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紮營的時候,我去問了花平,江湖中可有姓貝的武林世家。答案是,沒有。
我有點不死心地又問,那有沒有不是世家但身世顯赫的?
花平略想了一會,回答我,近二十年來,武林中稍微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有一個是姓貝的。
這件事上來說,花平沒理由會騙我。所以,那就是說,我的小狗對我依然有所隱瞞。
想來也是,他忍辱負重四五年,怎麼可能因爲我把賣身契還給他要趕他走就什麼都合盤托出?
不過,要報仇的人是他。他要借花遲谷谷主的力量,遲早總要向我說實話。
我不急。
*** *** ***
離開花遲谷,便能感覺到夏天的炎熱了。
這年頭沒空調沒電扇,衣服又穿得層層疊疊,即使坐在馬車裡,我也熱得想喘氣。
但是看起來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熱,外面的花平也好,羅思存也好,絲毫不覺得與平常有什麼兩樣,連小狗都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他一面給我打扇,一面問:“谷主要不要喝茶?”
茶?我現在只想喝冰水。我擡眼看着他,不由在想,是不是會武功的人,都不會很在意外界環境的溫度?於是順口就問:“小狗,你練武多久?”
他倒是想都沒想,直接就回答:“十五年。”
我嚇了一跳:“嚇?三歲就開始?”
“嗯。”
我又問:“跟誰學的?”
“父母。”
連她母親也會武功?也就是說,他可能的確是哪個武林世家的孩子?不然一個會武功的女子,又怎麼會那麼委屈?當然,這個推測,也是在他沒有騙我的大前提下。但是,他很明顯的在說謊。
如果他三歲開始習武,到十三歲被花遲谷買下來,已習武十年。
一個練過十年武功的少年,怎麼可能輕易的落到人販子手裡?
所以,如果他現在說的是真話,那麼,之前說的就是假話。
他並不是偶然才被花遲谷買下的。
而是本身就一心想混進來。
我盯着他很久沒說話,於是他解釋道:“我那時每年大概可以見到父親一兩面。母親的武功太過陰柔,並不適合我練,所以她只教給我基本功。”
顯然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話裡有漏洞所以纔會解釋,但是,這種補救,只能令漏洞越來越大而已。我笑笑,“那麼,你現在的武功有多厲害?”
他靜了一下,道:“不是很厲害。”
這樣問的確不好回答,於是我換了種方式問:“比起花平呢?”
他幾乎沒有一刻停頓,道:“不及總管。”
“那麼比起羅師姐呢?”
“不及。”
“那麼,伴書侍琴呢?”
這次他猶豫了一下,道:“應該在伯仲之間。”
那就是說,在我最近接觸的人之間,大概是比較低的那種程度。我攤了攤手:“如果只有這種程度,你要怎麼去幫我咬人?”
他道:“有些事情,並不一定要用武力才能解決。”
“說得也是。”我笑起來,挑起一條眉來,斜斜看向他,“那麼,你所自恃的,是美貌,還是智慧?”
小狗怔了一下。看向我,眼神突然變得複雜。
我又笑,“你覺得自己很聰明麼?”
他沉默。
我道:“你覺得你在花遲谷做的那些事,沒有任何人知道麼?”
他靜了很久,然後居然也笑了笑,“不。我知道他們肯定有所覺察。也正是因爲覺察到,羅姑娘纔會把我送去谷主身邊。就如同下棋,黑白子都明擺在棋盤上,看你怎麼用而已。”
他看了看我,頓了頓才接道:“但是,谷主你把這局棋完全打亂了。你跟我所知道的那個人完全不同,我想好的一切辦法都用不上。你一次又一次,令我感覺意外,令我措手不及。”
我插嘴道:“那是因爲你應變能力太差了。”
他又靜了一下,然後點下頭,居然坦然承認了。“是。我缺乏真正的對敵經驗。這麼多年來,我並沒有真正和什麼人交過手,我所想的一切,不過一直都是紙上談兵。我沒能將每一個人的變化考慮進去。何況——”他又頓了頓,“谷主你的變化實在太大。”
我反而怔了一下。
小狗輕輕笑道:“第一次見你,你還像是個受驚過度的小孩子,但是,現在已懂得如何利用人的心理了。”
我垂下眼,自己反思了一下。
或者花平是對的,令一個人成長的最快的辦法,就是把他丟到危險裡。
我笑了笑,看向面前絕色的少年,“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樣?”
他緩緩湊到我身邊來,吐氣如蘭:“我們兩個,現在似乎都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要不要來打個賭看看?”
很意外的,我居然並不很排斥他的這種親近,只輕輕向旁邊移了一點,道:“怎麼個賭法?”
他顯然注意到我的移動,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道:“看看是你先心甘情願幫我復仇,還是我先心甘情願做你的狗。”
我笑:“這和之前有什麼區別?”
他道:“多了‘心甘情願’這幾個字。”
也就是說,如果我贏了,在這個世界,就有一個真正一心一意只因爲我而對我好的人?
我挑起眉來,“聽起來好像不錯。但是,你要怎麼樣纔會心甘情願?”
“誰知道呢?”他笑,嫵媚之極,“這個世界上,最難有定數的,就是人心了。不過,如果我情願了,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我幾乎要翻白眼,“那這個賭要打到何時纔有結果?”
“谷主似乎很有自信會贏呢。”他輕輕笑,牽起我一隻手來,放到脣邊輕吻了一下,“不過,我也想在你身邊再久一點呢。”
我怔了一下,他握着我的手沒放,卻輕輕張了嘴,將我的食指含進去一個指節,溫柔的舔過我的指腹,舌尖舐在我的指尖,輕輕摩挲。一雙眼看向我,柔若春水。
我只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自指尖傳來,沿着全身的神經漫延,轟的一下子,便紅了臉,刷的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你幹什麼?”
他輕輕地笑:“在盡玩具的本份。”
“那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沒叫你不準碰我?”本來是想沉聲說這句話的,但是剛剛那奇怪的感覺卻仍在身體裡徘徊,以至於聲音都幾乎發不出來。再加上紅着臉,我想這句話真是十分之一的份量都沒有。
小狗倒是很乖地退開了一點,應了聲“是”,仍舊爲我打扇,就好像他剛剛什麼也沒做過一樣。
我靜了很久,才深了口氣,道:“好,我們來打這個賭。但是,我有個附加條件。”
他問:“什麼?”
“如果以後我問你什麼,你可以說‘不想說’,或者‘不能說’,但是,不要騙我。”
他點下頭:“好。”
於是我又問:“你的本名叫什麼?”
“貝厚陵。”
我皺了一下眉。
他補充:“我從母姓。”
“那麼,你父親是誰?”
他笑了笑:“暫時不能說。”
我有點泄氣。雖然小狗說我變化很大,我自己也感覺有些進步,但是,花平交給我的考題,我卻一點也沒做出來。
除了這個名字,我依然不知小狗是什麼人。
除了他要復仇,我依然不知道他想用花遲谷來幹什麼。
我長長嘆了口氣,這樣子的話,我什麼時候才能令花平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