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存在進會客廳之前,先重重敲了敲門,又咳嗽了一聲。
我忙不迭地鬆開溫浪漫,紅着臉坐好。
但是想來她還是應該看見了,跟我行過禮之後,便帶着一臉曖昧的笑容,向溫浪漫問道:“溫莊主難得來花遲谷一趟,不妨就在谷中多住幾日吧?”
我越發覺得臉上一陣陣火辣辣的發燙,窘得擡不起頭來。溫浪漫倒是一派自然,笑着點頭應了,道:“久聞花遲穀風光秀美,一年四季繁花似錦。能有機會遊覽領略,我自然求之不得。”
羅思存笑道:“眼下這個時令麼,也就是菊花開得還不錯。”她頓了一下,又笑着看向我,問:“不若今天的晚飯就在金蕊閣那邊吃如何?也不妨學學古人月下溫酒賞菊的風雅。”
我點了點頭。
不知爲什麼,突然又想起在正義堂那天晚上看到的溫浪漫與羅思存,月下宛如一對神仙眷侶。其實,也就是她這樣舉手投足都是風情,一顰一笑都是風雅的人,和溫浪漫才相配吧?
我想,或者她不想我嫁給溫浪漫,不單只是想做花遲谷主的原因?
羅思存道:“那麼我先去吩咐他們準備,谷主就帶着溫莊主慢慢遊覽過去吧。若玩得開心,晚一點也沒有關係。”
我不由得又紅着臉低了頭。羅思存笑了聲,便先告辭出去了。
溫浪漫伸手握住了輪椅的把手,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輕輕道:“我還是第一次進到花遲谷裡面來,你領着我四處看看可好?”
我輕輕點了點頭,他便推着我緩緩出了大廳。
*** *** ***
谷中秋意正濃,各種各樣的樹葉經了霜,層次便豐富起來,從墨綠到淺黃到火紅,映着瓦藍的晴空,尤其顯得絢麗多彩。菊花開得正好,黃的燦爛,白的耀眼,紫的絢麗,搖曳生香,爭奇鬥豔。
溫浪漫推着我,緩緩在花叢間漫步,輕聲吟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 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裡香。”
我不由怔了一怔,不知他爲什麼突然念起這首詩。
這首詩我曾經讀過,是李商隱的《菊花》,當時觸動我,讓我記下來的,並不是這半首,而是後半首。
“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 願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
我正想着,溫浪漫已輕聲吟了出來,一面俯下身子,伸手從後面環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發間,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從今往後,只願所有的苦難風霜,都能由我替你擋着。”
我只覺得一股暖意自他的手心透進來,滲進四肢百骸裡,如春日煦陽,夏夜和風,無一處不舒坦。忍不住便伸手覆上他的手,輕輕道:“但願以後都會平平安安纔好。”
他點了點頭,道:“最近發生這麼多事情,真是讓你受苦了。”
他這時提起最近的事情,我卻不由得皺了一下眉,問:“那天,爲什麼常壇主也會在蕭家堡?”
溫浪漫道:“那日你被擄走,所有人都被迷香迷倒,並沒有人看清是什麼人出的手,大家都很擔心,所以發了武林貼請各位武林同道幫忙留意。”
我又皺了皺眉,“他怎會幫忙找我?”
溫浪漫笑了笑,道:“也許芙蓉你是因爲小蓬萊的事和正義堂的事對常壇主有些成見。其實他並不是什麼壞人,對朋友也很熱心,只是脾氣壞了點,個性又衝動,又愛亂出頭。”
我扁了扁脣,“我只是問他爲什麼會在那裡,又沒讓你爲他說好話。”
溫浪漫笑出聲來,道:“是,是。若你不喜歡,以後我少跟他來往就是。但這次的事,常壇主的確是很熱心在幫忙找你,你問花總管也知道。”
只怕照花平的說法,他的這個熱心,就不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心吧?
我輕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溫浪漫繼續道:“這次便是觀燧壇的人在蕭家堡附近發現有像是你的人出現,我纔會趕過去找。但始終都找不到你,又跟蕭家堡的人有了點小衝突,當時便推測可能是蕭家堡的人擄了你去,這才一起去了蕭家堡。”
我搖了搖頭,道:“跟蕭家堡沒有關係,抓走我的,是魔教的人,就是上次在正義堂露過面的那些崑崙奴。”
溫浪漫皺起眉來,“他們每次行動都會用**毒粉,想來武功並不濟事,可恨是神出鬼沒,行蹤難覓。”
“蕭公子也是說只恨找不到魔教行蹤……”我才一提到蕭萍洶,溫浪漫抱着我的手便緊了一緊,我嚥下了後面的話,微微轉過身子,仰起臉看着他。
溫浪漫輕輕笑了笑,低頭在我臉上親了一下,道:“總之,魔教沒有對你做什麼,你能夠平安無事的回來就好。”
我點點頭,看向自己掩在薄毯下的腿。
若說曾純潔對我做了什麼,那就是找人來醫好了我的腿。
我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溫浪漫,最後還是決定先不告訴他。
不說能像羅思存那樣舉止優雅行動風流,至少要等我能夠行動自如,或者索性等到成親那一天,再給他一個驚喜也不遲。
這樣想着,我不由又微微紅了紅臉。
想來我的動作令溫浪漫有所誤會,他只是將我抱得更緊,柔聲道:“沒關係,我會照顧你。長長久久,一生一世。”
我紅着臉,重重點下頭。
*** *** ***
溫浪漫自那天起便在花遲谷住了下來。就像是之前在西澤城陪我養傷一樣,每天過來陪我看書習字,推着我在谷中散步賞花,偶爾也會坐下來吹簫給我聽。
有時候聽着他吹簫,便會不自覺地想起花平的琴聲。
其實我只花平彈琴,也就只有那一次。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當年那個“琴劍雙絕”的艾大先生,早已死了。那天也許他只不過是喝醉了。之後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沒有再彈。現在他的小指又殘了一節,只怕以後想再聽到那樣的琴聲,也不可能了。
而且溫浪漫陪着我的時候,花平根本都很少出現在我面前。
以前每天晚上都會陪我練功和走路,現在卻都變成了伴書和侍琴的任務。就算有什麼事情要跟我商量,也都是能不來就不來,非來不可也是和羅思存或楊三姐一起來,說完立刻便退開了。
我偶爾問起他來,就會被楊三姐和羅思存取笑,說就算花遲谷作風開放,花平又是上一代的人,畢竟不是我的生父,年紀相隔也不算太遠,我新婚在即,未婚夫又在旁邊,多少要避一下嫌之類。我也就沒敢再問。當然,有關小狗的問題也就更加沒敢問出口。
其實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畢竟從我到花遲谷來,除了被曾純潔抓去那段時間之外,還從沒有哪一天沒有見過花平。
不管什麼時候,我一回頭,總能看到他在那裡。
不論他會不會說話,會不會做什麼,他在那裡,我就會覺得心安。
不過花平自己也說過,他總不可能永遠都陪着我,我總是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自己走自己的路。
何況我現在還有溫浪漫。
這樣想着,心態就平靜了許多。
溫浪漫來花遲谷的第六天晚上,我才睡下,就聽到外面有人叫“有刺客!”
我一驚,反射性地坐起來,伸手就往枕下摸。
摸了個空。
我怔了一下才記起來,花平送我的那把短劍上次墜崖的時候插在崖壁的山石上,之後並沒有找回來。
這時伴書已出現在我牀前,伸手握着劍柄,喚了聲:“谷主。”
外面有燈亮起來,花平的聲音在門口道:“谷主,你有沒有事?”
“我很好。”我才應了聲,他已推門進來,又點燃了桌上的銀燈,看了看我,道:“谷主不用擔心,這是在花遲谷,沒什麼人能傷害到谷主。”
我點了點頭,一直緊握着的拳頭也不由得鬆開來。
事實上,我還是一見到他,就覺得安心。就好像只要他在這裡,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用害怕。
沒過一會,外面的嘈雜聲便漸漸平息,侍琴回來稟報道:“有個黑衣人刺傷了溫莊主……”
“什麼?”
我只聽到這句話,便驚得直接從牀上跳下來。
花平一使眼色,侍琴立刻回身關上門,而伴書則將輪椅推過來。
我一把將輪椅推開,就要往外走,“現在人命關天,誰還要坐這種東西?”
侍琴伸手攔住我,“谷主,溫莊主只是受傷,並無性命之憂,刺客向谷外逃去,羅姑娘帶着人在追。”
我咬了咬牙,正要說話,花平已輕嘆了一口氣,伸手拿過我的外衣,輕輕披在我肩上:“正是人命關天,谷主才更應該保重身體。夜深露重,小心不要着涼。”
我又怔了一怔。
伴書已將其它的衣物拿過來,服侍我穿戴。
我默默地任她幫我穿好衣服,然後走回輪椅旁邊,坐在上面,輕輕道:“帶我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