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僕僕、一身狼狽的勁裝漢子俯伏在地,滿臉惶恐之色,汗水沿着鬢角一滴滴流下來,蒼青色的衣服上血跡斑斑,臉色灰敗。
“祈越。”子墨似乎仍然不相信所聽到的話是真的,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人重複道,“你是說---所有分堂都被康軍滅了?”
“正是。”叫祈越的漢子不敢擡頭,背上的肌肉僵硬地繃緊,脣角有些*,“康朝出動鯤鵬軍,由兵部侍郎歐陽雁、鯤鵬軍大將晏修等人帶領,兵分幾路,同時襲擊我們十個分堂。我們那麼多分堂毀於一旦,大王當初派出的七位香主只逃出屬下一人,其餘六人皆被鯤鵬軍抓回長安了!”
子墨的手指死死地攥緊掌中的硃筆,彷彿要將那支筆捏得粉碎。
“歐陽雁……”他喃喃地念出這個名字,忽然輕輕笑起來。
祈越被他笑得渾身發冷,惶然擡頭道:“大王……”
子墨把硃筆啪的一聲甩在桌案上,身子微微後仰,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孤竟然失算了。溫如玉,你真厲害……那次歐陽雁必定是帶人圍剿傾城山莊而去,你逼孤放過殊離等人,然後突然毒發。孤當時未曾懷疑,現在想來,你必定是在那時候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授意夜的手下與歐陽雁聯盟……滴水不漏……”
祈越顯然不清楚這段故事,只是呆呆地聽着,不置一詞。
子墨直起身子,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鯤鵬軍可有必殺堂的人帶領?”
“有蒼夜手下的侍衛殊離、驚風等人。”
“果然如此。”子墨冷笑,聲音如冰泉流過,臉上霎時佈滿嚴霜。
祈越久久聽不到聲音,微微擡起頭,見子墨閉着眼睛,雙眉糾結在一起,嘴角噙着一絲冷笑。他覺得腿已發麻,卻沒有勇氣動一動。只覺得這裕華宮中空氣驟然凍結,逼得他連呼吸都凝滯了。
“溫如玉,溫如玉,你真狠。孤最得力的影衛現在成了你的兄弟,其他七人……只有一人活着回來。孤……該拿你如何?殺了你來祭奠孤夭折的壯志麼?想不到孤派出的新堂主還未到任,你的軍隊就已粉碎了必殺堂。你不動聲色,卻把一切都計算好了……溫如玉……你要爲此付出代價……”
低沉冷澀的聲音在裕華殿中悠悠迴盪,子墨的臉上竟然露出疲憊不堪之色。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眉宇間有些許失落、些許頹廢。
“大王……”曾經做過影衛的祈越從未見過自己的王如此失態。這個溫如玉是何人?
子墨如夢方醒,收回目光,揮揮手道:“回去養傷吧,傷好後再來當影衛。”
“是,多謝大王。”祈越如逢大赦地離去。
子墨再次提起硃筆,眼睛看着桌上的奏摺,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一股怒氣憋在胸口,幾欲將胸膛撕裂。他猛地抓起一個杯子,狠狠地砸到地上。
碎裂的聲音響起,在空蕩蕩的大殿中聽來格外刺耳。子墨心頭一凜,煩躁的情緒突然一掃而空。
“王兄。”人影一閃,子襄出現在他面前。臉色有些蒼白,狹長的眼睛裡射出幽幽的光,緊緊盯着子墨,脣邊勾起一縷嘲諷的笑容:“王兄現在該明白了麼?溫如玉始終是康朝人,他的心永遠不會向着你。”
子墨無言。
“王兄應該殺了他和蒼夜,爲我們死去的人報仇!”子襄的聲音裡充滿盅惑的味道。
子墨依然沉默。
子襄有些不耐,一步走到子墨面前,手撐在桌案上。胸口起伏,呼吸急促,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王兄還在猶豫什麼?沒有溫如玉,康朝軍隊不足爲懼。但留着他,對我們卻始終是個禍害。他這個人深不可測,你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你想留下他,封他爲王,他有答應你嗎?他沒有!他留在這裡好象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但你哪裡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說不定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這裡刺探我們的軍情,然後向康樂帝彙報……”
“不會。”子墨終於開口了,“他現在失去記憶,根本連康樂帝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再說,他被軟*在睿王殿,跟外界信息不通,如何通報軍情!”
子襄冷笑道:“在你抓他時他已經失去記憶了,可他不是依然想方設法通知他徒弟滅了必殺堂麼?!”
子墨一震。
“只要他本性不變,他認定自己是康朝人,而他是忠臣,他自會想辦法做忠臣應該做的事。”子襄步步進逼。
子墨擡起眼簾,有些意外地看了弟弟一眼,似乎沒想到他能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來。
“王兄你醒醒好麼?你別傻了。你得不到他的,只有毀了他纔是對我們最有利的!”
子墨站起來,負手徘徊,修長的背影落在子襄眼裡,顯得凝重而落寞。
“你一片誠意想招降他,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字的承諾。王兄你就象三國時的曹操,愛才如命,可關雲長的心始終在劉備那邊,他不會倒戈相向的……”子襄越說越激動,聲音不覺拔高了。
子墨站定,慢慢回過頭來,深沉的眼底彷彿有層雲翻涌,一字字緩緩道:“你說得對,沒有溫如玉,康朝不足爲懼。可你知不知道,這世上並非只有孤想成爲霸主。你以爲碧海、赤燕他們不想統一天下?孤殺了溫如玉,倒是爲他們掃清了障礙。碧海國的星羅與溫如玉是好朋友,若是溫如玉死於孤手,他說不定就能狠下心來吞併康朝!還有赤燕那個獨孤煌,他何嘗不是對康朝虎視眈眈?溫如玉一死,天下必定大亂。人人爭搶康朝這塊肥肉,鹿死誰手都不知道。說不定就打得幾敗俱傷。但他若在孤手裡,至少令星羅、獨孤煌有所忌憚。即使溫如玉不肯歸降,孤也要製造出他已歸降的假象。讓所有人都相信這一點!”
“溫如玉……他真的那麼重要麼?”子襄皺眉,不可一世的少年,哪裡聽得了王兄如此推崇一個人。
“一個月前獨孤煌四十壽辰,孤前往賀壽。晚宴上大家談起天下形勢,獨孤煌那樣驕傲的人,竟然對溫如玉讚不絕口,說他是個能夠創造神話的人。只可惜……心地太過仁慈,否則天下霸主非他莫屬。”
子襄聽得怔住。
“孤現在與溫如玉面對面,倒反而看不透他了。只覺得他是那樣清淡的一個人,總是淺淺含笑,溫文爾雅,爲什麼他會有那麼多傳奇故事?”子墨微微勾起脣,露出淡淡的苦笑。
子襄看到子墨對溫如玉極感興趣的樣子,忍不住又妒火萬丈,打斷子墨的評論道:“王兄打算一直將他軟*下去麼?”
“至少在孤打下康朝前。”
“可是你用蓮心丹控制他根本不是辦法,雖然現在你每隔三天給他服一點解藥,但只是暫緩毒發。毒性依然在他體內流轉,腐蝕他的身體,遲早有一天毒性侵入心脈,到時只怕神仙也救不活他了。”子襄冷冷地道。
子墨皺眉,沉吟半晌道:“孤會另外再想辦法的。”
蒼夜的傷雖然沒有痊癒,但至少可以走動了。
溫如玉仍然在每個夜晚躲進大殿深處,爲自己運功療毒。
他已將“返璞歸真”內功心法運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藉助於“返璞歸真”,他每天聚攏“寒玉神功”的功力,排毒後再將功力散去。他知道這樣的做法有很大風險,雖然白天他化去功力後身上沒有寒氣,但晚上練功時,守在外面的影衛很容易察覺異常。這種異常遲早會傳到子墨耳朵裡,以子墨的精明,不可能無動於衷。
但他別無選擇,他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
蒼夜可以起牀後心情大好,臉上有了血色,眸子又清亮如月。幾縷頭髮垂下來,擋住額前的那塊烙印。自從受傷後他便不再穿紅衣,而是換上了一身黑袍。因爲他覺得黑色更適合他現在的形象。
溫如玉很高興他有這樣的改變,因爲紅色總讓他覺得太過妍麗,怕別人對蒼夜想入非非,辱沒了他善良純真的小師弟。
柔和的燭光映出溫如玉白得透明的臉,而蒼夜披了斗篷,拿了本書,安安靜靜地坐在他邊上陪着他。
夜很靜。更漏剛敲過三聲。
他們聽到後窗下有極其細微的聲音,猜想是影衛貼窗感受裡面的寒氣。三天了,子墨沒有動靜。是影衛還未去向他彙報嗎?
忽然,一聲清晰的慘叫響起,撕破了睿王殿僻靜的夜空。
這聲音很近,而且聽來分明是努力壓低了聲音,不想驚動更多的人。
蒼夜騰地站起來。而靜坐的溫如玉也驀然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