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當然會幫金嘉樹一起想辦法。她遲早是要嫁給他的,到時候他的麻煩也會成爲她的麻煩。她可不希望自己所住的大宅裡,到處是些居心叵測的傢伙。
不過,這一宅子的僕從,也不能一刀切地全數淘汰掉,還是要分門別類進行處理的。
海棠分析給金嘉樹聽:“孫家黨羽留下的舊僕,由於是新安排過來的,若是忠於舊主的世僕,抄家之後就該被髮賣掉了,能通過皇家甄別、留下來繼續執役的,應該都是些來歷清白的新人。你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暫時調到宅中邊邊角角的地方,日後再作處理。你有玉田縣的大莊子,又有溫泉別莊,名下不缺土地,總能找到地方安置不想要的僕人,不需要一口氣全都發賣出去。”
只要不是直接大批量發賣僕人,金嘉樹想把家裡的僕從換個地方,從京中大宅調到鄉下田莊去,那都是內務,誰會多管閒事過問一聲呢?奸黨罪臣留下的奴僕,就算被送去鄉下種地,又有誰會跳出來爲他們打抱不平?就算是宮裡知道了,也只會覺得金嘉樹行事謹慎,不會有什麼異議。
至於先帝安排過來的皇莊僕人以及奸細耳目,海棠則認爲,金嘉樹有必要全數退回去:“你不是宗室王裔,自問用不起皇莊僕從,婉拒這些自視甚高的男女僕婦,乃是你謙卑知禮,外人是挑不出錯來的。到時候連帶裡頭的先帝耳目一併退還,也不必分開行事了。但爲了審慎起見,你最好跟新君打一聲招呼,告訴他裡頭誰是先帝安插的耳目。如此一來,倘若新君有心要爲自己收服一批人手,另作他用,也能有所安排。”
金嘉樹有些遲疑:“這事兒……能行麼?太后娘娘賜下來的宅子,裡頭的人也都是她安排的。若是我尋藉口退還回去,就怕太后娘娘心裡有想法,外人……也有可能會覺得我不識好歹……”
最關鍵的是,許太后一直在人前爲他這個“外甥”作臉,生怕旁人輕視怠慢了他,怎麼可能接受他說自己身份卑微,不配使喚皇莊僕從的理由?在許太后的心目中,他的份量可不比王孫公子差!
海棠卻嘆了口氣:“這有什麼?這個理由是搪塞外人的,對太后娘娘,你只管實話實說就是了。這些皇莊出身的僕從,心裡未必把你當一回事,裡面又有先帝故意安排的耳目,留着他們在宅子裡,你如何能自在過日子?就算太后娘娘關心你的飲食起居,想留個心腹在你身邊照應,也犯不着用先帝的耳目。專業的探子、間諜,還是安放到更合適的位置爲好。你一個沒有異心、忠於新君、老實讀書科舉的少年人,有必要在身邊配置這種等級的人手嗎?”
海棠覺得,只要許太后與新君對金嘉樹是真心關懷,就沒理由逼他留下這些看不順眼的僕從。就象金嘉樹先前說的,如果他身體好,有閒心,也不是不能跟大宅中的僕人鬥一番心眼子,徹底把人收服。可他如今身體還未養好呢,明年又是恩科鄉試了,他必得下場一試的。有這麼多正事要忙,他哪裡有閒心跟家裡的僕人鬥智鬥勇?留幾個老實的使喚就行了,其他的還是交還宮中算了。皇莊的僕從就繼續回皇莊執役去,宮中的奸細耳目也可以繼續在更需要他們的位置上發光發熱,就不必留下來給金嘉樹添堵了。
許太后與新君對金嘉樹而言都不是外人,實話實說,他們應該會體諒。若是金嘉樹處處有所顧慮,對他們藏着掖着,反而容易吃虧。
金嘉樹聞言若有所思:“這話倒也說得是。倘若我說,身體不好,沒精力跟人鬥心眼子,太后娘娘應該是不會多言的。”至於旁人……大宅是許太后賜下來的,會有那麼多不省心的僕從夾在中間,原是她的責任。金嘉樹要退還僕從,只要許太后沒有意見,旁人又怎會多言?就算太皇太后或新君問起,金嘉樹實話實說就行了。
金嘉樹下定了決心後,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事兒若真能順利解決,我也能安心許多。說實話,忽然得了這麼大的宅子,我心裡也不是不歡喜的。誰會放着大宅子不住,偏要在外頭租小宅子呢?若不是大宅子裡頭有那麼多煩心事,太后娘娘還安排了人盯着我,我又怎會不願入住其中?”
海棠柔聲勸他:“太后娘娘自是好意,原是關心你的身體,纔會這般安排。你也別總是跟她硬碰硬的,平日裡應召入宮時,也多跟她說說自己的日常生活,叫她多知道些你的事。她心裡滿足了,又知曉你心中不喜,就不會再往你身邊安插耳目了。哪怕她非要賜個嬤嬤下來照顧你,那嬤嬤也是以你爲主,不敢對你有半分輕慢的。”
金嘉樹聽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姨母對我的關心……我心裡是知道的。我生母……早逝,她是我母親唯一的妹妹,據說長得十分肖似我母親生前的模樣,因此我看着她,心中也覺得親近,常有孺慕之心。可每當我主動與她親近,心裡把她當親生母親一般看待時,總會被她的言行舉止驚醒過來,就象是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般……那時候我便知道,皇上纔是她的至親骨肉,我雖是……她親姐姐的兒子,她的嫡親外甥,她也願意時時關照我,卻跟皇上是沒法比的……”
這話說得有些混亂,但海棠還是聽明白了。
若不是早就清楚金嘉樹與許太后的真正關係,聽到這番話的人,一定會覺得糊塗吧?外甥自然沒辦法跟親生兒子相比,會對此有所抱怨的金嘉樹纔是奇怪的那一個……
可事實上,金嘉樹與新君都是許太后的親骨肉,後者已拋棄了前者多年,如今終於能母子團聚了,卻事事都將小兒子放在大兒子前頭,大兒子心裡難免會覺得委屈。
可事情不是這麼算的。新君的存在,乃是許太后富貴安穩的根基。新君好了,她才能過得好,下半輩子不需要再擔驚受怕,連帶的金嘉樹也能跟着沾光,可保半生榮華富貴。她更重視新君,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金嘉樹剛出生不久,太后便與他母子分離,從此天各一方,直到今年方纔真正重逢相見。論情份,他如何能與從小就由許太后親手帶大的新君相比呢?人心本就是偏的。金嘉樹既然獻上了計策,把自己與許太后的關係定位爲姨甥,有些事就不能想太多了。
這麼想着,海棠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一種殘忍的方式,提醒了金嘉樹:“這是當然的呀,太后娘娘是你姨母,不是你親孃,她與皇上纔是至親骨肉。你不能因爲太后娘娘生得象你母親,便真把她當母親一般看待了。金大哥,你與皇室走得近,有時候需得注意分寸,可不能因爲皇家待你甚厚,便糊塗了,看不清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