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正容道:昨夜那青霜令使對水姑娘一招得手後,卻偏偏不殺你滅口,我很想知道到底是爲什麼。帶着你同行,一來可以親自保護你的安全,讓你多增加一分見識,二來也希望能得到一個答案。小弦這才明白,撓撓頭道: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難道就因爲我是明將軍剋星的緣故?
林青思索道:如果你真是明將軍的剋星,御泠堂意在輔佐明將軍登基,按理說便不應該放過你。但如果御泠堂現在已不願受制於明將軍,這就完全可以解釋了。他略一沉思,又喃喃道,不過,這些僅僅是我的猜想,或許泠憐堂的真正目的還並沒有被我們發現。
說話間,兩人已到達流星堂門外。流星堂坐落於京師北郊荒野,十餘間房屋連綿,周圍半里內皆無人煙,在熱鬧繁華的京師中顯得極不尋常。這不是因爲流星堂威名太甚,也並非百姓們擔心機關失.靈殃及自身,而是流星堂暗中還負責打造禁衛軍火器,所以朝廷才明令附近不許有百姓騷擾。
此刻兩人還離內堂老遠,便可聽到其中傳來叮叮噹噹的鍛鐵之聲,嘈雜中,一個聲音仍清晰地遙遙傳來:林兄大駕光臨,足令流星堂蓬篳生輝。語音清朗,正是機關王白石的聲音。
林青驚訝道:白兄好敏銳的耳力!白石哈哈大笑:不過是藉助了機關之力,如何能與暗器王名動天下的聽風辨器術相提並論。不知是否源於心理作用,小弦只覺得比起在清秋院中的白石,眼前的機關王神情中似乎多了一份自信,不復初見的低調謙恭。或許,因爲此處正是京師中最爲神秘莫測的流星堂!
白石把林青與小弦請人流星堂中大廳,奉上茶水,略略寒暄幾句,便問起林青的來意。林青並不透露,僅說是帶小弦來見識一下名動京師的流星堂,白石似乎也並不起疑。
暗器王與機關王雖同處八方名動,又皆屬逍遙一派,但六年前笑望山莊一戰,使兩人暗生嫌隙。此刻,林青對白石不無疑慮,表面上雖然談笑甚歡,言語中卻是隱含鋒芒。兩人先說到六年前幽冥谷一戰,又隨口談起清秋院之會的情形,林青有意數次提及琴瑟王水秀的名字,但看起來白石對水秀之死似乎毫不知情,至少從表面上瞧不出半分蹊蹺。
小弦好奇地看着流星堂中的佈置,但見房屋皆是紅木所制,檐角接縫處不時可見那熟悉的花紋,想必是流星堂專用標誌。除此之外,這裡與普通民居也沒有太多不同,全然瞧不出所謂的重重機關,他本有心問問白石到底給容笑風傳的什麼書信,但知道林青看似無心的談話中實是隱含深意,於言笑中旁敲側擊。只怕自己說錯了話,亦不敢隨便開口。而林青則悠閒地含笑飲茶,目光在廳中隨意移動,偶爾停眸凝視,卻是銳利無比。
兩人寒暄一陣,忽有一人入廳,也不與林青、小弦見禮,徑直湊到自石耳邊,低低說了幾句。林青凝神屏息,只隱隱聽到他說昨夜、山崖、琴瑟王等詞,然後匆匆離去。白石面露驚愕,良久不語。
林青神色不動,心念電轉,暗想莫非這人正對白石通報水秀的死訊?不過瞧白石面上的震驚不似作僞,難道昨夜約見水秀之人當真與他無關?
正思索着,白石己從剎那的恍惚中驚醒,對林青一拱手:小弟有些事必須離開,還請恕罪。林兄若是有意,不妨帶許少俠在堂中隨意參觀。
既然白兄如此說,小弟也就不客氣了。林青看似隨意道,若是堂中有何禁忌,白兄可提前告知,免得生出什麼誤會。此言乃是投石問路,若流星堂中真有什麼禁忌之地,才正是林青想要察看的所在。
白石哈哈大笑:江湖傳聞中,流星堂四處機關重重,其實皆是誇大其詞,在暗器王這樣的行家眼中更無任何秘密可言。林兄與許少俠儘可自便,小弟先行一步,順便命令手下對林兄的一切行動皆不可阻攔。他言罷拱手作別,匆匆出門而去。
林青身爲暗器之王,耳力極好,聽到白石確已徑直離開流星堂,往京城中心而去,覺得他行跡雖然頗爲可疑,卻無法隨之看個究竟,暗忖如果他當真是因爲水秀之死而離開,那麼會去什麼地方?昨夜之事只有小弦目睹,除了自己與駱清幽等人,能這麼快得知水秀死訊的只有兇手,白石又是從何處得知的消息?
見小弦怔然無語,林青放下心事,拍拍他的肩,笑道:既然有這個好機會,我們就先參觀一下京師中神秘的流星堂吧。小弦眉頭微皺,在林青耳邊悄聲道:剛纔找機關王說話的這人,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來林青隨耳聽了,也不曾放在心上。
兩人走出大廳,卻見一位皁衣少年已守在門外,對林青恭敬道:小人吳通見過林大俠。白堂主命屬下帶林大俠與許少俠參觀流星堂,沿途解說一二。堂主亦特意吩咐過,若是林大俠想單獨行動,也無不可。
白兄倒是想得周到。白石如此大方行事,反令林青更生懷疑。當下他微笑道:便煩勞你帶路吧。
流星堂佔地數畝,整個地基連爲一體,僅是分爲十餘間大小不一的房舍。有的房間足有數十丈大小,有的卻僅幾尺,每間房中皆有數名工匠忙碌不休。每經一室,吳通皆細細解說。這些房間皆以星宿爲名,有的製作暗器、兵刃,有的拼制愷甲、防具,還有研究攻城守域等大型器械的,亦有製作精緻木盒之類小巧閒逸之物,不一而足。
小弦只見各種彈簧、齒輪隨處可見,有些東西甚至連名字也叫不上來。正瞧得津津有味,忽見一人從身邊走過,望他一眼,愣怔一下,立即低頭走開。小弦也是一愣,只覺此人也頗眼熟,拼命思索,卻沒半分頭緒。
三人在流星堂內大致逛了一圈,終於來到最後一間房外。這間房面積不大,卻不設窗,難以望見虛實,房門亦較其他更爲厚沉,顯得頗不尋常。
吳通駐足不前,低聲道飛這房間名爲紫微,主要是加工皇宮內院送來的金銀器皿。所以除了專門的工匠外,其餘人等皆不準入內。
林青故作驚訝:剛纔白兄還說流星堂中並無禁忌,我還真以爲如此。他心想如果流星堂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多半就在這紫微之中。
吳通連忙道:林大俠當然不屬禁入之列,只是小人不便進去,請林大俠與許少俠自行參觀。正說話間,房門一開,一個黑衣人走了出來,手裡拿着一隻碧玉碗,那碗通體翠綠,毫無瑕疵,應是宮廷之物。
那人斜望吳通:吳小哥有事麼?吳通先介紹林青的身份,再將來意說了。那人淡淡道聲久仰,臉上卻並無久仰之色,十分據傲,不過他望着小弦的目光卻似有古怪,匆匆移開視線,復又進屋去了。
小弦又是一驚,此人的相貌亦像是在何處見過,他除了那日在清秋院中見到諸位成名人物外,在京師認得的人並不多,偶爾遇見面熟之人還算湊巧,這般接二連三就有些蹊蹺了他冠起黑衣人手中的碧玉碗,猛然心頭劇震,已憶起自己是在何處遇見過這幾人他們都是曾與談歌僧一路的乞丐!
追捕王起初帶小弦人京時,曾在京城南五里那名爲潘鎮的小集上遇見無念宗胖和尚談歌,一場劇鬥後,才讓小弦有機會在茶壺中下了巴豆,而流星堂遇見的這幾人,正是與談歌一起在小店中化緣的乞丐。小弦記憶極好,雖然當初只是匆匆一見,卻能過目不忘。不過那些乞丐當時臉上都十分骯髒:所以乍見下只覺面熟,直到看到那隻碧玉碗,方纔令他想到談歌化緣的鐵鉢,頓時記起這幾人的來歷。
林青感應到小弦的神情,先支開吳通,再細細詢問。小弦將自己的懷疑盡數說出,林青聽得眉頭緊鎖。那些乞丐貌似談歌臨時找來的,吃完酒肉後便一鬨而散,想不到此刻竟會一起出現在流星堂中,這裡面必有古怪!而且林青早看出剛纔那黑衣人身負武功,絕非普通工匠,更不會是乞丐,如果皆是出於無念宗門下,又怎麼會與機關王扯上關係?
小弦越想越不對頭:如果這些乞丐都身具武功,當時又怎會任由追捕王三招兩式打發了談歌?林青亦是百思不解,望着房門道:你先不要驚動對方,我們暗中跟上那黑衣人,總要查個水落石出。他已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幾人與白石的關係決不簡單,更不會不知小弦來此,表面上看似無意與小弦撞見,暗地裡卻極有可能有意讓小弦認出他們,好引自已入內,一探究竟!不過林青雖然明知對方一可能有詐,但他藝高膽大,若不趁白石不在時入內查看,下次恐怕再無這麼好的機會。想到這裡,林青在小弦耳邊低低囑咐幾句,小弦拍手叫好,兩人相視一笑,昂然推門入房。
就見房內除了許多價值不菲的古玩字畫、金銀首飾,似乎與其餘房間也無太多不同,工匠亦是埋頭做活兒,頭也不擡。剛纔那黑衣人則立在屋角,突然反手把旁邊高櫃的櫃門推開,也不知按動了什麼機關,只聽櫃裡咯吱輕響,現出一道暗門。
林青只道他想趁機逃跑,正要上前,卻聽他笑道:這裡說話不便,林大俠與許公子請隨我來。言罷轉身從那暗門鑽進,而周圍工匠渾如見怪不怪,繼續埋頭工作,顯然早知這暗道的存在。
林青已確定對方果然是有意引自己前來,如果這一切都是白石的安排,機關王也真算得上工於心計了。雖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卻凜然不懼,冷笑一聲,拉着尚摸不着頭腦的小弦鑽入暗門,隨黑衣人而行。
櫃中是一條長長的地道,先是一段鐵製階梯,隨後是長不見盡頭的石階傾斜而下。每隔十一餘步石階,道壁上就有一盞長明燈,雖不明亮,卻足以引路。黑衣人不疾不徐地走着,林青與小弦距離他七八步外,卻並不急於追上。約摸行了半竈香工夫,算來已深人地下數十尺,又往南行了近半里,幾人已離開流星堂地界。
林青越行越是心驚,從未聽說過流星堂下面還有地道,這無疑是白石暗中命人挖成,京師之中若沒得到朝中允許,挖掘地道乃是大忌,而房中工匠對此全無異議,顯然都是流星堂心腹。由此可見,機關王身處不問諸事的逍遙一派,暗中卻不知已與哪方勢力有染,難道這一切都是御泠堂的手筆?而他故意誘自己前來,又是何目的?
地道終到盡頭,被一道鐵門封死,門上刻着流星堂那難辨其意的花紋。黑衣人按動機關,推開鐵門,回身詭異一笑:林大俠,請。說罷一個箭步,跨入門中。他本是悠然行走,這一下縱身卻是疾如閃電。
林青心頭冷笑,這人武功雖然不俗,卻如何是暗器王的對手,就算他搶先一步,亦絕難逃出自己的掌心,當下加緊步伐,拉着小弦隨之入內。
誰知就在林青與小弦入門的一剎那,忽有一道強光射來,這光比地道中原本幽暗的燈光明亮百倍,剎那間幾乎令人的眼睛難以視物!
林青吃了一驚,這裡應該是地底,即使點有無數明燈,也決不會有這般不亞於正午烈日的光線!他腦中驚疑,右手已將小弦拉至身後,左手如封似閉,由面門至小腹切下,將全身要害盡皆防住。
爲免白石生疑,林青此來流星堂並未帶偷天弓,但他身爲暗器之王,一把細小暗器早已扣在手中,同時運足耳力,凝聽四周動靜,只要稍有異動,雷霆一擊便會出手。在這等險惡的環境下,唯有先發制人纔可保無虞。
四周卻無半分動靜,連那黑衣人的腳步都再不可聞。林青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強光,定睛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面前是一個足近三十丈的地下石室,其中立着上千面與人齊高、寬有半尺的鏡子。室內沒有想象中的無數燈盞,只有室中央一個石臺上放着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珠光並不強勁,但經過上千面鏡子的反射,卻令整個石室如同處於自晝烈日之下。那些鏡子絕非普通銅鏡,色呈淡自,鏡內隱有流動的質感,應該是水銀所制,對光線的反射幾無損耗,顯然是經過極其精妙的排列,才令地道入口處的光線達到幾可令人瞬間目盲的強度!
而整個石室中並無半個人影,連剛纔那黑衣人亦渺然無蹤。或者是因爲在那些巧妙光線的照射的原因,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只有林青與小弦的身形被鏡子反射成無數影子。
林青暗凜:水銀極難提煉,價值比黃金更貴,先不論這上千面鏡子的打造費用,單是所耗用的水銀,已是一個極大的數目。如此手筆,決不可能僅僅是爲了照明,機關王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小弦已忍不住驚呼出聲:天啊,這是什麼地方?林青深吸一口氣,前跨幾步,避開強光的照射,朗聲道:無論你是誰,請現身一見。這光線當林青與小弦入室時驀然迸現,無疑是有人早早等在石室之中,在瞬間取出夜明珠放在早就設計好的位置,纔會有如此震撼之效。此人不但精心於蹲過鏡子的排列,更能在林青目難視物的瞬間銷聲匿跡,絕對是位智慧與武功都臻一流境界的高手。
石室內靜了半晌,一個聲音彷彿從地底深處傳來:林兄好,許少俠好。那口氣彬彬有禮,聲音卻壓得極低極細,凝成一線,直刺人耳膜。以林青之能,一時亦難以在這詭異的石室中辨出說話者的方位。
小弦一震:你是青霜令使?他在鳴佩峰中雖未見到戴着面具的青霜令使,卻聽過他那古怪的聲音。那人並不直接回答小弦的問題,而是悠悠一嘆:林兄可知道,有時太聰明並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你稍笨一些,我們便不用這麼早會面。林青微挑眉梢,哈哈一笑:我還以爲兄臺早欲與我一見。在下一向極少以真容見人,亦不想輕易爲林兄破例。那人又是一嘆,所以雖然不得不見,卻想先與林兄玩個小小的遊戲。
林青望着滿室鏡子,冷笑:這遊戲只怕並不是爲我準備的吧。這些鏡子看似隨便排列,其中卻大有學問,絕非一時之功。就算對方能在最快的時間得知林青來流星堂之事,也絕無可能馬上布好陣式。
那人撫掌道:林兄說得正是。不瞞林兄,你已經是這遊戲的第七位客人。他微微一頓,一字一句續道,以林兄的聰明,想必已猜出前面六位都已是死人了吧?聽到這句飽含威脅的話,林青卻渾若無事地搖頭:兄臺又何必危言聳聽?無論你有沒有這個實力,至少到目前爲止,你都不會對我下殺手。那人奇道:林兄爲何對自己如此有信心?林青冷然道:因爲,你沒有殺我的理由。
哈哈!那人似是被林青的話弓l得失笑起來,難道林兄不想替琴瑟王報仇?這句話無疑承認了他就是殺害水秀的兇手。林青劍眉一揚,朗聲喝道:正因如此,所以在這個遊戲中,你纔是獵物。他話音才落,小弦手中一空,林青已放開他的手,閃電般衝出,從兩面鏡子的空隙間一穿而過,往石室中央那石臺前撲去。
林青與小弦踏入地下石室之初,先是被那千面鏡子的強光所照,再被對手高深莫測的言語所惑,看似已全然落於下風。然而暗器王遇強愈強,反而被激起沖天鬥志。他先用充滿自信的話語擾亂敵人心神,隨即反客爲主,通過幾句又翻活,聽出發話者的方位,立刻先發制人。
那人顯然亦未料到林青會如此強勢,低哼一聲,機關聲咯吱響起,上千面鏡子同時轉動,將夜明珠的光線聚集,再度射向林青面門
在眼睛被強光照射的前一瞬,林青已看到一條黑乎乎的人影從石臺下躍出,尚未瞧清對方的相貌,強光已迎面射來。林青立刻閉目斂神,此刻他雖目不視物,但身體機能已調至巔峰,石室中的任何輕微移動都難逃他敏銳的感覺,頓時感應到幾人分從幾方衝來。他並不與對方正面交鋒,疾運雁過不留形身法,閃開幾道銳風的突襲,緊蹬那條黑影。擒賊先擒王,正是此際的最佳方法!
那條黑影形如鬼魅,在幾面鏡子中穿插騰躍,林青有幾次已險險與之相對,卻只差一線被他逃出。而上千面鏡子並不停止轉動,那道強光如附骨之蛆般追射林青面門,顯然另有精通機關術之人在操縱。
小弦在暗光處只見鏡子反照出無數跳動的人影,幾乎連眼睛都晃花,連一影子的虛實都瞧不分明。縱然他身懷陰陽推骨術絕技,卻一點用處也無,一隻能背靠牆壁,愕然望着滿室翻騰不休的光影,緊張得脊背冒汗。忽然他手心一緊,已被一隻大手牽住,尚不及失聲驚呼,耳中已傳來林青低沉的聲音:不要怕,是我。
林青見那黑影身法靈動如電,心知對方武功極高,對周圍環境又十分熟悉,加上這上千面鏡子隱隱形成某種陣式,唯恐小弦有失,亦不敢孤身冒進,幾度擒拿無功後返回原處。
小弦剛鬆了一口氣,眼前驀然一花,卻是那強光疾射而至。林青冷哼一聲,左右手齊揚,名動江湖的暗器終於出手!數十記風聲劃破空氣,卻只傳來合而爲一的一聲悶響。林青發出的十餘道暗器雖是有快有慢,卻是同時命中了不同目標,暗器之王果是名不虛傳!
林青拉着小弦往右邊跨出幾步,避入暗處。這次那道強光依然如影襲來,光線卻再無方纔的強烈,已可勉強睜開雙眼。林青拉着小弦急速移動,單手連發,細小暗器的破空聲不絕入耳,追隨兩人的那道強光來越弱、越來越慢,終於停下不動,兩人的身形完全沒入暗處。
原來林青早注意到那些鏡子乃是固定在底基的輪軸之上,所以才轉動靈便,剛纔連續發出了近百枚鋼針,全都射在鏡子與底座的接縫處,卡住機關,導致鏡子轉動不靈,終於擺脫了敵暗我明的窘境。
而隨着林青與小弦不停地移形換位,他們已離室門越來越遠,陷身在石室深處,前後左右都是鏡子。影子彼此投射,映出無數越來越小的影像。機關聲忽然停止,石室驀然寂靜下來。透過夜明珠的毫光,可看到空氣中一粒粒浮動的塵埃慢慢飄落,在明鏡的反映中清晰可見,場面詭異至極!而敵人,亦彷彿消失在這滿室塵埃之中。
那人古怪的聲音再度從石室深處遙遙傳來:林兄的暗器恐怕所剩無幾了吧?林青微微一笑,亦是運功傳音,不讓對方辨出自己的方位:只要還剩一枚暗器,便足以招呼兄臺。
那人哈哈大笑.:清秋院中相會時,本以爲林兄已不復當年的神勇,但僅聽林兄此言,依稀可見當年風采。這句話似褒似諷,讓人猜不透其心意。
林青眼中精光一閃,沉吟不語。對方故意提到清秋院相會,擺明他必是與會之人。清秋院之中一共十九名客人,排除小弦、駱清幽、何其狂,此人的身份已在有限的範圍之中。但對方爲何要故意泄露身份,到底是故佈疑陣恐,還是有恃無恐,算定自己今日無法全身而退?
那人似乎瞧破林青的心思,淡然道:林兄不必多疑,我既然特意誘你來此,自當開誠佈公。他微一停頓,鄭重道,御泠堂副堂主青霜令使,恭請暗器王一見。直到此刻,這個神秘人物終於揭開了自己的身份。
小弦聽到青霜令使的名字,拉着林青的手不由一緊,卻只是咬住嘴脣強按心頭恨意。大敵當前,林青的心頭卻涌上一絲欣慰,能在這種情形下保持冷靜,說明小弦已真正地長大成熟,當即拍拍小弦的手,以示鼓勵。
青霜令使續道:看來許少俠對我頗有成見,想必林兄心中亦有許多疑問,分日必會給位們一個解答。只是,剛纔的遊戲尚未結束,林兄想要見我,還須走出這花月大陣!隨着他的語聲,機關再度啓動,鏡子掙脫暗器的束縛,反向移動起來。
林青眼望四周,暗暗心驚。只見那些鏡子移動雖緩,卻是井井有條,漸漸分列兩旁,中間現出一條長長雨道,鏡光閃動,耀人雙目。小弦心中大奇,能
令數千面鏡子同時移動,顯非人力,低頭瞧地面上有無數細小的光滑軌道,悟到那些鏡子底基必設有滑輪。但雖明瞭其運行原理,卻不知青霜令使是用何方法操縱,流星堂機關之術簡直神乎其技,令人匪夷所思!
林青心念電轉:青霜令使決不會隨便公開身份,他故意誘自己闖這花月大陣其中必是隱伏殺機,一且陷入陣眼,恐怕就要面對敵人的蓄勢強襲但事已至此,絕難退縮。何況林青亦極想揭穿青霜令使的真正身份,縱然明知對方列下陣勢,等自己入圍,又豈會裹足不前?
當下林青帶着小弦昂然踏出幾步,沿着那條甫道朝前行去。隨着他的腳步前行,身後的鏡子亦開始移動,將他們的退路封住。此刻前後左右全是鏡子,莫說找不到來路,連石室的牆壁都不能望見,彷彿已進入一個密封的迷宮之中。再加上鏡中無數投影隨之而動,恍惚間幾乎錯以爲周圍出現了無數敵人,實有亂人心魄之效。
小弦摸一下鏡子,只覺得鏡面光滑無比,一股涼意直透肌膚,低聲對林青道:要麼乾脆把鏡子打碎小弦話音未落,青霜令使的聲音已悠悠傳來:還要提醒林兄一聲,聽白石說,這些鏡子中有些內裝毒液,有的則藏有火藥,最好不要出手毀鏡,以免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他貌似關切的語氣令小弦不由打個寒戰。
林青微微一笑:這些都是白石兄的寶貝,小弟豈會行大煞風景之事?青霜令使大笑:林兄如此配合,小弟無以爲報,唯有說出一些秘密,以作獎勵。他放緩語速,一字一句道,機關王白石本名物夭曉,乃是上一代四大家族盟主物由蕭之徒、英雄冢主物天成的師弟。林青微微一震,想不到青霜令使會將這秘密隨口道出,這一剎那連他也不能把握青霜令使的心意,驀然停步。小弦更是心驚膽戰,青霜令使如此直言,莫非打算不留活口?
青霜令使對陣中林青的動作如若親見,輕輕道:聽到這個秘密,林兄想必害怕小弟有殺人滅口之心吧?此人確可算心機深沉,能將小弦和林青的心理把握得細緻人微,隨口一語亦具鋒芒。
令使言重了。現在林某心中的敵人只有明將軍一人而已。林青一面謹慎前行,一面用言語試探,不過若是御憐堂主親至,或能令我動心。青霜令使亦不動氣,反問道:若是再加上一個明是英雄家冢弟子、暗是本堂紫陌使的機關王,不知夠不夠資格做林兄的敵人?
聽到青霜令使輕描淡寫地說出白石的雙重身份,林青雖早有所料,亦不免心頭暗驚。御泠堂中除了尚不知名的堂主與掌管堂中聖物青霜令的青霜令使外,下設三名旗使,分別是火雲旗紫陌使、炎日旗紅塵使、衆雷旗碧葉使。其中紅塵使便是潛入擒龍堡伺機制住龍判官,江湖人稱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寧徊風,亦是小弦的殺父仇人;如今紫陌使的身份亦被揭開,乃是暗中反出英雄冢、原名物天曉的機關王白石;最後一個碧葉使還不知是何人,想來其江湖身份亦不會在寧徊風與白石之下,御泠堂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林青繼續提步緩行:配不配做我的敵人,等見到令使的真面目再說吧。其實我已大致猜出令使的身份,唯求一個證實罷了。青霜令使漠然道:林兄何不直接說出你的猜想?林青卻是答非所問,緩緩道:令使想必知道我今早先見了亂雲公子?磨性齋中突然消失的《當朝棋錄》,多少給了我一點小小的靈感。青霜令使良久無聲,林青的話似乎已擊中了他的要害!
走了近百步,甫道依然不見盡頭。小弦大奇,這地下石室不過幾十丈方圓,如此走豈不是已出石室?他轉念想到這甭道看似一條直路,卻只是因爲鏡面反射給人的錯覺,其實彎彎曲曲,二人大概仍在石室中大兜圈子。
再走數十步,前路也被鏡子擋住。青霜令使的聲音傳來:林兄的智計已令小弟不敢輕視,竟有些後悔相約。若林兄此刻離開流星堂,小弟亦不阻攔。隨着他說話,前方封鎖的鏡子緩緩移開,赫然竟是石室入口的鐵門。
林青奇道:令使爲何反悔?青霜令使嘆道:我本以爲可以與林兄合作。如今看來,竟頗有些玩火自焚的兇險。所以若是林兄就此止步,再給紫陌使一天時間離開,你我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如何?
林青哈哈大笑:正如令使剛纔所說,小弟決意替琴瑟王復仇,想收手亦來不及了。他與青霜令使間隔着上千面鏡子組成的花月大陣,雖未謀面,卻一面尋找對方言語中的破綻,一面擾亂對方心理,看似言笑盡歡,其實卻是針尖對麥芒、暗含機鋒。
青霜令使沉吟道:林兄徒逞勇力,不怕連累許少俠?林青反問道:你昨夜爲何不殺小弦?這正是他一直沉凝胸中不去的疑問。青霜令使忽然語出奇兵:林兄可知在清秋院聚會後,追捕王帶給泰親王什麼話?林青一怔,他曾與駱清幽分析清秋院聚會的幾處疑點,駱清幽特別提到眼神銳利的追捕王曾有意觀察衆人。
青霜令使續道:清秋院中,當明將軍出手時衆人的反應不一。事後追捕王特意對泰親王指出,在那一剎那最先望向字幅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許少俠!他悠悠一嘆,樑辰眼光精準,自有其獨到之處。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卻足以說明許少俠不同一般的敏銳!我雖不知泰親王聽到此言的反應,但想必不會輕易放過。所以,許少俠纔是小弟今日相約林兄的真正目的!
林青與小弦齊齊一震。難道,小弦纔是御泠堂欲與林青合作的真正原因?
忽聽機關一響,左方一面鏡子移開,又露出另一條長長雨道。青霜令使寒聲道:這條甫道不比剛纔,將出現無念宗殺手,若林兄能平安走過,小弟便把無念宗爲何入京的原因告知。自從小弦發現流星堂中出現那兒名乞丐,林青早懷疑僧道四派中的無念宗己被御泠堂控制,聽到青霜令使直承此事,亦在意料之中,口中絲毫不讓:暗器無情,若是小弟誤傷無念宗門下大師,令使可莫要拒而不見。
青霜令使大笑:無念宗自不會放在林兄眼裡,林兄儘可全力出手。不過在須彌納芥功引發下,只怕毀鏡要比傷人容易得多。不瞞林兄說,小弟亦很想知道機關王這花月大陣是否真如他所說,藏有足以掀起半個京師的火藥。無念宗的成名武功正是須彌納芥功,善於以力引力,借物傳勁,當日胖和尚談歌將數十斤牛肉強塞入鐵鉢便是一例。
這條勇道極窄,僅容一人。林青與小弦一前一後緩緩前行,只聽機關聲不絕傳來,一些鏡面的轉動改變光線的拆射方向,令甭道漸漸暗淡,襯出前路上數條細若小指、交織成網的光束。隨着林青與小弦的腳步,那數條光線亦緩緩前移,仿似引路,而兩人身後的鏡子不再封鎖退路,只留下濃厚模糊的陰影。
稀疏的鼓聲從四方隱隱傳來,起初極緩極輕,漸與兩人的腳步配合,也不知是鼓聲有意配合,還是兩人踢踏應和。林青心知此乃攝魂之術;雖對自己無甚效用,但心理上卻受影響,他豈肯輕易受人擺弄,較哼一聲,拉着小弦微微一停,故意錯開腳步的節奏
驀然右方鏡子翻開,一條黑影搶出,手中軟鞭直刺林青雙目。林青並不硬接軟鞭,偏頭讓開鞭頭,軟鞭卻不收回,微微一沉,直朝林青身後的小弦頭頂掃去。眼見要擊中小弦,林青雙指疾出,夾住鞭身,鞭頭堪堪觸及小弦,已無力垂下。林青用勁回拉,那黑影見一擊無功,並不糾纏,脫手放開軟鞭,從左方翻開的另一面鏡子縫中鑽人。
林青哪裡會放他逃走,低喝一聲,斜跨一步就要隨之入鏡。卻見眼前的鏡面驀然一亮,反映出身後一個水桶大小的黑黑鐵錘,直朝他腦後砸來。林青只怕小弦有失,不及追敵,身形一沉,低頭伏身,頭下腳上一個倒翻,先把身後的小弦從頭頂上拉過,反腳往那物體上踢去。
這一腳才踢出,只聽小弦大叫一聲:林叔叔小心。林青心頭忽生警兆,猛然腰腹用力,身體往後平移數尺,沒有硬接對方這一擊。
只聽青霜令使嘿嘿一笑:林兄反應快捷,小弟佩服。
林青轉過身來,暗呼僥倖。只見身後一名胖大魁梧的和尚,正是小弦曾見過的談歌,他手中並不是什麼鐵錘,而是個碗大的鐵鉢。若是以林青剛纔均判斷,這一腳一旦踢空,對方的重擊就會落在他背上。
談歌詭異一笑,一閃而沒。林青也不追擊,加速前行。右方鏡面又是一完,照出一柄短刃斜刺而來,林青不假思索,手上運足內力往左一捉,忽覺疾雙撲面,心念電轉,左手疾縮,帶着小弦再往前連跨數步。
原來那刺來的並非短刃,而是一柄闊達半尺的厚背大刀,若非林青縮手導快,只怕未拿住刀刃之前,手掌已被砍了下來!
這不是變戲法,而是那平滑的鏡面忽變得凹凸起伏,映出的影像亦是或大或小,更絕的是那甬道上光線沉暗,鏡中光亮乍現後立刻便會吸引注意力,而偏偏鏡中所映與真實情況全然相反,才令林青判斷失措,幾乎濺血負傷。僅以武功而論,無念宗這幾招殺手雖然犀利,卻無法與武功已趨大成的暗器王對抗,但憑着花月大陣詭異的陣法,卻迫得林青束手束腳,只能連連退讓閃避,無法反擊。
林青長吸一口氣,忽然閉上雙眼。在這樣的環境下,與其睜目受敵所惑,不如僅憑聽風辨器術與敵對抗,霎時只聽耳邊諸聲齊響,似風雨當頭而至、似海潮遠嘯而來、似幽谷猿鳴鷹映、似山石隆隆滾下林青知道這都是陣中的迷障,緊守元神不爲所動,只從那紛亂的聲響中留意捕捉兵刃破空之聲。
無念宗的殺手不過七八名,卻藉着花月大陣的掩護,倏忽來去,一擊即退,數人的招式連環而至,全無休止。林青暗器所剩無多,一時亦難以分辨出敵人身形,當下將暗器扣在手中,引而不發,僅以靈動的身法帶着小弦躥高伏低,閃避對方殺招。偶有接觸,立刻搶下對方兵刃,隨手擲開,卻正好卡在齡動鏡子的滑軸上,只見半開的鏡面後是一片隱隱閃動微光的黑暗。
林青與小弦漸人甬道深處,光線分合不定,黑影交錯不休。在小弦眼中,這一瞬雨道內人影穿梭,猶如千軍萬馬,兵刃在明滅不定的光線中交織,仿似刀林劍陣。明明眼前是鏡中幻影,卻偏偏有勁風撲面,看似一劍將林青透體而過,卻又只是虛招惑神,更有千百種聲響攪得心頭煩躁,己彷彿是一隻在驚濤駭浪中起伏的小船,隨時可能被狂涌的波濤淹沒
酣戰中,林青已連奪對方刀、劍、鉤飛鞭等數種兵刃,但那鏡後彷彿是個武器庫,轉眼又有更多兵刃襲來,敵人大概也顧忌收力不及,毀壞鏡子,不敢用狼牙棒、獨臂銅人等重型兵器,倒方便林青出手。他已判斷出對方武功最高者便是那手執鐵鉢的胖僧談歌,乾脆對其餘兵器皆不避鋒芒,強搶硬奪,唯對鐵鉢一味退讓,有意誘談歌發招。而林青一旦搶下短匕、護刺等輕細兵刃,便擲往鉢中,那旋轉不停的鐵鉢彷彿一隻大口袋,來者不拒,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後,碎片盡附於鉢壁中,果有須彌納芥之能。
談歌久戰無功,心頭急躁,忽見林青腳下略一踉蹌,戰機稍縱即逝,顧不得借陣法遮掩身形,大喝一聲搶前,鐵鉢砸向林青左肩。林青等的就是這機會,驀然沉腰坐馬,一拳搗出,正正陷人鐵鉢。談歌心中暗喜,須彌納芥功化力解力,旋轉不休的鐵鉢中先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與林青拳.力相抵,然後大喝一聲,鐵鉢倒旋逆衝而上此招名爲倒行逆施,乃是談歌絕技,當日在潘鎮小店外亦曾對追捕王使出,只是當時談歌故意敗在追捕王手下,僅用了三分內力,此刻盡力一擊,聲勢全然不同,若是林青不能及時收手,這一擊便足可將暗器王的手腕擰斷!
叮的一聲輕響,談歌掌心刺痛,真力立泄。他大驚之下脫手倒退幾步,但見依然旋轉不休、從空中落下的鐵鉢底露出一小截鐵蒺藜的尖芒,才知道林青竟然在拳入鐵鉢之際發出暗器,透鉢而出直刺他掌心。談歌微一愣神,只見林青手中扣着一枚細細的尖針斜指自己右目,雖未出手,林青眼中寒念卻已足令他心神崩潰,不得不往後疾退。而林青抱着小弦如影隨形,幾乎直貼到談歌身上。面臨暗器王近在咫尺的威脅,談歌根本不及變向,胖大的身體渾如一面盾牌,一路暢行無阻,直退到甬道盡頭。
青霜令使哈哈大笑:林兄武功出神人化,小弟佩服至極。右邊一面鏡子移開,又現出一條新的甬道。林青面色不變,傲然望着談歌狼狽退走的身影:在踏入下一條甬道前,還請令使回答剛纔的問題。
青霜令使沉聲道:林兄確實應該對無念宗手下留情,若非談歌大師,許少俠只怕早就落在泰親王手中了。剛纔的激鬥令小弦眼花繚亂,聞言脫口驚呼:難道當時談歌有意從追捕王手中救我?
青霜令使笑道:當日若非見到許少俠在茶壺中下了藥,談歌又怎會兩三招內便敗給追捕王?林青半信半疑,不過聽小弦描述當時的情景,追捕王與談歌相鬥時背對小弦,而談歌確有可能把小弦的舉動瞧得一清二楚。聽青霜令使言外之意,如果小弦不能脫身,不但談歌不會輕易敗退,那些化裝成乞丐的無念宗弟子亦不會袖手旁觀。如果從小弦尚未入京時,就已落入御泠堂的安排,那麼青霜令使的心計就實在太過可怕!
林青腦中思索,脫口問道:御泠堂爲何如此看重小弦?青霜令使略略一頓,說出了一句令小弦目瞪日呆的話;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並不是只有四大家族才知道!
小弦大叫:那八句讖語到底是什麼?青霜令使似是一怔:許少俠如何知道這讖語共是八句?小弦當然不會較易告訴他《天命寶典》中的秘密:你先說出這八句讖語,我就告訴你。青霜令使輕笑道:這麼吃虧的交易我不做。小弦拿他無法、偏偏心癢難耐,只得眼視林青,希望他能問出這事關自己命運的八句讖語。
林青眼望新出現的那條甬道:是否我走出這條甬道,令使便會告知?青霜令使道:此條甬道再無埋伏,小弟便在盡頭相候。林青緩緩道:或許相比之下,我更願意聽到苦慧大師的臨終之語。
青霜令使嘆道:苦慧大師因這八句話坐化,小弟不敢妄自道破天機,以免天譴。林青目光閃動:莫非令使也相信這等鬼神之說?青霜令使根本不受林青激將,淡然道:若非相信,昨夜便不會留下許少俠一條性命。
令使何必自欺欺人?林青譏諷道,如果剛纔小弟身手稍弱,小弦恐泊就已傷於花月大陣。青霜令使肅聲道:小弟對夭起誓,絕無相害林兄與許少俠之心。這花月大陣妙用無方、鬼神難測,若真全力發動,林兄未必能穩操勝券。林青並不反駁:操縱花月大陣的想必只是機關王的弟子,若是白石兄親自掌控,我相信你們確實有殺我的實力。他深知這上千面鏡子組成的花月大陣變麼莫測,剛纔只是牛刀小試、武功最高的青霜令使根本沒有出手,卻已令他大費周折。如果青霜紫陌二使聯手,一意要除掉自己,確有極大的成功可能,至少在激鬥中絕對難以顧全小弦。雖然,那也會讓敵人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林兄果然是個聰明人。青霜令使撫掌而笑,所以,這個遊戲的目的並不是要困殺林兄,而是在林兄見我之前,留下一個彼此交流的餘地,同時也好讓林兄知道,御泠堂絕非沒有一拼之力。
林青朝下一條甫道行去,一面沉聲問道:令使故意誘我來此,到底有何目的?
當然是想與林兄合作。
如何合作?
青霜令使低吟:火動而上,澤動而下,紫微東移,帝星入世。紛亂天象預示京師形勢,不日將生大變
神風御泠,枕戈乾坤。林青冷冷截口道,天下大亂不正是御泠堂的目的嗎?他所說的兩句似詩非詩的話,正是在川西擒天堡中聽御泠堂紅塵使寧徊風所吟之句。
青霜令使似乎並不在意林青的嘲諷:亂世亦有亂世的規矩。不知林兄想看到一個衆勢力各自爲戰、血流成河的亂世,還是一個亂中有序,兩位霸主逐鹿中原的亂世?林青一凜:令使所指的兩位霸主是何人?
青霜令使悠然道:鳴佩峰一行,林兄想必已知道了明將軍的身世。
林青長嘆:天后傳人只怕未必會被御泠堂利用。隨着說話,林青與小弦已來到甬道盡頭。鏡子悄然移開,面前豁然開朗,再無鏡子阻隔,前方十步,就是石室中央的那方石臺。
只見一位黑衣人盤膝靜坐於石臺上,臉上依然戴着一副猙獰的青銅面具。他端然正坐,並未露出一絲殺氣,反有種於狂風暴雨中灑脫篤定的從容,擡眼望着林青與小弦,目光炯炯,忽然仰天長笑:亂世濁流,唯我獨醒。既然四大家族非要爭着去助天后傳人登位,御泠堂亦只好另立新主了!
林青眼中光華一閃:泰親王?抑或是太子殿下?青霜令使冷笑不語,並未給出回答。
林青沉思:你憑什麼認爲我會與御泠堂合作?
青霜令使漠然道:首先林兄要知道,若非本堂的刻意安排,你不可能順利與明將軍定下泰山絕頂之約;其次,我知道林兄不喜權謀,亦無意助什麼友爭霸天下,但至少你不會希望五胡亂華之事重演!
林青朗然道:令使是否太過危言聳聽了?
青霜令使搖頭一嘆:正如我剛纔所說。如果天下是一個諸侯並起、羣雄利據的亂世,外族必將伺機而入,但如果僅是雙雄爭鋒,那麼四方蠻夷至少暫時只能選擇一方支持,決不敢貿然大兵壓境
林青不語,青霜令使所言雖然太過絕對,卻也不無道理。數千年的歷史早有教訓,胡騎雖勇,人數上卻萬萬不能與我強漢相提並論,若非朝中內耗不休,外族又豈敢輕易肆虐中原?
青霜令使續道:我知林兄向有主見,你我合則兩利,分則兩傷,何去何從,請君自行決斷。
小弦聽得似懂非懂,渾不知這好端端的天下爲何會變成什麼血流成河的亂世?昨夜親手殺死高德言的一幕浮上腦海,他忽然覺得這天下是誰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再看到人與人之間你死我活的拼殺
無論青霜令使所言是否出於真心,至少在這一刻,小弦覺得自己對他已沒有了當初的滔天恨意。御泠堂與四大家族在那場棋戰中皆損失慘重,正如林青所說,這一對百世千年的宿仇,其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豈是局外人所能判斷?只不過因爲自己親自參與了行道大會,導致莫斂鋒之死,再加上義父許漠洋被寧徊風所害,這才把御憐堂當作不共戴天的仇敵,而對於天下蒼生來說,無論是四大家族還是御泠堂,他們的目的其實都是一樣,推翻現在的皇帝,重建新政,這過程中遍野的死傷、如山的屍骨又是誰的過錯呢?
如果冥冥之中有神靈在蒼天上注視着下界凡塵,他們是否只會眷顧那萬中選一的真命天子?而對每一位兄弟姐妹的眼淚、每一位妻子父母的哭泣都無動於衷、視而不見?
從沒有一刻,小弦會用這樣悲天憫人的觀點看待世界萬物,一時無比迷惑。《天命寶典》數年的潛移默化,在他親手沾染上高德言的鮮血後,因青霜令使無心的言語,激發了全新的思考。
林青感應到小弦激動得全身發抖,輕輕拉住他的手將內力度人,只覺小弦心神躁亂不已,若非他身無內力,幾乎懷疑是要走火入魔。
小弦緩緩擡起頭,眼中竟蓄滿了淚水,可憐巴巴地道:水姑姑怎麼辦?原來他忽又想起水秀死於青霜令使之手,既覺得不應該以殺止殺、以暴制暴,又覺得應該替水秀報仇,心中天人交戰,茫然無措。
林青目中精光一閃,鎖緊青霜令使穩如磐石的身影:想必與令使合作的條件之一,便是放棄給琴瑟王報仇的念頭?
青霜令使卻道:林兄恩怨分明,小弟豈會強人所難。與林兄合作的條件只有一個:絕頂之後,再找小弟尋仇!林青微微一震,青霜令使透露了許多的秘密,竟只爲換來如此寬鬆的條件,可謂是極不合情理。對此只有一個肯定的解釋:正月十九,泰山決戰,必是京城劇變之時!
剎那間,林青已掌握到青霜令使的用意,這一場京師劇變,必是御泠堂準備多年,所以決不容有任何疏漏!偏偏林青與明將軍之戰正是促生這場劇變的根本原因,無法殺林青滅口,所以青霜令使才寧可用白石的真正身份、無念宗加入御泠堂等消息換來林青的信任,不然儘管如今僅有因水秀之死暴露出的一點蛛絲馬跡,但若任由暗器王追查下去,藏於幕後的種種陰謀亦會全盤敗露。
林青想明原委,冷然道:如此看來,令使最大的錯誤,就是殺了琴瑟王。青霜令使長嘆一聲:我亦是迫不得已,水秀知道泰親王太多秘密,若不殺她,泰親王必是一敗塗地。
林青一驚:難道青霜令使所說的第二位霸主,就是泰親王?這幾乎完全推翻了他對青霜令使真正身份的判斷。旋即暗自警醒,青霜令使智計絕高,所作所爲皆有深意,自己對他身份的猜測應該不會錯,而他之所以要一力相助泰親王,其中必還有不明的原因。
青霜令使似乎看出林青的心思:本堂與四大家族誓不兩立,數百年的恩怨決不可能化解,殺水秀之事小弟心中無悔,若是四大家族尋仇,御泠堂自當全力一搏。但如果林兄執意替友復仇,便只有小弟一人接招,決不會再有什麼花月大陣、無念宗殺手相候。這話說得光明正大,亦隱含威脅。挑明即使林青不肯合
作,只要不影響御泠堂的計劃,青霜令使便按江湖規矩一決生死,若是暗器王欲將御泠堂在京師勢力一併剷除,那麼暗殺、下毒的手段亦將全部使出。
好。林青沉思良久,終下決斷,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不過令使最好記住與御泠堂的合作僅限於正月十九之前。絕頂一戰後,只要林某不死,必將爲琴瑟王討一個公道!即使作爲敵人,青霜令使的言行也足以得到林青的尊重。而對於即將到來的京師劇變,任何一人也無力阻止,哪怕給當今皇上通報信息,在缺少證據的情況下也無法給泰親王定罪,若是在泰親王發動謀反之前殺入親王府,只會給天下人落下皇上殘害胞弟的口實。
青霜令使長長舒了一口氣,擡起右手按在面具上:林兄一言九鼎,既然答應與本堂合作,小弟自當揭開面具,以示坦誠。
不必了。林青擺手止住青霜令使,無論御泠堂的目的是什麼,只希望令使能夠替百姓蒼生多想一想。皇位易取,天下難得!這本是明將軍的話,亦是林青的肺腑之言。青霜令使垂首,一字一句道:林兄金玉良言,小弟謹記!
林青更不多言,拉着小弦朝後退去。上千面鏡子緩緩朝兩旁移開,直到露出地下石室的那道鐵門。小弦喃喃念着那一句皇位易取,天下難得,竟似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