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塘鎮離蕭家堡倒是不遠。但越是近,我便越發的感到不安。不知等着自己的會是什麼事情。
蕭萍洶似乎也變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一路上都很少說話,這旅途愈加沉悶。
一直到遠遠已能看到蕭家堡的影子,蕭萍洶才猶豫着,向我道:“你……和溫浪漫的婚事,是你自己願意的麼?”
我沒料到他會突然問我這種問題,不由了怔了一下,然後便紅了臉。
蕭萍洶看着我,突然嘆了口氣,又笑起來,笑容裡充滿了自嘲的意味。“我也真是的,這種明擺着的問題,還問什麼,早在正義堂的時候,你眼中分明就只有他了。”
他這樣說,我愈加不知應該怎麼回答,索性只是絞着自己的手指,低了頭不說話。
蕭萍洶也靜了一會,低低道:“你放心,既是你自己願意的……那……無論如何,我總會盡力讓你如願。”
我擡起眼來看着他,只覺得他一雙漆黑的眼睛裡,像是有團火,又像是隔着一層霧。不知他突然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正想要問,馬車卻慢下來。
我聽到外面有人在大聲問我們是什麼人,要停車檢查。
蕭萍洶一皺眉便從車廂裡鑽了出去,喝叱道:“瞎了你們的狗眼!本公子的車也敢攔!”
我還沒來得及聽清外面的人說什麼,只聽得一聲鞭響,拉車的駿馬一聲長嘶,馬車已直衝入了蕭家堡。
××× ××× ×××
下車的時候,稍微有些麻煩。
我的腿還沒完全好,站久一點都困難,更不用說走了,何況我現在也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腿正在恢復的事,蕭萍洶和春蘭也答應幫我隱瞞。現在輪椅自然沒有,春蘭又不會武功,顯然根本抱不動我。
蕭萍洶在車前站了一會,才皺了眉,向我伸出手,“不介意的話,還是我抱你進去吧?”
我點了點頭,他才抱起我,向正廳走過去。
還沒進門,便聽到蕭堡主的聲音道:“蕭某已解釋過多次了,花谷主並不在蕭家堡。諸位難道還想親自將我這蕭家堡徹底搜查一次不可?”
有一人應聲道:“蕭堡主若是問心無愧,讓人搜一搜又何妨?”
我聽到這聲音,不由渾身一顫。
這不是溫浪漫,也不是花平,而是那個在小蓬萊殺我衆姐妹又在正義堂帶人搜我住處的常壇主。
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都聽到了這些對話,蕭萍洶自然也聽到了。只見他一皺眉,揚聲道:“這話若是花總管或者溫莊主說說也就罷了,你常朔鐵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我蕭家堡放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大概用上了內力,如舌綻春雷,擲地有聲。他一面說着,一面抱着我走進大廳,當我們站到廳中時,“放肆”二字,竟將廳中諸人的衣袂髮絲震得無風自動。
常壇主被一個年輕後輩這樣搶白,臉上紅一陣青一陣,但此刻卻不敢搭話。
花平和溫浪漫果然都在這裡。
溫浪漫依然白衣勝雪,說不出的英俊瀟灑,本來還是他一慣的溫文優雅,看到我被蕭萍洶抱進來,臉上的表情卻一變再變,像是又驚又喜,然後便直接向我們這邊走過來。
花平的動作卻比他還稍快,蕭萍洶纔在廳中站穩,他已一個箭步搶過來,急切地喚了一聲:“谷主。”後面的話卻像是說不出口便嘎然而止,只是站在我身邊,伸了伸手,像是想來接我,卻又猶豫着收了回去。
他看來倒是比平日憔悴得多,雙頰瘦削下陷,此刻眼中神采也遠不及往日沉靜。
蕭萍洶將我放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不待我坐好,溫浪漫已過來握住了我的手,柔聲喚我:“芙蓉。你這一個月怎麼樣?好不好?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委屈?”
他語氣雖然輕柔,這一串問題卻問得又急又快,我一時也顧不上答,只是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時有人笑道:“花谷主能夠平安歸來,真是萬幸。各位,既然花谷主人已經回來了,又毫髮無傷,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畢竟只是一場誤會,大家不要傷了和氣。”
我這才發現,原來不單常壇主,連嶽盟主也來了,此刻正挼着自己的三縷長鬚,笑呵呵地打圓場。
我不由怔了一下,我被擄走這件事,到底驚動了多少人?
花平站在我身後,向蕭堡主抱拳道:“這次是在下魯莽,得罪了。”
有武林盟主打圓場,花平又先道了歉,蕭堡主自然就附合着說不過誤會一場,大家也是關心則亂,人回來就好之類的話,並且說爲了慶賀我歸來,晚上要大宴羣雄,一邊吩咐下人去準備。
“且慢。”常壇主這時卻突然插了一句。
所有人都看向他那邊。
常壇主斜睨着蕭萍洶道:“蕭堡主口口聲聲說花谷主被擄一事與蕭家堡無關,爲何花谷主卻和令郎一起出現?”
蕭萍洶道:“那是因爲我在一處魔教據點發現花谷主,所以帶她過來。”
常壇主冷笑道:“這麼說起來花谷主是魔教擄去的嘍?”
蕭萍洶點頭道:“正是。”
常壇主道:“衆所周知,魔教對我中原武林人士一向手狠心黑,已有無數先例可證,爲何這次會對花谷主這般禮遇,毫髮無傷地留着等蕭公子去救?”
的確,曾純潔對我是那種態度,說出來只怕沒人會信。我突然很慶幸之前跟蕭萍洶說暫時隱瞞我的腿的事情,如果讓這人知道曾純潔找人來醫好了我的腿,他只怕會把我說成曾純潔的同夥吧?
蕭萍洶微微眯起眼,聲音也沉下來,道:“你這是在懷疑我說謊?”
常壇主輕輕笑道:“蕭公子不用動氣,你看,蕭家堡求婚被拒,花遲谷剛許了體貼山莊溫家,花谷主就被擄走了。這麼多武林同道齊心合力找了一個多月也沒找到,這纔剛剛約好了來蕭家堡要人,蕭公子就從魔教手裡把花谷主救出來了。這些事湊到一起,是不是太巧合了一點呢?”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由一怔。
是了,曾純潔爲什麼把我抓去又什麼都不做就放過我?原來他的重心根本不在我這邊。中原武林各派本來就紛爭已久,雖然因爲協議勉強出現了聯手局面,但只要有一點火星,還是會炸成一盤散沙。
因爲有聯姻這回事,我恰到時機的失蹤又恰到時機的出現,就是這一點火星。
花遲谷、蕭家堡和體貼山莊本身都是江湖排名靠前的幫派,這幾個幫派一亂,下面的人再說聯手,只怕也難。
魔教要的就是這個混亂的局面。
我甚至懷疑,蕭萍洶都是他們掐準了時機故意引過去的。否則他追查那麼久都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爲什麼能找到那個曾純潔分明已經遺棄了半個多月的宅院?
蕭萍洶自己不知有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皺了眉,盯住常壇主道:“照你的意思,便是我帶你們去那處魔教據點,你也是會懷疑那是我刻意佈置的嘍?”
常壇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哼了兩聲。
蕭萍洶轉過頭來,看向溫浪漫,道:“溫莊主也是這麼想的?”
溫浪漫本一直都握着我的手,這時索性蹲下身來,柔聲問:“芙蓉,你告訴我,你這些天都在哪裡?和什麼人在一起?”
我垂下眼看着他,突然覺得有些發冷。
溫浪漫握緊了我的手,頓了頓,又道:“只要你開口,我便信。”
會有這一句,就說明,他其實根本就不信。
我心底涌上一種悲哀,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笑。
很好笑,不是嗎?
我以爲我回來大家都會很開心,我以爲我回來大家都會很熱情地歡迎我,我以爲……回來就可以不用怕了。
但現在……這算什麼?
我還沒開口,蕭萍洶先笑起來,大笑着,環視了一週,道:“你們來蕭家堡不是來要人的麼?現在我把人帶回來了,你們又想讓我承認人是我們擄的是不是?好。我認!我就認了這一個月她都和我在一起。那又怎樣?”
廳中一時鴉雀無聲。
蕭萍洶說完也閉了嘴,只隨意在廳中站着,嘴角帶着一抹譏誚的笑容,凌厲的目光令他嬌好俊秀有若女子的面容看起來竟有一種咄咄逼人的英氣。
結果還是嶽盟主咳嗽了一聲,出來打圓場,道:“蕭世侄說氣話了不是?花谷主能回來就是好事,大家若還爲這些細枝末節傷了和氣,豈不是正中魔教下懷?”
蕭堡主也不失時機向蕭萍洶喝道:“混賬,也不看看今天來的都是什麼人?哪有你放肆的地方?還不給諸位前輩賠禮道歉?”
蕭萍洶哼了一聲,又多看了我一眼,然後只向嶽盟主抱了抱拳,也不顧廳中其它人,一甩袖便揚長而去。
蕭堡主只氣得跺着腳大罵:“你這孽障!”
一時間廳裡衆人面色各異,倒也沒有開口的。
溫浪漫還是握着我的手,我卻只是覺得冷。輕輕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轉而拉住了花平的袖子,輕輕道:“花平,我想回家。帶我回去。”
花平低頭行禮,應聲道:“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