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眼睜睜看着小弦忽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大驚失色。他急匆匆由內房後窗中躥出,縱身上了屋頂,四處眺望卻不見絲毫異狀。莊園內,幾位挑燈巡夜的家丁依然不緊不慢地巡視着,渾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林青想起剛纔聽到夜行人離去的聲音,多半就是擄走小弦之人,當下提氣凝喉,舌綻春雷,怒喝一聲:樑辰,給我出來!
他知道追捕王輕功超卓,因其跟蹤術天下無雙,亦擅長消除足跡,若是自已沒頭沒腦地去追,多半會被他引人岐途,只有試着激他出來,纔有可能救出小弦。所以這,一聲集全力而發,整個小鎮皆聞。
那些家丁此刻才發現屋頂上的林青,紛紛大叫大嚷着圍了上來。可追捕王樑辰卻並不現身,對林青的激將法置若圈聞。
林青一見那些家丁的模樣,立刻明白這些人定然全不知情。不然若知曉名動江湖的暗器王在場,又聽到這一聲怒嘯,這羣武功平常的烏合之衆只會四散逃跑,何敢上前圍攻?
林青不再理會家丁的喊叫,重新進入臥室,探察蛛絲馬跡。此刻他已漸
漸冷靜下來,只看那臥房內室的擺佈,便可知敵人定是早早謀定而後動,佈下這個天衣無縫的圈套,只等自己與小弦入彀。但小弦既然隨那朱員外進人內室,看到如此不合情理地擺放着許多櫃子,豈能不有所察覺?而且櫃子起初並不發出響動,而一時半會兒也絕無可能捉到那麼多老鼠,分明是敵人事先將老鼠綁在櫃子上,然後再逐一解開,小弦又怎會任由他人擺佈?若說是他己早早受制,可分明方纔還聽到了他的說話聲
林青腦中靈光一閃,怪不得剛纔看到小弦的背影覺得高度似有偏差,想必那時他就已被敵人掉了包,跟隨朱員外進汝內室的肯定只是一個冒牌貨。而自己一直盯着小弦,僅是剛纔制服那家丁時稍有疏忽,敵人能在那眨眼間的工夫移花接木,不但早有安排,而且埋伏的都是一流高手。
其實,林青早聽出那臥室中除了小弦外,還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但想不到,這兩人都是行動快捷、出手如電的高手,其中一人身材矮小,不但裝扮成小弦瞞過了自己的眼睛,竟然還懂得口技之術,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小弦的口音,再加上小弦本就是壓低聲音說話,才讓自己一時也未能分辨出來。
像這樣身懷奇功異術的高手,別說是平山小鎮的朱員外,就算是君山府的知縣怕也請不到!敵人毫無疑問是針對自己而來,主使者多半就是追捕王樑辰!
林青心念電轉,門外早被那羣家丁圍了個水泄不通。
只聽有人高叫道:裡面就一個人,大夥兒併肩子上啊,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了他不成?又有人道:老爺必是落在他手裡,可莫要讓他害了老爺的性命,先等等再說吧。又有人道:老爺一下午未出來見客,如今又半天不出聲,是否已被強盜害了!有人見識還算高明:那人上房如履平地,多半是個有來頭的人物,我看要不還是去報官吧。忽又聽一人驚呼道:哎呀,孟四大哥躺在這兒呢,不知是中了什麼邪法,動也動不了,只是眼珠亂轉
衆人正吵鬧不休,房門一開,林青大步走了出來。大家頓時齊齊噤聲,一塊兒退後三步。林青也不理諸人,徑直來到剛纔被自己點了穴道的那名家丁身旁,隨手解開他啞穴:我問一句,你就回答一句,若有半分不實,讓你一輩子說不了話。
那名家丁剛纔有口難言,又被擲在草叢間,飽受露水淋身、蚊蟲叮咬之苦,此刻何敢說出半個不字,當下連連點頭。其餘人見林青面對十餘柄刀槍渾然無懼,氣度從容,一時皆被他震住。
林青問道:你叫孟四?話音未落,一名膽大的家丁張口道:大家一齊亂刀砍死林青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揮出,那名家丁霎時被擊得騰空而起,身體飛在空中,口中仍伴着狂噴的鮮血吐出最後一個他字,足足飛出數丈距離,方纔直挺挺落在地上,勉強掙扎幾下後暈過去,再也沒了動靜。林青憤怒之下,出手何等凌厲,若非不久前才和小弦說了那番不要濫殺無辜的話,手下稍留力道,否則那家丁縱有十條命,亦會被這一掌當場擊斃。
衆人先是大譁,旋即靜了下來,個個皆是面如土色,噤若寒蟬,再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響。林青心想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這羣家丁平日在平山小鎮上耀武揚威、無人敢惹,此刻見到自己匪夷所思的神功,自然不敢妄動。
林青的目光直直盯在被點住穴道的那名家丁身上,那家丁渾身不自在,眼露懼色,結結巴巴網答道:大、大俠英明,小人孟斌,家中排行第四。
林青冷聲道:你家朱員外在什麼地方?他回想剛纔情景,這名喚孟四的家丁出現得不早不晚,與房中那兩名高手配合得天衣無縫,必是串通一氣,有意引開自己的注意力。而房中人既然能令自己中計,在眼皮底下擄走小弦,自然也決不會是什麼朱員外之流。
孟四方一猶豫,林青手中略略用力,咔嚓一聲,孟四臂骨脫臼,大叫一聲,額間冷汗如雨而下:大俠饒命,朱老爺被他們關在房中,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旁邊人羣齊齊發出驚咦聲,顯然直到此刻才知道,捉住朱員外的並非林青,而是另有其人。
林青回想剛纔在房中並未察覺到朱員外的呼吸,多半已被敵人殺人滅口,而小弦落在這羣殺人不眨眼的敵人手中,豈不亦是凶多吉少。他心頭焦急,手上不由使力稍大,正觸到孟四的傷臂,孟四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林青一指按在孟四人中上,頭也不列地道:去擡一桶水來。那羣家丁面面相覷,終不敢違抗,兩人一路小跑,擡來兩桶清水。
孟四人中劇痛,悠悠醒轉,冷不防又被一桶涼水澆在頭上。此刻雖只是深秋天氣,但夜深露寒,這一大桶涼水當頭澆下的滋味可想而知,加上他心中恐怖忍不住牙關咯吱打戰,忽義覺得手肘一輕,已被林青用極快的手法將他脫臼的關節接好。
林青心知敵人擄走小弦早己去遠,也不知應該朝何方向去追,只有先問清楚敵人的來歷後再作打算,當下耐着性子對孟四漠然問道:你說朱員外被他們綁架,他們是什麼人?
孟四對林青又怕又服,再不敢有絲毫隱瞞:小人今日下午給老爺回話時,看到一個老頭和一個年輕人正陪着老爺一起喝茶。小人起初還以爲他們是老爺的客人,卻聽老爺吩咐說一切皆要聽這兩人命令,我就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了。那老頭兒命令我,秘密找幾個工匠去老爺屋中幹活,還需要許多空櫃子
林青截口道:那老頭兒和年輕人是什麼模樣?追捕王今年四十出頭,理應是個中年人,與孟四的描述並不相合,卻不知他見到的是何人?
孟四答道:那老頭兒看起來年紀不小,約摸有五十多歲,但臉上十分光潔,沒有一絲皺紋,也不知是怎麼保養的,只是他看人的眼神好像十分邪氣,讓人心中害怕,而且說話極爲輕聲細氣,唯恐驚落了灰塵一般;那年輕人不過二十七八,穿一身乾淨的白衣,相貌倒是十分普通,沒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嗯,不過他的態度十分悠閒,坐在朱老爺的客廳裡,卻好像是坐在自己家中一樣,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孟四身爲朱員外的心腹,一向口齒伶俐,雖是在惶惑之中,說話倒也甚有條理。
林青皺眉苦思,一時也想不出那老人與年輕人的來歷,只是隱隱覺得似曾相識:那年輕人可是身材瘦小,形如侏儒?
孟四搖搖頭:他雖不高大,卻也並非侏儒。
林青心頭暗凜,看起來敵人是有備而來,且人數衆多,這老頭與年輕人多半是領頭者,難道與追捕王樑辰無關?或是他另請來的幫手?當下他繼續追問道:然後如何?
我聽了那老頭兒的命令,找來幾位工匠與數十隻大櫃子,誰知他們去了老爺屋中後,老爺便大門緊閉,也不會客,只讓下人送來飯菜。那老頭兒又吩咐我去捉十幾只老鼠來,而月一定要在暗中行事,不得走漏風聲,我便有些好奇,不知他捉老鼠來做什麼?我看那老頭兒臉上一絲皺紋也沒有,模樣又透着詭異,便尋思難道這老鼠竟會是什麼大補的藥物?而且看到老爺背地裡長吁短嘆不停,似乎有極重的心事,於是我便多了個心眼,捉來老鼠交給那老頭後故意留在屋外,想看看他們到底要搞什麼鬼。畢竟老爺待我不薄,若是受了那兩人的脅迫,我拼死也要救他出來。
後來,我隱隱聽到屋中似有挖掘之聲,心想難道那老頭兒將老鼠捉來都給埋了說到這裡、他卻見林青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令人不敢逼視,只道林青嘲諷他口中說要救朱員外,實際卻無行動,臉上一紅,住口不語。
林青卻是想到了臥房內室櫃子中的那些泥上,看來那老頭兒多半是令人在屋中挖掘地道,分明是針對自己而設置的,但那個時候自己尚與小弦在街上看戲,他又憑什麼能猜出自己會與小弦半夜來此地?若說這老頭兒從一開始就已算準了自己的行動,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孟四看林青正沉沉思索,偶一擡目精光隱現,他不敢耽擱,繼續往下道:我在屋外聽得不太清楚,正想找個什麼藉口進屋打探一下,忽然卻見那個老頭兒己站在我身邊,手中還抱着一條小狗。也不知那老頭兒是不是用了什麼魔法,出現得如此突兀,嚇了我一大跳。他臉上雖是笑眯眯的,卻令我心頭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股說不出的寒意,似乎望着我的是一個尚未吃飽的猛獸。
我認得他手中抱的小狗是朱老爺最寵愛的玉兒。玉兒一向頑劣,見到生人便會狂吠不止,出口咬人,但在他的懷中卻只是不停掙扎,不但不敢出聲,連眼光都不與他正對,似乎怕極了那老頭兒。我再一想到那些老鼠,不由心中亂跳,只想早些離開。誰知誰知那老頭!唉,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個人了
他說到這裡,臉上現出一絲恐懼,那是一種全然不同於面對林青時的恐懼,而是混合着三分噁心、三分驚疑的恐懼,看來那老頭兒給他留下的印象極其強烈,令他此刻心中猶有餘悸。
一旁的家丁雖懾於林青的壓力,但都將這番話聽在耳中,一人忍不住脫口問道: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話一出口,始覺不對,連忙退了幾步,怯怯望一眼林青,只恐亦被一掌擊飛。
林青卻並未怪責那名家丁多口,而是緊皺眉頭。聽那孟四的講述,老頭兒的形象簡直呼之欲出,自己一定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卻一時想不起來。剛纔從窗外見到、與小弦說話的老頭兒多半就是他了,只是當時以爲是朱員外,加上房間裡並未掌燈,只能隱隱看到身形輪廓,並未見到他的真面目,而且他那細細的聲音似乎中氣不足,也決不似個習武之人,極有可能是修習過某種陰柔內力。這聲音極難模仿,縱是經過僞裝,仍應該與他原本的聲音有幾分類似,可自己的記憶中卻是沒有一絲印象。
孟四喃喃道:那老頭兒倒沒有把我怎麼樣,只是很和氣地問我在這裡做什麼?我隨口編個理由,說是賬房先生讓我找老爺問句話。他笑嘻嘻地道:你家朱老爺身體有些不舒服,早早上牀休息了。你們看着辦就是了。我知道不對勁,現在秋收剛過,正是佃農交租的時候,老爺再有什麼小恙,也必定會親自過問
林青忍不住冷笑道:每戶佃農多交五兩銀子,數百人就是多收上千兩,你們家老爺果然是生財有道啊。
孟四一呆:竟有此事麼?我卻一點也不知!老爺一向待那些佃農不錯,遇到欠收年甚至都不收租的,又怎會如此?
林青驀然一震,難道從在酒樓中遇見那兩個莊稼漢開始,敵人就已經給自己設下了圈套?回頭看看其餘家丁臉上的神色,證實自己的猜測果然不假——看來追捕王樑辰早知道林青在岳陽輸了銀票,送來的二百兩銀子又分毫未動,他加上熟知林青的做事風格,想必早就猜出林青打算找個地方惡霸劫富濟貧,所以故意派兩名手下化裝成當地佃農,有意讓小弦來找朱員外的麻煩。
林青越想心越驚,沉聲問迸:你既然覺出不對,又如何回答那老頭兒的?
孟四嘆道:說來慚愧,小人亦是個八尺高的漢子,一衆兄弟中就數我氣力最大,可偏偏對這樣一個糟老頭子心生畏懼。雖明知不對勁,還是胡亂答應他一聲,就想早些離開。誰知那老頭兒卻把我攔住,微笑的面容一下子就陰沉下來。
他緩緩道: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家老爺得了什麼病?小人心知神色上被他瞧出了破綻,連忙道:還請老先生告訴我,老爺得了什麼病,也好讓我一早先去請個大夫,過來看看。老頭兒臉上忽又堆滿笑意:他現在還沒有什麼大礙,但若是你不聽話,他和你的毛病都會和這小狗一樣。
他話音未落聲忽聽到咔嚓一聲輕響,他懷中抱着的玉兒慘叫一聲,老頭兒連忙對玉兒柔聲道:乖狗兒莫叫,可是弄疼了你麼?下次我一定小心。我低頭一看,驚出了一聲冷汗。只見那老頭修長的、猶如女子一般的手指正夾在玉兒的腳趾上,剛纔那脆響竟是他已經將玉兒的腳骨捏折了!老頭兒一手撫着玉兒的毛髮,一面口中咿咿唔唔地哄着它,我還以爲方纔是那老頭兒無意失手,心想玉兒是老爺的寶貝,若被他見到了,還不知如何心疼呢可這念頭還沒完,只聽又是咔嚓幾聲響,玉兒的前爪腳趾競然全被那老頭夾斷了!玉兒被他卡住咽喉,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只是在喉中嗚嗚,狀極悽滲。我怒喝一聲,欲上前去救下玉兒,卻被那老頭兒冷冰冰的目光瞟來,頓時一腔血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到這裡,孟四長長噓了口氣,猶若重見當時的情形,喃喃續道;折磨一個畜生也不算什麼本事,可那老頭兒明明一臉笑意,又對玉兒軟語溫言,彷彿極疼惜它的模樣,竟能下這樣的毒手!
林青亦是聳然動容。都說江湖中最狠之人是黑道殺手王鬼失驚,但鬼失驚自重身份,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一隻毫無抵抗能力的小狗下手。這個老頭笑裡藏刀,心狠手辣,也不知是什麼人物?
一旁的家丁平時都常見到那隻活潑可愛的小狗玉兒,乍聽到這幕慘劇,皆是感同身受,既有義憤填膺者,亦有深懷同情者,更多的則是如孟四一般臉露懼色,暗自慶幸未與那心性殘忍的老頭兒照面。
孟四語帶哭腔:小人無用,當真是被那老頭兒嚇住了,只好聽從他的吩咐。不但不敢泄露他們的半點秘密,還故意半夜守在老爺的臥房附近,把大俠認成同伴小胡,誰知才一出口,就被大俠制住了。
林青早料到這點,猶有不解,若是孟四一直守在臥房外,自己必早能察覺:難道你是一直看着我與那孩子一起來的?
孟四苦着臉道:我並未看見大俠,只是守在後花園中,而那位年輕人則一直跟在我身邊,只等他一聲令下後、我才現身出來招呼大俠。
林青恍然大悟,敵人謀算極精,不但預料到了自己的行動細節都毫無破綻。那年輕人能與老頭兒一路,自然也是位高手,而且每一個,自己帶着小弦潛人朱家莊能瞞過一衆家丁,卻瞞不住他的眼力。他必是遠遠望着自己來到臥房前,等小弦獨自進臥室後算好時間,讓孟四引開自己的注意力,屋中的老頭兒則趁機擒下小弦,另由一位與小弦身形相似之人假扮成他,再借口去內房取銀子,先解開綁好的老鼠弄出翻動箱櫃之聲,伺機從地道逃脫。最絕的是,假扮小弦的那人還精通口技,不斷模仿小弦發聲迷惑自己,等自己感覺不妙時,他們早已挾着小弦逃得遠了,連追趕亦不及。
追捕王雖爲天下捕工,卻大多憑的是那名爲斷思量的銳利眼神與相見不歡的千里追蹤輕功術,極少有設下圈套誘捕逃犯的行動,想不到競能設下如此巧妙的瞞天過海之計,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唯一令人不解的,就是對方何以能算準只有小弦一人入屋?若是自己與他一起,敵人這些設計豈不全然無用?難道這計策本是用來對付自己的,只因小弦執意孤身前往,對手才改變計劃擒住了小弦?
林青又轉念一想,孟四既然早早等在外面招呼自己,敵人必是連這一步都早有預料這一剎那,他縱然不信鬼神之說,亦開始懷疑自己的對手絕非人類,而是能夠未卜先知的山精鬼魅!
孟四看林青如石像般凝立不動,陷入沉思中,心裡忐忑:小人已知無不言,還請大俠放過小人一馬。
林青長嘆一聲,解開孟四的穴道,又對衆家丁拱手一揖:實不相瞞,這個老頭兒與年輕人本是我的對頭,卻連累了諸位兄弟與你家老爺,在下心中甚爲不安。那位被我打傷的兄弟靜養幾日應無大礙,莊園南邊草叢中還有一位兄弟被我點倒,麻煩派兩人擡他回來解治。
衆人想不到剛纔狂怒的林青此刻突然變得如此通情達理,連稱不敢。有一人低聲道:老爺被他們害了,大俠可要幫我們報仇。
林青知道那朱員外本是個好人,只因自己中了那老頭兒的奸計,才誤以爲他是個鎮中惡霸,心中亦覺歉疚:你家老爺生死未卜,依我看多半是藏在房中的地道里,還請諸位與我同去看看。若是他真被人所害,天涯海角我亦會找出殺人兇手,還你們一個公道!
朱員外顯然平日待人不薄,衆家丁聽林青如此說,皆面露欣然之色。
有一人高叫道:大俠的仇人就是我們的仇人,若有何吩咐,大家夥兒無不從命。我們雖然沒有大俠那般高強的武功,但諸如跑腿、打探消息之類的事總是力所能及的,能替大俠略略分憂
林青本想讓衆人打聽敵人虜走小弦後的去向,但料知對方謀定而後動,定然早就去得遠了,自己尚追趕不及,何況是這些武技平常的家丁。而且萬一他們遇見那老頭兒與年輕人,亦只會徒然害了性命。
當下,林青苦笑道:還是先去着看你家老爺的下落吧。他想既然敵人是追捕王樑辰所主使,畢竟他身爲捕頭,應該不會胡亂殘害人命,那朱員外雖然會吃不少苦頭,多半還能留條性命。
林青先替剛纔被他一掌震飛的那名家丁度入些內氣助他療傷,又好言安慰了幾句。那人眼中雖是不忿,卻亦只好忍耐。兩人擡着最先被點了穴道的那名家丁過來,林青一解開他穴道,立刻翻身大叫:營盤山大俠饒命!原來他卻還記得小弦臨機一動胡亂起的名頭。
林青想起小弦,氣得滿嘴發苦。但事到如今,敵人擒住小弦無非是要逼自己就範,只有靜等對方挾持人質、漫天要價。若是追捕王一意要替當年的登萍王顧清風報仇,擒拿自己歸案,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但他一想到小弦的種種乖巧之處,心頭一酸,暗暗下定決心:莫說是入大牢,縱是拼得性命不在,也要護得小弦安全!相比之下,挑戰明將軍之事似乎都已變得無關緊要、皆可拋之腦後了。林青此時才知道,自己與小弦的感情竟然已在不知不覺中深厚至斯了!
林青率衆家丁重新進人臥房中,搬開內室那些櫃子,卻不見地道的入口。他忽然想起自己制服孟四不過剎那光景,那老頭兒絕無時間將小弦從外室轉移到內室,地道多半應在外室中,而老頭兒與假扮小弦的那人則是借櫃門響動的掩護從內房後窗逃脫的。
當下他帶領衆人回到外室,掀開牀上大被,只見被裡有一束被剪下的女子長髮,再掀起牀板,果然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林青毫不猶豫地跳下。那洞深僅四尺左右,裡面也並不寬闊,敵人只有半日時間,也斷不可能挖掘出更大的規模。林青打起火把,走了幾步,繞過一個彎道,赫然見到洞裡橫七豎八躺着七個人。
老爺!孟四搶先過去扶起一位老者二隻見他雙目緊閉,牙關緊咬,雖仍有微弱的呼吸,卻無法弄醒。
林青已看出這真正的朱員外只是被人點了穴道,並無性命之憂,心中略鬆了一口氣。對方既然連朱員外都留下一條性命,自也不會不分青紅皁白地對小弦下毒手。
當即林青跨到朱員外身邊,出指點他左股樑丘穴,解開其禁制。老者長出一口氣,睜開眼來,衆人齊聲歡呼。
林青卻是心頭暗驚,朱員外被封的是隱穴,所謂隱穴乃是指普通穴道圖中極少記載的穴道,一般皆是隱藏在體內骨髓之間,並不屬於常見的奇經八脈。點穴之人顯然武功不俗,卻並非有意炫耀,而是點在隱穴上可以令人陷人龜息狀態,呼吸極輕,令武功高強者也無從察覺。而且剛纔自己解穴時,還隱隱感應到點穴者陰柔的內力如抽絲般纏綿不斷,若是正面交手,可是要極小心對方這種古怪的內力。
林青再救醒其餘那幾人,一位是朱員外的小妾,頭髮都被剪去,只留下極短的一截,另五人皆是孟四請來幫那老頭與年輕人挖掘地道的工匠。敵人唯恐走漏了消息,挖好地道後將朱員外和其小妾以及幾名工匠全都制服,關在地道中,可謂心思填密,極其謹慎。
地道不過二十餘步的長短,走出來正是臥房東南面的一個小花園。林青心知對方正是從地道中將小弦轉移出的,只恨當時自己雖然聽到了動靜,卻以爲小弦尚在臥室中,白白錯失了機會。敵人工於心計,計劃詳細周密,當真是一絲破綻也不露!
朱員外朝孟四問清了原委,過來拜謝林青,林青連忙謙遜幾句,又問起那老頭兒與年輕人的來歷。朱員外的回答基本與孟四大同小異。他說起那老頭兒與年輕人前日就已找上了自己,朱員外本是個好客之人,雖是素昧生平,卻也竭誠相待,誰知卻是引狼人室。對方先以他的愛妾爲人質,迫他聽命,最後索性露出兇相,連他也一併制服。幸好不曾傷其性命,但經此一劫,亦令朱員外心力憔悴。
林青聽到那老頭兒與年輕人前日就已來到平山小鎮,吃驚不小,前日他與小弦尚在岳陽府中,敵人竟然從那時就算準了自己將會來到平山小鎮?雖說離開岳陽府後必是朝京師方向一路向北,而穿過君山後遇到的第一個小鎮就是平山鎮,但林青到達平山小鎮時纔剛剛午後,若是不停留徑直趕路,敵人豈不是白費心機?除非敵人亦知道歷輕笙守於棧道之事,而且料定林青經過一場大戰必有鬆懈,會在平山小鎮休息!
事實上林青與鬼王歷輕笙雖然並未動手,但棧道上那一場鬥智鬥勇亦決不輕鬆,所以到達平山小鎮後不由在心理上產生一種疲倦感。競然連這一點也未逃過敵人的謀劃,敵人的可怕程度已遠遠超過他的預計。
剎那間,林青已想通了,敵人爲何會連小弦獨自進入臥室都能提前預料。因爲,從他帶着小弦踏入平山小鎮起,每一步行動都落在對方的掌握之中,對手知道他們身無銀兩,便故意讓那假冒的佃農在酒樓中說起高價收租的朱員外,更是在那戲班中有意上演了一場荊坷刺秦,而旁邊那個嘲笑秦舞陽膽怯的莊稼漢子極有可能亦是老頭兒與年輕人的手下所裝扮,有意無意引起小弦的爭強好勝之心。敵人竟然連小孩子的心理都能掌握得鉅細無遺,實是可怖可嘆!難道主謀者就是那個對一隻小狗也會下毒手的老頭兒?
這一刻,林青忽然有種直覺:定下這一連串精妙計劃的人,決不會是追捕王樑辰,而是一個平生僅見的對手!
朱員外見林青愣在原地,忍不住輕叫一聲:這位大俠不知如何稱呼。
林青瞬間清醒過來,面對如此強勁的對手,他必須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他知道敵人已將自己的行動摸得一清二楚,加上對朱員外有愧於心,也無意隱瞞身份:朱員外不必客氣,在下林青。衆人齊聲驚呼!
暗器王林青名滿江湖,可謂是近年來風頭最勁的人物,縱是偏僻的平山小鎮上亦是無人不曉,想不到其人竟是這樣一個面容英俊、平易近人的年輕人。
朱員外顯然也聽到過林青的名頭:原來是林大俠,老夫久仰大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林青淡然一笑:朱員外叫我林青便是,何必非要加上大俠二字。
朱員外倒也爽快:老夫癡長几歲,便倚老賣老稱你一聲林兄弟吧。
林青含笑點頭,又對孟四等一衆家丁沉聲道:諸位兄弟可否幫我一個小忙?
衆人先看到林青驚世駭俗的武功,又見他身懷絕技而毫無驕狂之氣,早是暗生敬佩之情,如今更得知他是譽滿江湖的暗器王,只唯恐沒有機會替他做事,皆是大喜,齊聲答應。
林青緩緩道:諸位兄弟可否幫我追查一下,今日來到平山小鎮的那個戲班現下往何處去了?他已想到那個假扮小弦之人身材矮小,卻武功不凡,走在路上必然極引人注目,只有隨戲班浪跡江湖,方纔不會現出破綻,再加上他精通口技亦與戲班有關,這個推斷大體不會錯,而敵人亦極有可能帶着小弦與戲班一同離開,方不致惹人懷疑。
孟四看來是朱家莊呼,衆家丁的領頭者,他低聲吩咐幾句,便有兩人匆匆離去。林青見此刻不過是三四更時分,尚未天亮,但這幫漢子卻毫無怨言地幫自己做事,心下暗暗感激。他不擅用言語來表達謝意,只是朝孟四略略點頭,想到剛纔急怒之下扭斷他的胳膊,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朱員外拱手道:林兄弟救老夫脫險,老夫實不知如何答謝,林兄弟且先隨老夫去莊中用餐。他微一停頓,又赧然道,老夫別無所長,唯有一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黃白之物,若是林兄弟不嫌棄
林青接口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多謝朱員外了。他如今只有先等孟四手下打探到那個戲班的下落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若不得不一路追蹤,爲了保存體力面對敵人,必須買馬僱車而行,而他身無銀兩,而要救小弦,路上自然也抽不出時間去劫富濟貧,故而朱員外的贈銀之舉正中他下懷。
朱員外倒是吃了一驚。他本是好客仁義之士,這一次被名震江湖的暗器王救下,義見其風範淋漓,大生好感,有心結交。所謂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可惜偏偏自己手中並沒有什麼神兵利器、寶馬良駒,本意是想派人買下好贈予林青,原以爲此舉不免落俗,唯恐一讓對方輕視,早就在心中想好了一大番勸說之語,還只道林青必會推託幾句,誰知勸說之語還不及出口,林青已老實不客氣地應允了,反是令他有些愕然。朱員外豈知林青一向率性而爲,又怎會講究這些虛僞客套之禮。
林青隨朱員外到客廳中就座,朱員外早令人端來茶水點心。林青心急如焚,食難下嚥,卻因要保持體力,強迫自己匆匆吃了些點心,飲幾口茶水。
過了一個多時辰,眼看東方已露出一線曙光,一名家丁進來稟報道:林大俠,我們已打探到了,那個戲班昨晚已匆匆離開了平山鎮,卻並沒有就此離去,而是在鎮北外三裡處休息,直到三個時辰前方纔匆匆朝北而去。
林青聽到那戲班往北而行,正是京師的方向,對自己的推斷又多了一分把握。算來三個時辰前正是小弦被擒的時候,對方必是擒住小弦後立刻與戲班會合,然後一併上路。
當下林青起身向朱員外告辭。朱員外情知留不住林青,慌忙命人取來二千兩銀票交給林青,林青卻只取了一千:在下急於救人,非是貪財之人。還請朱員外替我備下一匹快馬。
那孟四倒也識趣,居然早就命人在莊外備下兩匹快馬,好讓林青一路更換。林青暗贊其細心,也不推辭,隨口謝過,翻身上馬朝北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