏隨身的精銳。
岡無畏並不解釋,手中火鐮重重地擦在馬鐙上。一枚火引被點燃投了出去,一點微火落在那些喪屍的身上,立刻蔓延。皮囊中的液體是火油,燃燒極快。喪屍不畏刀劍的傷害,可是火對它們明顯有了效果,它們似乎是感覺到了疼痛,拋下了武器,喉嚨裡發出沉重的嗬嗬聲,想要逃走,卻撞在一起亂成一團。
“岡老將軍來的真是時候!”程奎大喜。
“無論是人還是其他生靈,天性還是敬畏火焰,這是能淨化一切的偉力啊,”息衍讚歎,“即便喪屍也不例外,岡老將軍想到了要害。”
“死了不安靜的,就一把火燒了它的屍!”岡無畏大喝,“我們上吧!”
所有人一齊發動了衝鋒,騎兵突入了喪屍羣,將它們一片片地砍倒,彷彿砍草一樣的利索。空氣中滿是灼熱的氣流和惡臭,喪屍身體裡的脂肪也被點燃了,它們失去了戰鬥力,奔逃無門。山陣也強行向着營門口推動,陣後的軍士們發出了投槍,將動作不靈活的喪屍釘在地上。
戰場已經變成了森羅地獄。
山陣的盾牌防禦洞開了一個口子,息衍等人帶馬迅速通過,盾牌防禦再次封閉。岡無畏帶來的火油不過解決一時的問題,更多的喪屍正在逼近,無數鬼影拖着腳步沉重呆滯地走來,手中提着沾有泥土的武器。
程奎跳下戰馬,向着岡無畏:“岡老將軍從哪裡來,城門可有失守?其他幾處兵營現在如何?”
“我從城門那邊來,現在這批喪屍就是從城外涌進來的。偏西的‘火門’已經開了,進來了大約有一兩千喪屍,那是我軍防守的防線,不過我軍已經封住了城門。”岡無畏神色傲然。他鎧甲不整,戰衣被割裂,可想而知城門之戰的慘烈。
“進來了一兩千?”古月衣吃了一驚。
“我軍全軍覆沒,我們這些人,是逃出來的。”岡無畏面無表情。
“那麼城門豈不是在喪屍的控制之中?”程奎大驚,“它們在城外還有多少?”
岡無畏擺了擺手:“還不要緊,這些喪屍似乎只是拼着兇性追殺活人。它們全無智力,根本不知道去開門,我一路過來,諸營裡面都有零散的喪屍,只有陳營及時壘起了土牆,正在土牆上以長槍刺殺,還算防得住。”
山陣槍兵中發出了一片驚呼。衆人猛地回頭,看見幾具被焚燒的殭屍強行把住一張巨盾的邊緣往外拖拽,完全不在意後面的軍士以長槍狠狠地刺擊它們。持盾的軍士不肯放手,被連人帶盾牌從陣列中拖了出去,一名殭屍一把抓住他的額頭,重重地用手指插進他的面門。軍士發出一聲慘叫,立時喪命。陣形出現了缺口,那幾具着火的殭屍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火燒着了山陣槍兵的戰衣,迅速在隊列裡蔓延,而這些持盾防禦的前排軍士不能閃避移動,他們如果撲火,牢不可破的防禦就會崩潰。後面的軍士趕着要去取水,已經來不及了,火已經燒燬了他們的防禦。成羣的喪屍衝進山陣裡屠殺,曾經給活人帶來好運的火反過來還是殃及了活人自己。
“守不住了……”古月衣低聲說。
“它們都在向這裡逼近,這裡的活人現在是最多的了。跟這些東西對上,我們的人數佔優也沒有用。”岡無畏說。
“它們是追着活人的氣而來。”古月衣想起那個戰死的百夫長。
“白毅!白毅!白毅!”息衍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放聲咆哮起來,“要死了!容不得你龜縮!白毅!出來!”
衆人這纔想起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是找白毅。而白毅不在山陣後指揮,代替他站在那裡的是他的首座參謀謝子侯,這個青衣文士在這樣的場面下也能安若大山不動,鎮住了驚恐的軍士們。
謝子侯已經迎候上來:“見過各位將軍。”
“叫白毅出來。”息衍低喝,“什麼時候了。”
謝子侯回望一眼,衆人隨着他的目光看去,北大營中央正在搭建一座木樓。木樓搭建得極快,四角用於支撐的巨木已經豎立起來,上千名軍士協力,僅以雙臂和簡單的工具把木材固定連接,層層搭建。殤陽關克復之前白毅也在陣前搭建了這樣一座木樓,用於觀察城中的情況。此時衆人親眼看着這樣一座木樓平地而起,都不能不讚嘆它被搭建的速度,楚衛軍士們身手敏捷地上下,像是螞蟻堆起沙子一樣。
最後軍士們在木樓頂鋪上了寬板,一個白衣的人沿着簡易的臺階登樓,步子緩慢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