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遲谷出來時,還覺得暑氣逼人。當時只以爲去個十天半個月,沒想到回來時竟然已到了深秋。
我從車窗探出頭去,遠遠見入谷的路口站着不少人,想來是我的行程早已先一步傳回花遲谷,他們安排了人在谷口迎接。
馬車在入谷的路口停下來,花平帶來的兩個少女將在路上找人做的輪椅準備好,花平這才伸手將我抱下去,安置在輪椅上,又在我腿上搭了條薄毯。
那邊等着的人已迎上來,爲首的居然是楊三姐。
楊三姐拉起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才道:“可算是平平安安把你接回來了。”
我笑了笑:“抱歉,讓三姐擔心了。”
“這是說什麼呢,是我們太不謹慎纔會讓你……”楊三姐話說到一半,目光瞟到花平放在我椅背上的手,也笑了笑,改口道,“總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握緊了她的手,重重點了一下頭:“嗯。”
花平推着我的輪椅向前走,一面向楊三姐問道:“谷中這幾日如何?”
我也幾乎在同時開口問:“羅師姐呢?”
聽到花平的問題,我不由怔了一怔,擡起眼來看着花平。
明明之前我想把楊三姐留下時,他還十分猶疑,現在竟然會問楊三姐花遲谷的情況?
花平淡淡解釋道:“最近這些日子我忙着找回谷主,谷內不少事務都是楊姑娘在幫忙處理。楊姑娘機敏聰慧,手腕能力和羅姑娘倒正是相當。”
楊三姐笑道:“花總管過獎了,我怎麼配跟羅姑娘相提並論?”
花平輕輕笑着,又問了幾句谷中的事務。
我本來便不熟這些,何況這幾個月又完全沒有接觸,聽得雲裡霧裡,但心裡卻不由得緊了一緊。
原來花平是在用楊三姐制約羅思存。那他知不知道楊三姐留在花遲谷的目的?還是他們已經交換了什麼條件?
*** *** ***
羅思存在小橋那裡迎着我們,依然是溫柔婉約的笑容,拉着我的手噓寒問暖,說爲了我用輪椅更方便,谷內很多地方都已經改造過了,等我休息好了可以慢慢去看,不合適再改。另外晚上準備了給我接風的宴會之類。
但是一直到宴會開始,也沒有見到小狗出現。
我皺了一下眉,擡頭問:“小狗呢?”
在我身後服侍的,還是伴書侍琴,她們尚末答話,羅思存已笑道:“谷主還真是個多情種子。這一回來,什麼都沒問,倒先問起他來了。”
我一怔,微微紅了臉,垂下頭去。
楊三姐也笑起來,道:“雖然在你們看來,男寵不過只是個玩具,但對七妹來說,他畢竟曾捨命相救,問一句也是應該吧?”
她這句話雖然是笑着說的,語氣也輕快,但顯然卻是在針對那次中伏被逼到山頭,大家傷亡慘重,羅思存卻毫髮無傷的事情。
我不由得擡眼看向羅思存,她倒也面色不改,就當沒聽出來一般,只是微笑着點點頭,道:“花總管之前讓小狗去繼續留意觀燧壇的事,還沒有回來。”頓了一下又道,“雖然谷主對他一直另眼相看,親睞有加,但照谷裡的規矩,還是應該另挑別的人來侍候吧?”
我知道她說的是男寵不能插手谷內事務,若是參與了谷內的事務,就不能再當男寵的規矩,想想這樣也許對小狗更好,於是便輕輕點了點頭。
羅思存笑道:“過幾日我便陪谷主去金桂院挑人吧。”
“呃。”我一想到金桂院那地方,不由得又紅了紅臉,連忙道:“不,不用了。”
楊三姐在旁邊看着我,輕輕問道:“那麼,和溫莊主的婚事,還是照原訂的計劃安排?”
我皺了眉,垂下眼來看着面前的酒杯。
雖然在蕭家堡的時候,溫浪漫的不信任讓我很是心涼,但若只因爲這個,就這樣捨棄這樁婚姻的話,又覺得心中像是有把鈍鋸,一下一下往心尖上來回磨,悶悶地痛。
結果還是捨不得。
楊三姐打量着我,又輕輕問:“那蕭公子呢?”
我一時心神不寧,順口反問:“跟他有什麼關係?”
楊三姐又笑起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道:“真是的,看看,又要問這句話了。要說你多情還是殘忍呢?蕭家堡雖然是提親被拒,但畢竟是蕭公子費心費力找回你,而且當日又在那麼多人面前說了那種話,你真是當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麼?”
我心間驀然一緊,想起那日蕭萍洶的眼來,漆黑如墨,卻又熾熱如火,想起那日他說“如果是你自己願意的,我總會盡力讓你如願”的表情來,不由得又咬了咬自己的脣。
蕭萍洶其實一直都對我很好,我知道的。
我很感激他,但是,對他卻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更不用說談婚論嫁了。
我絞緊了自己的手指,再次垂下眼來,知道自己是會虧欠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幸而這時花平輕輕插了一句道:“這些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畢竟谷主剛剛回來,把身體養好纔是第一位的。”
羅思存和楊三姐都點點頭,然後開始殷勤地給我佈菜盛湯。
我向她們道了謝,緩緩吃着飯,總覺得,也許她們兩個並不希望我這麼快成親。只是不知爲什麼。
*** *** ***
晚上睡前,花平照例過來陪我練功和練習走路。
我猶豫了一下,輕輕問:“羅師姐是不是其實不太希望我成親?”
花平也遲疑了一會才道:“也許她只是不想谷主生育。”
我一驚,腳下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就要向前栽倒。花平伸手扶住我,輕輕道:“今天就到這裡吧。”
我點點頭,讓他扶我到牀前坐下。
想來羅思存也是因爲這個纔會親自去給我安排男寵,大概並非只是維護花遲谷的傳統,而是爲了在我身邊安排自己的人,並儘量減少我懷孕的可能。如果我沒有子嗣,那麼如果我有個什麼意外,作爲百花夫人的弟子,羅思存繼承花遲谷就理所當然。
想到這裡,我不由打了個寒顫。
就現在我所知道的情況來看,我若死了,羅思存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我只是像之前那樣又瘋又傻,對她倒也沒什麼妨礙,但是我明顯已在開始學習如何做一個真正的花遲谷谷主。若再結婚生子,那麼她便真的沒有希望了。
……她會不會因此鋌而走險?
這念頭嚇了我一跳,不由得又擡起眼來看向花平,試探地問:“你說我們碰上埋伏那次,會不會也是觀燧壇做的?”
花平搖了搖頭,道:“照我們目前調查的結果來看,應該不是。”
我又問:“那花遲谷其它的仇家呢?”
花平又搖了搖頭,“這個我也查過,花遲谷並沒有宿敵,就算有幾個小門派會對花遲谷有意見,也沒有那個實力。何況當時也都相距甚遠。”
不是魔教,不是觀燧壇,也不是其它門派的舊恩怨。
那麼,那個要致我於死地的人,簡直呼之欲出。
我不由又打了個寒顫。
花平輕輕拍了拍我的手,道:“谷主不用着急,先把身體養好,其它的事情,慢慢來。”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點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