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玉微微一笑,笑得索然:“皇上……他真的這樣想我死麼?”
李默垂眉,道:“奴才不敢妄揣聖意,奴才只是奉命傳旨。”
溫如玉擡眸,目光掠過李默,見他白白的臉上一張紅脣,脣角帶着一絲若隱若現的笑容,看來竟有幾分詭異。身上的衣服很華麗。再往下看,一雙捧着聖旨的手上竟戴着兩隻碩大的綠寶石扳指,看來極名貴。
驀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印象中似乎不是如此。在景剴身邊看到他時,總是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也不見他戴什麼飾物。
怎麼離了皇宮就換了一副模樣?是不是因爲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所以要出來炫耀一下,滿足他的虛榮心理?
心中有隱隱的閃念,沉吟片刻,慢慢站起來,道:“公公,請回去回覆皇上,說我不接聖旨,也不飲毒酒。待明日我料理好關內事務,便自己回京,向皇上負荊請罪。到時要殺要剮全憑皇上決斷。”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李默的意料之外,他一下子呆住,半晌面上露出冷厲之色,道:“王爺,奴才奉旨而來,回覆只有兩個,要麼是王爺接聖旨,要麼是王爺飲毒酒。請王爺自己決定!”
“既然如此,公公希望本王選擇哪一樣呢?”溫如玉微笑,語聲輕緩,目光溫和。
脫去戰袍的他,本來面容清俊儒雅,再帶上這一臉微笑,竟讓李默看得錯不開眼睛。
一下子慌了神,結結巴巴地道:“奴才……怎好替王爺決定?”
“既然如此,就照本王的話去做。”溫如玉說得很輕,語氣卻不容置疑。
李默似乎更慌了,目光有些躲閃,眉間露出緊張不安之色。
溫如玉脣邊的笑意更濃,和聲道:“公公難得來此,時值正午,本王略備薄酒,與公公同飲幾杯如何?只是……公公莫要嫌這邊荒之地,一切簡陋纔好。”
李默呆住,彷彿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卻不敢露出來,馬上又恢復平靜,道:“能與王爺共飲,是奴才的榮幸。”
“多謝公公賞臉。”
兩人坐定品茶。
李默忍不住看溫如玉,語氣中帶了驚豔:“看王爺的氣度,不亞於當年羽扇綸巾、雄姿英發的周公瑾,難怪滿朝文武都對王爺讚不絕口,誇王爺是康朝的頂樑柱呢。”
溫如玉淺淺一笑:“公公過獎了。可惜……皇上不是這麼想,否則,他爲何要我死呢?”
李默一愣,垂下眼簾,似在考慮應該如何回答。
溫如玉又笑,道:“這個問題讓公公爲難了麼?不用回答,我心中清楚得很,必定是皇上忌憚我戰功赫赫,怕功高蓋主,或怕我存了反意,對不對?”
“王爺……”李默露出爲難之色,道,“奴才不敢妄作評論。王爺是個聰明人,其實……王爺何必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皇上這樣對你,你難道就不能……”
溫如玉瞥他一眼,微微挑眉道:“公公有什麼好的建議麼?”
李默看他半晌,似乎在辨別他話中的誠意,最終不敢造次,輕輕一筆帶過:“奴才只是隨便說說,奴才身份低微,哪裡懂得這些大道理!”
溫如玉輕輕一笑,端起茶杯,那種風雅,再次令李默看得呆住。
淺淺抿一口茶,又擡眸道:“皇上……他還好麼?”
“皇上很好。王爺替皇上打退敵兵,皇上鬆了口氣,總算可以睡安穩覺了。”
“哦,你是說在此之前他睡不安穩麼?”
“是啊。皇上什麼事都不放在臉上,表面上不急,心裡可急着呢。”
溫如玉暗暗嘆息。只是爲了不放心自己,寧可輾轉難眠,也不願派自己出徵。這個皇帝,當得實在是累啊!兄弟之間,竟是如此不值得信任嗎?
“那麼……”想開口問妻兒的情況,想想李默未必清楚,也就罷了。
不想李默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喟然道:“王爺,自你走後,王妃形同槁木,還向皇上請求,將清寒小王子帶回家,不再到皇宮中來了。王妃,怕是恨死了皇上,看到皇上也沒個好臉色。”
溫如玉的手不*輕輕顫抖了一下。
憂傷,只在眸中一掠而過,如同蝶翼。
一會兒酒宴擺好,兩人同往花廳,出門時李默被門檻絆了一下,溫如玉及時伸手扶他,摸到他腰間有什麼東西鼓鼓囊囊,似是金銀之物。
兩人同桌共飲,晏修作陪。
溫如玉彷彿酒量極淺,喝下兩杯酒臉上便泛起紅暈,一雙眼睛朦朧起來,脣邊的笑容也變得朦朦朧朧。
晏修在旁邊擔心地道:“王爺,只怕這兩天你太過勞累了,怎麼才飲幾杯就撐不住了?”
溫如玉展顏道:“誰說我撐不住了?今日公公在此,我心裡高興,一定要痛飲幾杯。你別攔着我。”
說着起身爲李默倒酒,身子忽然一晃,碰翻了酒杯,酒灑了李默一身。
“公公,抱歉。本王太不小心了。”溫如玉歉然,拿出手絹給李默擦拭衣服,卻又道,“不行,衣服都溼了。公公將外衣換下來吧,待我拿去火上烤一烤,很快便乾的,不會耽誤公公行程。”殷勤備至,伸手去解他衣服。
李默被他弄得手忙腳亂。還沒來得及反應,晏修已過來幫他脫了外衣。
腰上一個錦囊,鼓鼓的,晏修彷彿不小心碰了一下,那錦囊倏地掉下去。
散開,灑落一地金銀珠寶,光彩奪目。
李默呆若木雞,一下子變了臉色。
溫如玉卻似乎毫不介意,含笑拍拍他的肩道:“看樣子,公公在宮中極受皇上寵愛,賞賜這麼多,怕是連嬪妃們都比不上你了。”
李默尷尬之極,臉上又紅又白,像唱戲的塗了脂粉一般。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訕訕地笑了幾聲。
溫如玉卻已蹲下,幫他將這些珠寶一樣樣撿起來,放回錦囊中,交還給李默。李默只能在旁邊看着,手足無措。
溫如玉回身,歉然笑道:“對不起,公公,掃了你的興。來,我們再喝。”
想坐下,腳步卻已踉蹌。
晏修連忙扶住他,道:“王爺小心。”
“我沒事……”溫如玉笑,“你將公公的衣服拿到廚房去烤一烤吧。”
“是。”
溫如玉繼續喝,越喝目光越迷濛。
李默站起來:“王爺,奴才該回京覆命了。”
溫如玉茫然地點點頭,口齒不清:“告訴……皇上,我……隨後就回。”
“是,王爺。”
晏修忙去拿了李默的外衣,遞給他。
待李默離去,溫如玉站起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攤開手掌,掌中一粒明珠,雙手扮開,裡面是空的,卻藏着一張字條。
字條上清清楚楚地寫着:借聖旨之名,以毒酒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