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

兩人一路走出暗道,回到流星堂紫微廳中,已是兩個時辰後。房中那些工匠已全然不見,只有機關王白石坐在一張木椅上靜候,神情頹然。

白兄是在等我,還是在等青霜令使?林青漠然道。他身爲旁觀者,對四大家族與御泠堂的恩怨並無太多成見,白石反出四大家族也無可厚非,但因此殘害曾爲同門的水秀,卻令林青難以釋懷。

白石木然道:青霜令使可從暗道離開,無須出入流星堂。這也解釋了青霜令使何以在那地下石室中早有預備。

林青聽公然承認與青霜令使勾結,淡然一笑: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稱呼你,白兄,還是物兄?這一聲物兄自是不無諷刺之意。

白石一聲長嘆:林兄可知小弟本名白石,加入英雄冢後才更姓爲物。

林青聳肩:那又如何?白水相約也罷,物水相約也罷,琴瑟王亦難復生了!

白石垂首,輕輕一拍坐下木椅:這椅中機關與石室中的近千斤火藥相連,剛纔只要我輕輕一碰,暗器王、許少俠、青霜令使、無念宗都將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林青一凜,口中卻渾若無事地冷笑道:原來小弟無恙而返,還多虧了白兄手下留情?

白石一嘆,神情十分矛盾:我常常在想,人生在世,可以反幾次?是否可以因爲一次錯誤,而再犯下一次錯誤?看來他對反出四大家族不無悔意,卻難以下定決心再次背叛御泠堂。

林青正色道:白兄當是明事理之人,既然已鑄成大錯,何不棄暗投明?白石再嘆:何爲暗?何爲明?自古成王敗寇,項羽若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史書上便決不會有漢高祖;玄武門前李世民若敗於李建成之手,唐太宗亦只是一個弒兄篡位不成的反賊而已

小弦一震。誠如白石所說,四大家族與御泠堂目的相同,只是手段各異。歷史從來只會記載成功者的足跡,一旦開天換地、朝權易手,千百年後,誰又會知道這一場明爭暗鬥的真相?誰又會知道開國功臣的背後,還掩埋着百世宿敵的屍骨?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四大家族與御泠堂相爭的已不僅僅是要助明將軍登基,而是爲了自身生存的一場抗爭!

可是,那些自幼被灌輸的俠義之念是如此根深蒂固地佔據着小弦的心靈,他始終堅信着邪不壓正。

不!小弦忍不住大聲道,我只知道留名千古的都是英雄,遺臭萬年的都是壞蛋!

許少俠,你以爲歷史的評說果然是真實無誤麼?白石冷笑,正義與邪惡並無界限,只不過是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的一個理由。

小弦迷惑了,白石的話似乎也有道理,雖然隱隱覺得自己的堅持並沒有錯誤,卻不知如何反駁。

林青緩緩道:我從不去管什麼大道理,也沒有建功立業的野心。我只知道,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權力爲了自己的私慾讓無辜的人們爲之送命!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戰士,有幾個人明白自己是爲什麼而戰的?當把一個個所謂的真命天子送上龍椅時,那些拖着殘肢斷臂告老還鄉的勇士們又得到過什麼樣的快樂?

白石身體猛然一顫,林青的話擊中了他的內心。或許就是因爲那份迷茫,他纔會從四大家族中背叛。因爲他不知道爲了多年以前的天后遺命,把齊整的江山重新弄得四分五裂有何意義?他也不知道明氏的朝廷與現在的朝廷會有什麼不同,無非是換了一代天子、一代朝臣,對於普天下的百姓來說,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這一剎,白石忽覺得自己似乎已懂得明將軍爲何大權在手、卻遲遲不願奪取皇位的心思!

林青傲然道:所以,在我心目中的真正英雄,只有令公、武穆,這寥寥數人而已。

北宋楊業,率八子抗遼,人稱楊家將,最後都一一戰死沙場;南宋岳飛掛帥抗金,精忠報國,被奸相秦檜所害。他們雖不是什麼立下不世功業的開國功臣,卻是百姓眼中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小弦眼中瞬間閃過一道光芒!林青的話如晨鐘暮鼓點醒了他,令他終於真正明白了俠的真諦:亂世中逞勇的血性豪情不足一道,面對強敵侵略、保護蒼生子民家園的鋤強扶弱,纔是真正的肝膽俠者、豪傑英雄!

白石的身份泄露,已知難容於京師:本對林青不無殺機,但聽到暗器王這一番肺腑之言,那些似乎早已隨歲月而逝的少年雄志重又涌上心頭:師父物由風收他爲徒,經過數十載苦練武學,終列入英雄冢物氏門牆,後來物由風因病早役,又得到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物由蕭的指點,與物天成並稱英雄冢最傑出的兩位弟子,本是懷着滿腔抱負,無奈在英雄冢門主之爭中輸給了物天成。心灰意冷之際卻被告之天后遺命,隨即身懷重任潛入京師,一心要助明將軍重奪江山;然而,明將軍的曖昧態度卻讓他無可奈何,甚至無所適從,十餘年的光陰就耗費在京師中、在無休止的等待與準備之中流失,他不想默默無名,他要做開創基業的英雄,可現實卻令他難展宏圖。於是,御泠堂趁虛而入

沒有明將軍,我們就不能完成一番事業麼?身爲英雄冢的嫡傳弟子,白石並不畏懼死亡,那是他的榮耀。所以即使當年孤身面對御泠堂數大高手的圍逼時,他也依然可以力抗不屈。可是,當青霜令使悠悠問出這句話時,白石卻不由怦然心動。執著的信念本已在數年的沉默中猶豫,燃燒的熱血本已漸漸冷卻,卻因這一句話而重煥生機。

是啊,大丈夫成名立業,並不是一定要藉助天后傳人的!

是否另立新主並不重要,我只希望,四大家族能與御泠堂聯手,化解這百世的宿仇!年輕且驚才絕豔的御泠堂主當時如此道,眼中是欲酬壯志的激昂、真誠相待的懇切。

白石心想:如果能在自己手裡將這段糾結千年的恩怨了結,那將是何等巨大的功德啊!

於是,背叛就在稍縱即逝的猶豫和足可說服自己的理由中,順理成章地發生了。英雄冢嫡傳弟子,成爲了御泠堂火雲旗紫陌使!

直到胸懷大志的御泠堂主消失三年,青霜令使漸掌堂中大權;直到白石發現了青霜令使真正的野心與目的;直到鳴佩峰前驚世一戰、離望崖前十餘名四大家族精英弟子的死訊傳來;直到水秀昨夜死於青霜令使之手白石才真正明白,千年世仇只有以某方的毀滅而終結,他的理想或許一如他苦研多年的花月大陣,只不過是一場看似浮華的流光掠影。

可是,他不願意、也不能夠用另一次背叛,來否定最初的背叛,他只能將那鏡花水月般的理想之夢繼續做下去,直至完全破滅。

然而,此刻聽到林青的話,白石才恍然驚悟:原來,錯誤並不是從背叛時發生,而是從他立下少年的宏願時,就已經無法回頭地踏入了這身不由已的江湖!

白石此刻臉上冷汗涔涔而下,再無平日的從容儒雅之態。

一時間,三人都默不作聲,各懷心思。紫微廳中瀰漫着一種悲壯而令人氣血沸騰的氛圍。

白石悵然半晌,方道:昨夜之事我並不知情,乃是青霜令使假借我之名相約水秀。今日他又傳水秀死訊,故意調開我,與林兄單獨相會於石室中。我、我實不願被他如此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亦是他剛纔幾乎想發動機關,讓林青與青霜令使同歸於盡的真正原因。

林青漠然道:白兄又爲何收手?

白石慢慢道:因爲我已無退路。若是再叛出御泠堂,天下之大,我亦無處容身。何況,以青霜令使之能,恐怕也早已將此機關毀去。白石慚愧,實不敢輕試。此刻提到青霜令使的名字時,白石眼中閃過一絲既敬且懼的神色。

林青嘆道:白兄何須把自己說成是貪生怕死之徒。我寧願相信白兄胸中尚存一絲仁義,所以纔不願意被青霜令使左右。

白石一震,驀然擡頭:林兄可願放我一條生路?

林青一笑:白兄言重了。林某恩怨分明,琴瑟王之死我自會找真兇理論。

白石咬牙,似下了什麼決定:好!景、景閣主等人不日將入京,小弟無顏相見,今夜便會離開京師。他說到景閣主三個字時明顯一頓,大概想到了四大家族之間的昔日情誼。

林青問道:白兄將去何處?

白石仰首一嘆:青霜令使唯一顧忌之人,只有三年前無故消失的御泠堂主,我要找到他,重整御泠堂!

林青正容道:小弟倒勸白兄不如及時放手,以你的灑脫心性,何須一定要附庸於兩派之間?

白石仰首一嘆:白某活了四十年,只由衷佩服過兩個人,一是明將軍,一個就是堂主。他雖然年輕,卻是我平生所見最有氣度胸懷之人。時至今日,我依然相信,他確實意在化解四大家族與御泠堂的多年恩怨。如此抱負,已足令我以殘生相隨。

相比林青的博大胸襟,白石剛纔不由爲自己少年時一意建功立業,視天下蒼生如魚肉的宏願而慚愧。此刻想到了御泠堂主的雄志,才終於又有了新的理想與目標,信心重拾。

林青與白石亦算相交多年,知他雖是一派儒雅風範,內心卻極是高傲;聽他直承平生只欽服的兩人,不由對那御泠堂主亦生出一絲好奇。

事實上御泠堂與四大家族爭霸多年,儘管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上敗多勝少,但每次皆是應諾潛蹤,六十年不問江湖事。直至此次青霜令使明明落敗於離望崖前,卻仍是毀諾攪動京師,所以才引發了昊空門傳人明將軍的殺機。而這一切,皆是因青霜令使的緣故,而並非御泠堂主的本意。

小弦聽到兩人這番對話,心中百感交集。在他的心目中,只希望天下人平平安安,仇敵化干戈爲玉帛,此刻忍不住道:如果那御泠堂主真是這樣的好人,我都願意認識他。

林青拍拍小弦的頭,對白石恭敬抱拳:我雖與白兄談不上肝膽相照,但相識多年,亦知道你絕非心計陰沉之士。你既有此意,小弟自當鼎力支持。

白石略一沉吟:臨走之前,小弟還請林兄答應我一件事情。

林青點頭:請白兄明言。他竟不問對方求自己何事,便直接答應下來,這份信任已令白石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白石道:四大家族將會陸續入京,若是林兄不棄,請替小弟負起這京師聯絡之責。小弟知道林兄並不願意插手四大家族與御泠堂之事,但青霜令使陰狠毒辣,又深知我與家族的聯絡之法,若是提前設下埋伏,四大家族必將危險至極!他又是輕輕一嘆,道,其實對於小弟來說,雙方都頗有幾分淵源,實不願意看到他們相殘的一幕,所以寧可遠離京師,可以落個乾淨。

林青心知白石所言有理,失去了水秀與白石兩位內應,四大家族貿然入京,極有可能全軍覆沒。他微一思索,沉聲道:白兄也知,小弟決不是暗施詭計之人。四大家族與御泠堂之間,我不會相助任何一方。但一定保證,盡力給雙方一個公平相爭的機會。

白石一揖到地:林兄能有此心,白石感激涕零。他當下將與四大家族的聯絡之法說出,林青暗記於心間。

白石匆匆言罷,微一抱拳,頭也不回地出門而去,辛苦數十年創下的流星堂亦棄之如敝屣。

林青與小弦對望一眼,心中都涌上一種奇怪的感覺:無論是四大家族還是御泠堂,無論是青霜令使還是機關王白石,正邪的定義已然模糊。每個人的所作所爲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千年百世的宿敵帶給彼此的,已不僅僅是恩怨兩字,而是牽涉了太多太多人生難以負載的東西。

這,是否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弦發了一會兒呆,終於開口問:林叔叔,青霜令使到底是誰?

林青嘆了一聲:我早應該想到,能把《當朝棋錄》藏在清秋院中、又能不露聲色取走之人,除了那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簡公子,又還能有誰呢?

回到白露院中,與駱清幽、何其狂相見,林青將流星堂之行詳細說出。談及簡公子就是青霜令使、機關王白石背叛四大家族、流星堂地下石室中那詭異至極的花月大陣等等事情,衆人皆是嘆息不已。

簡歌簡公子不但容貌俊美,更以一身博雜之學馳名江湖,雖未聽說他會弈棋之術,卻也不無不可能。兼之他行蹤難定,在江湖上交遊極廣,連海南落花宮主趙星霜都對其頗有青睞之意。這樣一個驚才絕豔、浪蕩不羈的人,想來決不僅僅甘心只做一個御泠堂的青霜令使。他籌謀多年的計劃也決不僅僅是爲了支持一個泰親王,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何其狂皺眉道:白石已有悔悟之心,容他離京也便罷了,但小林你竟然會放過簡歌,這豈是你的個性?你我聯手,再加上清幽門下數百弟子的實力,就不信鬥不過御泠堂

駱清幽沉思道:水姐姐之仇我們一定要報,但此事不可莽撞。在未明白御泠堂的真正目的之前,貿然擾亂京師,絕非明智,一旦落入敵人的算計中,反而會弄巧成拙。

林青亦道:我直到現在也想不透簡歌的真正目的,就算御泠堂決意另立新主,但簡歌既然在太子手下,自當盡力扳倒泰親王。更何況,太子與將軍府聯手對付泰親王之事,他決不會不知,在明知敗面居多的情況下,仍是力保泰親王,必定另有所圖!

也許簡歌實際是暗中相助他人!駱清幽猶豫道,只不過,除了泰親王與太子,還有誰能有資格取代明將軍,成爲御泠堂的新主?

何其狂冷笑:只怕簡歌隨便找個傀儡,自己纔有篡權之野心。

駱清幽搖搖頭:若不找個能令天下人服膺的主子,御泠堂奪位的計劃肯定不會成功,簡歌熟讀兵書史學,決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何其狂心知駱清幽所說屬實,百思不解。

林青緩緩道:我在想,苦慧大師留下的那八句天命讖語,或許就是御泠堂行事的關鍵。此言一出,三人的目光不由全部集中在小弦身上,都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這孩子既然是明將軍的命中剋星,難道不過此事實是匪夷所思,誰也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小弦無心聽林青等人對局勢的分析,正在逗弄小雷鷹。小雷鷹在他懷中極爲伏貼,鷹緣輕啄小弦的臉頰、尚柔弱的鷹翅亦不時在他身上磨蹭,顯得十分親熱。

小弦見三人目光朝自己望來,大奇道:你們爲什麼這樣看着我?

林青等人心中的念頭自然無法對小弦明說。

駱清幽對小弦嫣然一笑:恭喜許少俠新收鷹帝。小弦手撫鷹頸,嘻嘻一笑:我在想給它起個什麼名字纔好。嗯,它的師兄叫小鷂,我叫小弦,難道它也應該是小字輩纔好?可是,若就直接叫做小鷹,好像又太過普通了些

鷹翔長空,一飛沖天。駱清幽略一思索,莊子曰:傳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不如就叫它扶搖吧。林青等人一齊拍手叫好。

小弦大喜,拍着小鷹兒:扶搖扶搖,你可喜歡這名字麼?小鷹兒眨眨眼睛,雖不通人言,但看到主人興高采烈,也低低發出一聲歡欣的鳴叫。

林青道:養鷹是門高深的學問,小弦可要向容大叔多多清教。

小弦怔了一下,心知林青感念舊日情誼,有意讓他與容笑風多接觸,懂事地點點頭:只要他不是存心害林叔叔,我就認他做大叔。說罷抱着扶搖去找容笑風去了。

林青眼望小弦走遠,才兒不可聞地低嘆一聲:是否在苦慧大師的預言中,這孩子的命運早就被註定了?

可是在場衆人,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何其狂又道:離泰山決戰還有兩個多月,這段時間難道真如小林所說,一任御泠堂布置謀劃?

駱清幽嘆道:無論泰親王謀反之事是真是假,在他發動之前,誰也拿他無可奈何。或許明將軍的策略纔是當前形勢下的最佳應對:誘其反,然後一舉滅之,將這一場事關天下氣運的大禍消彈於無形之中!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儘量保證四大家族安全入京,不讓局勢落入無可掌控的境地。

不甘其位的泰親王可謂是京師禍變的根源,他身爲皇親,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誰也不能指證其造反。所以明將軍才主動定下與林青的戰約,藉機誘反泰親王在將軍府有備之下、又與太子一系暗中聯手,意欲在泰親王謀反之際給他致命一擊!只不過,在風雲突變的京師中,任何可能性都會存在,泰親王也並非沒有成功的機會。明將軍雪夜相邀林青,就是不希望逍遙一派節外生枝,若是泰親王對局勢有所察覺、隱而不發,以後就再沒有一舉根除他的好機會了。

這其中關係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因御泠堂與四大家族的加人,更增添了許多難以預知的變數。或許,如機關王白石一般,遠離京師這是非之地,纔是最明智之舉。只不過林青等人身在局中,縱是不喜這一場權謀之爭,亦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對即將到來的滔天劇變。

何其狂道:小林你可想過,我們的行動全都建立在對明將軍的信任上,雖說明將軍向來一言九鼎,但九五之尊可不比天下第一高手,誰能保證他真的沒有那份野心?若是明將軍欺騙了你,一面借泰山之約調動江湖人的注意力,一面擊潰泰親王,自己坐上龍椅,又會如何?

林青不答,眼露神光。如果真是那樣,他一定會誓與明將軍周旋到底,至死方休。駱清幽卻是輕輕一嘆:我倒是覺得,就算皇位落在明將軍手裡,也不是什麼壞事。

何其狂冷笑:只要對天下百姓有利,皇位是誰的,都不放在我心裡。只不過,我決不會容忍任何人的欺騙。你們能沉得住氣,我可不行!嘿嘿,這兩個月裡我定要找些事做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恐怕是打算暗中調查明將軍的真正目的。

駱清幽一驚,她深知何其狂索不服人、狂傲不羈的性子,一旦有所懷疑,必會查個水落石出,到時非弄得天下大亂不可。她隱隱覺得不妥,卻不知如何說服,只好眼望林青,希望他能出言勸阻。

林青笑道:小何你若覺得氣悶,聯絡四大家族之事便交給你好了,我也可以靜心準備與明將軍的絕頂之約。

小林,你不要怕我壞事,我自有分寸,四大家族之事交給我就行了。何其狂自嘲一笑,眼中神情卻是十分鄭重,不過聽你說起那御泠堂主,我倒想起了一個人。

林青與駱清幽互視一眼,口中同時吐出了一個名字:宮滌塵!

御泠堂主乃是出身於南宮世家,宮滌塵與之是否有什麼關係?是否爲避人耳目,才改姓南宮爲宮?宮滌塵發起清秋院大會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表面上是爲了解答蒙泊大國師的難題,卻有意無意間促成了明將軍與暗器王的絕頂一戰。這個高深莫測的年輕人行事果決、極有條理,實是令人難以輕視。

何其狂沉思:如果無念宗的談歌和尚在京師小鎮外,便有搭救小弦之意,爲何小弦恰好結識了宮滌塵後,他便不再出手,難道就是因爲宮滌塵的身份?

林青道:我聽簡歌的意思,御泠堂對小弦的態度十分古怪,似乎並不想與之發生什麼關係,只是不想他落入泰親王之手而已。小弦邂逅宮滌塵之事,或許只是湊巧,倒不必深究。不過清幽曾提及,清秋院大會上簡歌望向宮滌塵的目光,似乎是舊識之人,恐怕其中大有緣故

何其狂道:不過白石既然說御泠堂主已失蹤幾年,應該不是誑語。他在清秋院大會上曾見過宮滌塵,由此應該可以排除,宮滌塵就是御泠堂主的推斷。

我又想到一處疑點。駱清幽緩緩道,祁連山的無念宗極少來到中原,御泠堂如何能將之收服?宮滌塵師從蒙泊,祁連山地處吐蕃國境,卻是有這個條件。

何其狂淡然道:如果我們的猜測屬實,宮滌塵極有可能會說服蒙泊國師在正月十九、泰山決戰之前入京,到時我再好好會會他!嘿嘿,我就不信揭不穿他的身份。

林青沉吟道:小弦對宮滌塵極有好感,我們不要對他說出這些懷疑,暗中留意即可。

三人商議一陣,雖然疑點叢生,卻也得不出一個確切的結論。

林青將四大家族的聯絡之法告訴何其狂,駱清幽亦命幾名蒹葭門心腹去鳴佩峰傳信。在將軍府全力迎擊泰親王的時刻,四大家族是對付御泠堂的主要力量,決不容有失。

風雲變幻,各方都在集結實力,皆準備在正月十九、雙雄泰山絕頂一戰之際,伺機發動。

這一年的京師之冬,竟是如此的寒峭。

琴瑟王水秀、機關王白石與刑部名捕高德言的突然失蹤,自然不可能瞞過各方勢力的耳目,卻意外地並未引起軒然大波。或許在目前的形勢下,個人生死已無足輕重。在各派的籌謀計劃中,京師裡表面如常,甚至比以往更爲寧靜,暗地裡卻醞釀着一場驚天劇變。

這段時間林青靜心備戰,凌霄公子何其狂則是天天外出閒逛,極盡逍遙。小弦足不出戶,每日就在自露院中,向容笑風學習養鷹之術。

雷鷹屬於鷹族中最聰慧的種類,恩怨分明。每次見到容笑風,扶搖皆是餘怒未消,羽翼倒豎,爪抓緣啄,口中鳴嘯,顯然對他記仇;而對小弦這個唯一的主人卻有強烈的依戀之情,每晚都要等小弦安睡後,方纔闔目休憩。若是感應到小弦有何心事,必是靜靜在一旁守護,決不容他人打擾。縱是林青駱清幽與何其狂也不得近身,惹得大家嘖嘖稱奇。

一人一鷹感情日深,白露院中時時可聽到小弦與扶搖的歡叫之聲。

扶搖成長極快,眼看它一日日長大,小弦便着手對它進行訓練。由於扶搖不肯讓容笑風接近,小弦只好由容笑風面授養鷹之術後,再單獨調教扶搖。雷鷹果不愧是鷹帝之質,聰慧機敏,加上鷹族的天生本能,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已能撲食雞雀等活物。

不過有了那次在城外小木屋中扶搖寧死絕食的教訓,小弦唯恐委屈了它,並不完全聽從容笑風的馴鷹之法,自己摸索出不少方法,指揮扶搖如臂使指。每日都將它喂得飽飽的,而一旦捉住小雞小兔,又不忍傷害生靈,非迫得扶搖放棄已到口的獵物。

容笑風眼見好好一隻雷鷹被小弦當作了家禽,實是惋惜不已。無奈扶搖只認小弦做主人,無法親自訓練,令它恢復猛禽的習性,暗地裡自是長吁短嘆個不休。

小弦不敢打擾林青靜修,何其狂又常常不見蹤影,閒來無事時就找駱清幽說話。他在清秋院磨性齋中記來的一腦子兵法、政要,中間有許多不通之處,也就順便向駱清幽請教。駱清幽對於兵法亦有所涉獵,看到小弦聰明好學,心中歡喜,更是知無不一言。

駱清幽性格溫柔,平日少與人爭執,清雅而高貴的容貌既令人心生欽慕,亦無意間拉開一分距離,普夭之下,恐怕只有暗器王林青能在無想小築中放任不羈,縱是狂傲如何其狂,在她面前亦是恭恭敬敬,以字肪目待。奈何遇見小弦這個頑皮可親的孩子,每日面對他層出不窮的各式花樣,惹得駱清幽哭笑不得,索性放下矜持,與小弦打打鬧鬧,渾如又回到了天真爛漫的少女時代。

小弦自幼無父無母,許漠洋對他雖是疼愛有加,畢竟少了一份慈母的溫情。此刻與駱清幽朝夕相處,方纔體會到一份從未經歷過的母愛,越發胡鬧得厲害。駱清幽有時不得不板起臉教訓他幾句,可看到小弦一臉委屈、又轉着眼珠,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的模樣,偏偏忍俊不禁,只得暗歎碰上了剋星。

駱清幽雖是天下馳名的才女,精通詩詞曲藝,卻從未經歷過戰事。政要尚可對小弦解說,可用兵卻講究靈活多變,因勢而定。小弦對政事倒無多大興趣,卻喜兵法,愛玩鬧的天性一發不可收拾。找來些石塊擺成地勢,又用木頭雕了許多木人木馬,上面還刻着人馬的數量,權當所指揮的大軍,與駱清幽排兵佈陣,演練攻防,倒也其樂融融。

不覺已是一月後。這一日,無想小築中戰雲再起,大軍座戰,好強的小弦非要用五千兵馬迎戰駱清幽五萬大軍,結果兩人鬥智鬥力,小弦五路奇兵將駱清幽一萬部隊圍在中間,外圍卻被四萬人馬困得嚴嚴實實。

駱清幽掩嘴輕笑:我贏了,敵人五千人馬全軍覆沒,且俘獲敵將許驚弦,要不要斬首示衆呢?小弦哪肯認輸:應該是許驚弦大將軍忽出奇兵,先圍殲敵兵一萬,再破圍而出。

駱清幽啼笑皆非:五千人對四萬人,你能衝得出去嗎?小弦道:就算我全軍覆沒,可是五幹人換一萬人,也值得了。所以勝利的還是我!

駱清幽故作驚一訝:是誰大言不慚,要以一當十?兩軍交戰,重要的就是奪取最終的勝利,以弱勝強是你的本事,寡不敵衆卻非失敗的藉口。

小弦啞口無言,想了半天又反駁道:不對不對。我們這樣紙上談兵算不得數。至少在時間上有誤差,我完全可以先打垮你的一萬人,然後從容撤兵,不會落在包圍裡。說完,小弦又得意洋洋地補充一句,這就叫兵貴神速。

駱清幽微笑道:我那一萬人只是誘餌,既然故意中伏,肯定會拖住你,不讓你有時間撤退。

小弦急中生智:這就要看雙方誰的情報精確了。我有扶搖,在天上可以看到你的大隊人馬移動,所以定會及時撤兵。

駱清幽一怔,心想小弦說得也有道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絕非擺弄木人木馬那麼簡單,拘泥不化只能招致敗局。而小弦雖然強詞奪理地找出了雷鷹這個法寶,卻是說出了隨時偵察敵情、審時度勢的關鍵。他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想法,確也難能可貴,由此看來,日後的小弦,恐怕真會有一番成就!

小弦見駱清幽默然不語,只當是無力辯駁自己,拍掌大笑。

駱清幽忽然問道:你爲什麼要學兵法?若是天下太平無事,豈不是根本派不上用場?

小弦振振有詞:好男兒自當馬革裹屍。派不上用場不算什麼,但若是國家需要用人之際,卻不能爲國出力,那纔是大大不妙。所以現在就要學好兵法,日後纔能有備無患。

駱清幽看小弦說得一本正經,忍不住輕輕一笑:要是你以後真的做了大將軍,功成名就後,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小弦脫口道:我要先找寧徊風給爹爹報仇。

駱清幽繼續發問:報仇之後呢?你願意像明將軍那樣參與朝政,替天下百姓做些有益的事情麼?

小弦略一思索,正色道:我覺得明將軍雖然大權在手,卻每日提防着什麼親王太子的,一點也不快樂,我纔不要像他那樣。嗯,功成名就後當然要衣錦還鄉,我要重回清水小鎮,讓那些小夥伴看看我的威風,哈哈。說着說着,小弦彷彿真的榮歸故里一般,昂首挺胸,不可一世。

駱清幽緩緩道:從前有一個書生,別無所長,只喜讀書,根本不管家中之事。有些鄰居經常接濟他,也有一些人十分看不起他。由於家裡太窮,不得不砍些柴禾去集市上賣,但即便是這樣,他在路上亦是念念有詞,背誦詩書不休,成爲大家的笑柄。他的妻子覺得很難爲情,就提醒他稍微收斂一些,可他不但不聽,反而背誦越來越大聲

小弦不料駱清幽會突然講起了故事,想她必有深意,靜靜傾聽,並不出言打擾。

駱清幽續道:後來家中糧米漸盡,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他的妻子再也忍受不了,就想離開他。書生卻說:你不要着急,像我這麼有學問的人,一定會有出路。你已跟我苦了十幾年,要不了多久,就會享受榮華富貴他的妻子如何肯信,堅持要走。書生無奈,只好給妻子下了一紙休書,任憑妻子離他而去。

過了幾年,書生流落到京城,皇帝十分賞識他的才華,拜他爲官。書生在朝幾年,不但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還出謀獻策,平定了藩王叛亂。皇帝問他要什麼賞賜,書生別無所求,只想榮歸故里,皇帝就同意了他的請求,拜他爲家鄉縣郡的太守。

書生衣錦還鄉,有意要在昔日鄰居面前擺一擺威風,下令讓故鄉的百姓修建新路新居,迎接新太守。途中正好看到妻子和新嫁的丈夫一起在修路,書生不忘舊情,立刻下轎把妻子一家接入太守府中安置下來。不但用最好的飯菜招待,而且還送了他們許多金銀,又特意找來當初給過自己恩惠的鄰居,以十倍的金銀酬謝。

駱清幽講到這裡,望着小弦:你覺得這個書生的做法好不好?

小弦點頭笑道:很好啊。這個書生知恩圖報,以後我也要好好報答清水小鎮上那些對我關心的叔伯阿姨

駱清幽卻是一聲長嘆:可是,書生的妻子卻想到,自己當初絕情離開書生,越想越是羞愧,終於有一天,上吊自盡了。

啊!小弦大吃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駱清幽輕輕道:所以,有的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爲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哪怕是以德報怨,卻未必能令人接受。

駱清幽所講的,乃是東漢年間會稽太守朱買臣的故事,史上確有其事。不過史書中本意是宣揚朱買臣以德報怨的胸懷,但駱清幽身爲女子,心思敏感,又頗有自己的主見,反而同情那羞愧自盡的農婦,對朱買臣不無譴責之意,也是藉機點化小弦。

小弦一時但覺人生在世,許多事情無可臆度,心頭一百感交集。駱清幽雖然並沒有講什麼大道理,卻隱隱給了他一份難以言傳的領悟。

突然,房外傳來敲門聲,何其狂的聲音響起:小弦在麼?

小弦按捺下起伏不休的心潮,答應一聲去開門。卻見何其狂一身勁服,奇道:何公子要去什麼地方?

自從那日,小弦與何其狂在白露院後花園中談話後,他倒是一直以公子相稱何其狂。

何其狂先見過駱清幽,再對一小弦呵呵一笑:你想不想去見見你的清兒姐姐?這段時間裡,大家不知聽小弦說了多少次與水柔清的恩怨,何其狂更是常常以此開小弦的玩笑。

小弦大喜:四大家族要入京了麼?他旋即扁扁嘴,她算什麼姐姐呀,只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又想到水柔清的父親莫斂鋒因自己而死,而她母親琴瑟王水秀之死也與自己不無關係,心中一痛,一時竟不知自己是否希望見到這個時常掛念的小對頭。

何其狂對駱清幽道:我接到四大家族的傳信,今日午後由西門入京,我擔心御泠堂會對其不利,所以先去迎接他們。

駱清幽囑咐道:御泠堂既然能收買自石,恐怕在四大家族還另藏有內應。此事萬萬不一可掉以輕心,你可要謹慎些。我這就派人暗察簡歌的行動,一有異常舉動,便立刻通知你。將軍府知道此事麼,可要我通知明將軍派人接應?

何其狂道:京師耳目衆多,四大家族不便出現在將軍府,明將軍縱然知道此事,恐怕也只能在暗中提防禦泠堂。你自己斟酌考慮吧,最好不要讓太多人蔘與此事,簡歌方面也要小心莫走漏了風聲。

駱清幽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張曲譜:前幾日才新譜一曲,正好可以當面請教一下簡公子。她當下叫來隨從,吩咐備車去簡府,又喚來幾名蒹葭門心腹弟子沿途暗中接應,方便傳訊。

看來駱清幽對此早有準備,她的撫簫之技是京師一絕,而簡公子雜學頗多,相互請教曲藝本是子常之舉,並不會惹人懷疑。

小弦想到面對水柔清的尷尬情景,心頭猶豫:何公子自個去接景大叔吧我、我就不必去了。

駱清幽明自小弦的心思,肅容道:逃避責任豈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爲,你遲早都要面對水家姑娘,何妨放下心結,坦然一見?何其狂撫掌稱是。

小弦雖明道理,卻仍覺得對水柔清含傀疚難當。心想水柔清只不過是溫柔鄉的二代弟子,年紀又小,此次四大家族來京師大戰御泠堂,倒未必會帶上她,存着一分僥倖,勉強點點頭。

何其狂笑道:你不是總鬧着要帶扶搖去打獵嗎?今日可正是機會,也免得你把白露院挖了個底朝天。

原來這段時間裡,小弦抱着扶搖在白露院後花園中四處搜尋獵物。奈何寒冬之際,連只小鳥都難以見到。只好四處挖洞,想找出冬眠的蛇蠍訓練扶搖,直弄得駱清幽與何其狂哭笑不得。

聽何其狂提及打獵,小弦頓時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答應,抱起扶搖,與何其狂一併出了白露院。

四大家族所在的鳴佩峰地處湘贛交界,一路北行,本應由南門人城;但景成像等人聽到何其狂派人彙報了水秀身死、白石投敵等事後,爲防禦泠堂暗中設伏,謹慎起見繞道由西門入京。

何其狂性格雖狂放,做事卻細心。只恐御泠堂察覺了自己的行動,提前吩咐早早備下的馬車出城等候。另又特意僱了四輛馬車,賞足銀兩,先令共輛空車分別由東、西、南只門出城,他與小弦則坐在餘下的一輛馬車中,由北門出城,再繞一個圈子到西門外七八里處,方纔下車步行。

京城西門外是一片連綿的丘陵,北地冬日天氣晴朗,清晨的薄霧如煙似夢,雲氣籠罩着峰巒起伏、蜿蜒不絕的山野,山頂上隱隱可見未化的積雪,偶爾露出光禿禿的岩石,彷彿一道道青色的波紋。

扶搖端然立在小弦肩頭,大概是在白露院中憋得久了,呼吸着寒涼的山風,鷹目中閃動精光,一對翅膀在空中不停扇動。

隨着小弦輕輕一聲呼哨,扶搖一聲歡叫,展開烏黑的羽翼,矯健的身形直飛沖天,頗有展翅萬里的氣勢。小弦有意在何其狂面前賣弄,將平日與扶搖演練出的花樣一一使出。只聽他門中呼哨不停,扶搖時而翱翔雲霄,時而斜飛盤旋,時而豎羽俯衝,時而張爪進擊,種種姿態不一而足,瞧得何其狂大覺羨慕。

扶搖的拍翅聲劃破寧靜的山谷,驚起幾隻覓食的野兔、小弦大是興奮,連聲催促它撲擊.小雷鷹雖然年幼體弱,卻不愧雷帝之名,驀然然斜插雲天,收翅俯衝而下,利爪抓起一隻野兔,復又沖天而起

小弦高興得大叫大嚷,又發出命令讓扶搖將野兔送到自已而前;誰知雷鷹第一次撲食獵物,被掙扎的野兔激起了野性,不聽小弦的號令。在空中盤旋數圈後,帶着野兔一個疾衝而下,長嘯一聲,鬆爪將野兔往山石上擲去。

小弦大驚失色,何其狂苦笑一聲,提一口氣騰身而起,在空中搶先接住野兔,總算免了它碎身岩石之禍。

小弦接過驚魂未定的野兔,喃喃叮囑幾句,放它逃去,轉頭大罵扶搖;扶搖見主人發怒,乖乖落在他肩頭,垂頭順目,倒似賭氣一樣。

何其狂道:鷹兒撲兔乃是本能,你又何必強迫它放棄天性?

小弦恨聲道:我決不能讓它開殺戒,不然它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何其狂失笑道:你當扶搖是人麼?似你這般強搶它口中的食物,才真是令它不快活。

小弦想了想,一本正經地發問:何公子,你說扶搖會不會做夢?

原來當日他親手殺死了高德言,雖然高德言死有餘辜,但仍是時時夢見冤魂索命,驚出一身冷汗,所以才堅決不讓扶搖殺生。

何其狂縱然素知小弦古靈精怪,卻也想不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啼笑皆非之下還當真回答不出。

小弦嘆道:要是這世界上的生靈萬物,無論人與人之間,還是鷹與兔之間,都能和平相處、沒有紛爭,那該有多好。

何其狂正色道:不然。蒼鷹搏兔,是爲了自己的生存。而人生於世間,更應該有所作爲。或爲虛幻的名利,或爲心中的夢想,若是沒有一個爲之奮鬥的目標,與死何異?而既然有慾望,就不得不與人相爭。

小弦咬脣道:要是有一天,每個人都衣食無憂,也可以輕易實現自己的夢想,是不是就不會有爭鬥?

何其狂哈哈大笑:既然稱之爲夢想,就應該是自己始終無法達到的絕頂。試想每個人都做不食人間煙火、毫無慾望的神仙,看似逍遙自在,其實卻多麼無趣啊?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這個時刻充滿着挑戰的江湖。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小時候自己只希望能陪着父親,在清水小鎮安安穩穩地生活,現在卻希望能助林青擊敗明將軍,日後不知還會有什麼挑戰等待着自己。若是真有一天別無所求,是否人生也便沒有了趣味?

何其狂看着小弦若有所思的模樣,長嘆一聲:你這小傢伙年紀不大,爲何總會生出這些古怪的念頭?我看啊,你不如去做一個整日參禪的小和尚吧。

小弦嘻嘻一笑:和尚不能吃肉,我可不願意。

何其狂大笑:就許你自己吃葷腥之物,卻不許扶搖開殺戒,你這個小主人可真是霸道。

小弦一怔,喃喃道:我吃的東西又不是親手所殺

雖非你所殺,卻也因你而死。何其狂長嘆,其實我們根本不必爲這些事情煩心,所謂生死皆有因,來世或許我們就做了他人口中的食物,以了結今生的恩怨。人生根本不必計較誰欠誰還,老天爺心中自有一本賬,何用我們庸人自擾?

小弦一震:按你所說,每個人都可以爲所欲爲麼?

每個人的心中都自有道義,有所爲有所不爲罷了。何其狂淡然道,語氣卻是擲地有聲,快意恩仇並不一定要把每份恩怨理算清楚,只要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那就會無怨無悔!

小弦頓時醒悟。他這些日子以來悶悶不樂,一半是因爲殺了高德言而追悔,更是因爲水秀之死而愧疚;此刻被何其狂一言點醒,終於去了心頭一塊大石,拍手叫道:對,人生在世不須計較太多,只要求得那份痛快而已!

何其狂一掌拍在小弦肩上:此言大合我心,若是有酒,定要一醉方休。他話音未落,又忙不迭閃開身形。原來是扶搖見何其狂掌拍小弦,誤以爲他攻擊主人,張嘴啄來。

小弦解開心結,打個呼哨。扶搖再度沖天而起,在上空盤旋兒圈,確認主人的命令無誤,方纔長聲鳴嘯,飛往密林深處覓食而去。

兩人對視一眼,渾若知交好友一般擊掌而笑。

西山地勢複雜,數條道路在此匯合,沿官道通往京城。何其狂並不知道四大家族所行的具體路線,只知對方亦是易容改裝而行,以煙花聯絡。當下,何其狂領着小弦招呼扶搖,往附近最高的山峰行去,以便察看過往的路人。

爲怕惹起小弦傷心,林青平日對景成像廢他武功之事避而不談,何其狂知之不詳,便朝小弦問起。

原來何其狂生性狂放,行事僅憑自己的好惡,與小弦一見投緣,得知此事後心生不平。此次之所以熱心負起聯絡四大家族之責,一半是應林青所託,另有一半的心思卻是欲當面質問景成像,替小弦尋回一個公道。

小弦當下也不隱瞞,把自己在擒天堡中了寧徊風滅絕神術,經鬼失驚提醒,前往鳴佩峰療傷,景成像藉機廢去自己武功之事細細道來。此乃他最爲痛心之事,言語間不免大有怨意。何其狂亦是氣惱不已:我聽說點睛閣主身懷浩然正氣,行事最講究公平,想不到竟會對一個不通武功的孩子下手如此狠辣。小弦你放心,我定要替你出這一口惡氣。

小弦只怕何其狂與四大家族起衝突,勉強道:景大叔恐怕也有隱衷,不知聽苦慧大師說了什麼話,非認定我是明將軍的剋星,所以才故意廢我武功,心裡大概也是很內疚的。

何其狂冷笑:我可不信什麼玄妙天機,都是鬼話。若不然就讓景成像把苦慧大師的遺言明白無誤地說出來,看看到底有沒有道理。

小弦心中一跳,他雖然極想知道那與自己有關的八句天命邀語,但真到了這關頭,隱隱又有一份難以描述的懼意:若是當真道破天機,會否有什麼不可預知的災禍發生?

就見山中怪石橫生,人跡罕至,兩人邊走邊說,不覺來到半山腰。扶搖在前開路,忽往前方不遠處一片枯林飛去,似乎發現了什麼,一聲長嘯,閃電般從空中俯衝而下。

小弦與何其狂正要上前查看,卻聽扶搖悲鳴一聲,又從嶙峋怪石中驚飛而起,幾根黑羽從空中悠悠落下。它羽毛倒豎,十分憤怒,口中呼嘯不休,在空中盤旋幾圈,似乎想要衝下,又有所顧忌。

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小弦連發呼哨喚回扶搖,細細查看,卻見它身上並無血跡,只是左翼下有一處青腫,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擊中。

小弦心中疼惜,急忙替扶搖推捏。何其狂目射精光,冷冷注視着前方的枯林。扶搖雖是年幼,卻十分敏捷,決不可能撞中山崖,加之極具靈性,也不會自不量力地攻擊大型猛獸,看樣子應該是被人投擲暗器擊中。

不過來人能擊中在空中飛翔的雷鷹,顯然身懷武功,不知是何來路?小弦發現扶搖傷口處有一些黑色粉末,輕輕用手刮下:這是什麼?又放在鼻尖聞一聞,好奇怪的味道。

何其狂只怕對方暗器有毒,連忙拉住小弦的手,細察脈象卻無中毒跡象。小弦忽有所悟,拍額叫道:對了,這好像是墨汁的味道。

何其狂面色微變,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喃喃道:難道是他?"

就聽一個略顯惶恐的聲音從那片密林中傳來:晚輩無意間出手誤傷鷹兒,還請凌霄公子恕罪。

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二章 相見不歡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二章 戰約雙雄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十二章 戰約雙雄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二章 戰約雙雄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二章 相見不歡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四章 毒計連環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四章 毒計連環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二章 相見不歡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
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二章 相見不歡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二章 戰約雙雄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十二章 戰約雙雄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二章 戰約雙雄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二章 相見不歡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八章 宿敵初逢第四章 毒計連環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九章 天機隱現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九章 卿本佳人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一章 飛瓊刺殺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四章 毒計連環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十章 京師六絕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二章 相見不歡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八章 離魂之舞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第十四章 白水相約第三章 劫富濟貧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第七章 智鬥捕王第十六章 花月青霜第六章 殮房驚魂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