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臣中少了那位白衣翩翩的男子,沐天麒神情恍惚,景剴心緒不寧。
文武百官都聽說了溫如玉重傷的消息,有人嘆息,有人慶幸。
烏薩使臣上殿索要回復,景剴修書,寥寥數語將烏莽的要求擊得粉碎:
螻蟻之國,妄吞巨象。若興刀兵,自取滅亡!
夜深,月影朦朧。
喬諾與另外兩名侍衛守在溫如玉的練功房外。
今天已是第三天了。
自從溫如玉進練功房,喬諾的心就沒有放下來過。雖然王爺、王妃都沒有怪罪,他卻不能原諒自己的失職。
每次看到大公子景清寒在練功房外徘徊,憂心如焚;看到王妃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的心就象刀割一樣。
一陣風飄過,空氣中陡然增加了寒意。乍暖還寒的春天,本來就有無法預料的風雨,人生豈非亦是如此?
一條白影無聲地飄到喬諾身後。
喬諾警覺,倏地轉身、拔劍,反應快到極點。
“王……”看清來人,忍不住脫口叫出來。
“噓……”白影示意他噤聲。
另外兩名侍衛也看到了,一齊跑過來。
三人正要行禮,白影擺擺手。
喬諾又驚又喜,壓低聲音道:“王爺,你沒事了?”
燈光下露出溫如玉熟悉的笑容,目光柔和,只是那張臉,看來越發清瘦了。
喬諾*不住熱淚盈眶。
溫如玉湊到喬諾耳邊低語一番,然後凌空掠起,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喬諾暗暗乍舌。好厲害的輕功!
金陵秦淮河畔。紅袖招。
老鴇名叫姬紅袖,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一雙精明的眼睛識遍人情世態,早就沒什麼事情能讓她動容。
可今天她的眼睛突然亮了,驚豔的表情在臉上足足停了八秒鐘。
她看到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個人穿着一身雪白的絲質長袍,外面罩一件深藍的斗篷,看來剛剛經過長途跋涉,有幾絲頭髮被風吹亂,飄在他沉靜而深邃的眸前,有種說不出的美。眉間有些許滄桑,卻更增添了一種成熟、寬容、敦厚的味道。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滿身的高貴、優雅就已展露無疑。
這個人,竟然是溫如玉。
“這位公子……?”姬紅袖迎上去。
溫如玉看着她,微笑道:“你是這裡的老闆娘?”溫和動聽的聲音,象春風輕輕拂過。
姬紅袖的心突然怦怦跳起來,臉上微微發燙。道:“是的。我叫姬紅袖。”
“紅袖姐,在下來江南遊玩,經過秦淮,聽說你們這兒有位姑娘叫江南柳,十分善舞。不知我是否有幸見她一面?”一句“紅袖姐”讓姬紅袖的臉更燙了幾分。
“公子……從哪兒來?”姬紅袖忍不住好奇。
“長安。”
“公子貴姓?”
“溫。”
“溫……?”老闆娘看着他,看得很仔細,“看公子這樣的人品氣度,倒讓我想起傳聞中的一個人來。”
“是誰?”
“鯤鵬王爺溫如玉。”
溫如玉淡淡一笑:“我不認識他。長安姓溫的人多了。聽說這位王爺是個古板之人,根本不懂風月。老闆娘怎麼會懷疑是他?”
姬紅袖彷彿覺得有道理,點點頭道:“我家江姑娘身體不好,好久不跳舞了,也不見客。只是……公子這樣的人品……想來她多半會見。公子稍待,我去同她商量一下。”
“多謝。”
過了一會兒,姬紅袖走出來,臉上有困惑之色,道:“溫公子,我家姑娘脾氣有些怪。她非要公子續一首詞才能讓公子進去。”
溫如玉揚眉:“想來江姑娘是位才女,這種見客方式倒也有趣。好吧,讓我看看。”
姬紅袖拿出一張粉色信箋,上面題了半闕《虞美人》:
煙水秦淮當年夢,故國數載東風。斷腸人去玉樓空,可堪舊遊時節見行宮?
溫如玉呆住。難道這位江南柳已識破他就是溫如玉?否則爲什麼拿鯤鵬王國的舊事作詞?
這詞分明是說鯤鵬王國短短數載,如今昔人已逝,王府早就煙消雲散,舊址上建起了康朝的行宮。溫如玉故地重遊,情何以堪!
提起筆來,續上下闕:
繁華寥落千古事,忍看蒼天撥弄。丹心只許爲蒼生,一任笙歌散盡夕陽中。
姬紅袖拿着他的下闕進去,很快又出來,含笑道:“溫公子,江姑娘有請。”
溫如玉道:“多謝紅袖姐。在下還想請紅袖姐幫個忙。”
“溫公子不必客氣,有事只管吩咐。”
“今日不管發生什麼,請紅袖姐代爲保密。”
姬紅袖怔了怔,鄭重地點頭答應。
江南柳的房間裡飄着淡淡的清香,沒有綺麗之色,沒有旖旎風情,只有琴一張、畫一幅、書幾冊,瓶中插着幾枝梅花。
江南柳用白色的紗巾蒙面,只露出一雙嫵媚的眼睛。
溫如玉凝視着這雙眼睛,這雙眼睛他並不陌生,只是眼神卻完全不同。沒有撩人的味道,卻隱含着淡淡的憂傷。
“王爺?”
“正是。姑娘如何猜到?”
“聽紅袖姐的描述,小女子已經猜到幾分。待王爺續了小女子的詞,小女子便確定無疑了。”江南柳眼裡露出淺淺的笑意,道:“大家都說王爺是君子,果然名不虛傳。當今皇上有諸多地方對不起你,而你卻寬容大度,一心爲國。看王爺的詞,真令小女子油然而生敬意。”
溫如玉道:“姑娘過獎了。其實皇上心地善良,英明睿智,是個好皇帝。有時候他也無奈罷了。”
“他真是這樣的人嗎?”江南柳悵然道,“你覺得他是個可以託付的人麼?”
溫如玉心中一動,已明白了什麼,微笑道:“皇上有情有義,姑娘可以放心。”
江南柳彷彿有些欣慰。
“如果我猜得不錯,姑娘纔是真正的林媚兒。”溫如玉道。
“王爺真是絕頂聰明。”
江南柳輕輕摘下面紗,輕輕嘆息。
溫如玉微微一呆。這張臉與宮中那位林媚兒一模一樣。難道是孿生姐妹?亦或宮中那位是易容的?不會,溫如玉馬上推翻後一假設。梅如雪是易容高手,若宮中的林媚兒是易容的,她不可能看不出。
只是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林姑娘可願將事情*告訴在下?”
林媚兒垂下長長的睫毛,神情仍有猶豫。
“林姑娘若是覺得不便講,在下也決不勉強。”溫如玉的目光寬容而坦誠。
林媚兒擡起頭:“其實王爺已猜到十之*,對不對?”
“對。不過還是希望林姑娘證實。姑娘若是有什麼爲難之處,不妨對我明言,也許我能幫得上忙。”
林媚兒忽然起身跪下,眼裡泛起淚光:“若我將事情*說出來,求王爺放過我伯父與父親。”
溫如玉連忙扶她起來,和聲道:“林姑娘不必如此。此事我不敢代皇上承諾什麼,但我會求皇上放過他們,皇上是個明辨是非的人,相信他會聽我的話。”
“有王爺這句話就夠了。我相信王爺。”林媚兒露出笑容。
“林姑娘好像很瞭解在下?”溫如玉困惑。
“伯父將朝中發生的事都講給家父聽,我正好在旁邊聽到了。而且民間也流傳着王爺很多故事,老百姓都對王爺讚不絕口呢。說王爺有經天緯地之才,皇上因爲有了王爺,如虎添翼,才令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
“林姑娘,你千萬別這麼講。”溫如玉心裡忽然覺得不安,經天緯地之才?若被景剴聽到,他會怎麼想?上次梅如雪背後說的話已經被景剴聽到,幸好他沒追究。可是,如果民間都有這樣的說法,他會不會真的對自己有所猜忌?
林媚兒柔聲笑道:“王爺是怕娥眉謠諑,古今同忌吧?王爺胸懷磊落,俯仰無愧,何須擔心小人詆譭。”
溫如玉動容,這女子真是玲瓏剔透呢,自己眉心一動,她就能知道自己想什麼?
忍不住微笑道:“林姑娘過譽了,在下愧不敢當。”
頓一頓,又道:“如今宮內那位林媚兒對皇上構成很大危險。我看姑娘是位賢淑女子,深明大義。希望姑娘幫助在下解開謎團,在下萬分感謝。”
林媚兒點頭。
溫如玉離開時身邊跟了位脣紅齒白的少年人。姬紅袖瞪大眼睛,想說什麼,卻被溫如玉微笑的眼神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