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起來。東方的天氣，泛起溫和的白色，大帳之中的燭光，卻顯得有些昏暗。王管家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與陸琪一樣，同時，比陸琪更爲詳盡一些，甚至，連司徒家和夏家兩大世家投靠莫小川的事，也探聽了清楚。
但梅世昌，依舊沒有表態，還在靜靜地等着。
莫小川酒沒少喝，身上全部都是酒氣，輕輕地打了一個哈欠，用腳踢了踢王管家，道：“王小言，那麼大的地方，你到別處坐去，本王要躺一會兒。”
王管家眉頭瞬間凝起，面色有些發黑。
陸琪卻是手握着劍柄，輕聲道：“看來，這位公公是想交手了？”她說的輕描淡寫，但身上已經隱隱散出幾分殺氣來。
王管家看了看陸琪，又瞅了瞅莫小川，站起身來，輕輕搖頭，曬然一笑，道：“罷了，你們劍宗的人，便是瘋子。”說着，他邁步行到了梅世昌的旁邊坐了下來。
莫小川揪了兩章椅子，順手將扶手盡數拔去，擺成一個簡易的牀，便躺了下來，將腦袋枕在了陸琪的大腿上，鼻孔中嗅着陸琪身上的清香，很是享受地閉上了眼睛，道：“師傅，我先睡一會兒，若是梅統領想好了，便喚我。”
陸琪抿嘴點頭，攏了攏他的頭髮，便不再言語。
梅世昌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卻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燕國，對倫理方面之事，看得要比西樑嚴重的多，雖然，他也曾聽聞，劍宗徒弟和師傅成親，並非是什麼稀罕事。
但是，當他親眼看到莫小川與陸琪這種不成規矩的隨意舉動，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莫小川卻不在意他怎麼想，逼着眼睛，不一會兒，竟然發出了輕微的酣睡之聲，竟然已經睡着了。
梅世昌有些目瞪口呆地轉頭看了王管家一眼，苦笑道：“這晨王倒是心胸寬廣的厲害。”
王管家不可置否，只是緩聲說道：“梅大人還是仔細想想該如何選擇吧。”
以前，兩個人在梅府的時候，可謂是極爲默契，彼此商討事情的時候，都是一點便透，可現在，卻已經說不到一起去了，梅世昌不由得有些遺憾。
又看了莫小川一眼，似乎，這種遺憾便釋然了。
人都是要變的，當初的莫小川，在面對梅世昌的時候，戰戰兢兢，甚至有些膽怯，深怕說錯了什麼話。可現在的莫小川，在他的面前，還是敵對狀態之下，便能安然入睡。
這等變化，卻是讓人始料未及的。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梅世昌似乎也感受到了，莫小川這是故意做給他看。以一種成足在胸的姿態來面對他，逼他就範。
不過，不管莫小川是怎麼想的，在這等情況下，梅世昌都不會輕易作出決定，即便，他心中已經有些相信莫小川和王管家帶來的信息是真的，可是，在這個時候，他似乎在強迫自己，讓自己變作那不見棺材不掉淚之人。
時間靜靜地流淌，莫小川睡得很熟。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亮了起來，隔了不久，太陽便爬上了山頂，散着溫和的光芒，帳簾撩起，一縷陽光隨之躥入。
一個乾瘦老者從外面行入，面上帶着風塵之色，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當他看到王管家之後，微微蹙眉，再看陸琪，臉上便是一驚，尤其看到躺在陸琪腿上的莫小川，更是詫異非常。
梅世昌瞅了他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氣，來到梅世昌的身旁，在梅世昌的耳畔，低聲細語了幾句。
王管家並未好奇去聽，只是靜坐着，輕輕地晃動着腳掌，等待着梅世昌說話。
梅世昌的面色連連變幻，最後露出沉思之狀。
“唉……”
良久之後，一聲輕嘆從梅世昌的口中傳了出來，莫小川陡然坐了起來，拍着嘴脣打了一個哈欠，道：“梅統領的人終於回來了嗎？”
梅世昌沒有出言，而是凝視着莫小川。
莫小川也望向了他，臉上隨意的神色漸去，漸漸認真起來。
“梅某投降之後，不知王爺將如何對待我手下的兵卒？”梅世昌突然張口問道。
莫小川站起了身來，雙手託着桌面，盯着梅世昌，道：“以燕治燕。”說罷這四個字，莫小川便坐了下來，盯着梅世昌，等着他的答案。
梅世昌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此，梅某願降。”
莫小川突然露出了笑容，伸手捏住了陸琪的手。
陸琪微微詫異，本想將手抽去，卻感覺到了莫小川的手在輕微的顫抖，看來，莫小川在等待的這段時間並不輕鬆，此刻，聽到梅世昌決定投降，他居然如此激動，感覺到了莫小川的心情，她猶豫了一下，手便未曾動彈，美眸擡起，朝着莫小川看了一眼，眸中，卻盡是柔色。
“不過，將士們那邊，還需要安撫，此事，並非一日可成，還希望王爺給我一些時間。”梅世昌的胖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來，聲音很是輕緩地說道。
“多久？”莫小川問道。
“半月，應該差不多了……”梅世昌輕聲回道。
“我給你一月的時間。”莫小川說罷，起身道：“只是希望，梅統領到時候，可以給我一支能夠放心使用的強軍。”
梅世昌輕施一禮，緩聲答應道：“遵……命……”
“師傅，我們走吧！”莫小川拉着陸琪地手，朝帳外行去。
王管家看着莫小川離開，想了想，對着梅世昌施了一禮，隨即，跟着莫小川走了出來。
三人來到外面。王管家看了看初升的日頭，輕聲說道：“王爺如今，已是今非昔比。恭賀王爺了……”
莫小川卻沒有回頭，只是對王管家道：“今非昔比，卻未必比以前好過。有些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可願與我同行一段路？”
王管家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莫小川大步朝着營外行去，前方，梅世昌的人早已經上去開道。王管家跟在後面，林風等護衛隨後跟着，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走出了梅世昌的軍營。
梅世昌站在大帳門前，望着莫小川離去，面色極爲複雜。
當初，第一次見到莫小川的時候，莫小川還是一個面帶驚慌之色的少年，這些年過去，卻沒想到，兩人的身份似乎對調了過來。世事難料，用到自己的身上，好似再合適不過了。
離開梅世昌的大營之後，莫小川與王管家前方並肩行着，陸琪跟在他們的身後，與林風等人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想知道什麼，便問吧。”王管家說道。
莫小川輕聲一嘆，道：“其實，我們的交鋒，應該是你贏了。”
王管家臉上露出了一絲別樣的笑容，很是難看，卻又說不出來的怪異，不置可否地啃了一聲，道：“你也沒有輸！”
“沒有輸嗎？”莫小川搖頭道：“也許吧，但是，輸贏現在還不好定論，或許，我這次活不下來。所以，有些問題，我不想一直埋在心裡，這樣死了，多憋屈。”
王管家點了點頭，沒有吱聲。
“當年，齊王的死，到底怎麼回事？這些年來，我已經查過，他們夫婦並非死在大火之中，而是被人從背後偷襲而死。據說，當年的齊王，武功也是不弱。能被人偷襲，想來，這個人，定然深得他的信任。手裡控制着齊心堂的他，不可能對這方面沒有戒備的，相信，莫智淵想要在他身旁安插這樣的人，一定不容易。我想知道，哪個人，到底是誰。”
“其實王爺早已經有了答案，不是麼？”王管家回道。
“猜想和推斷，畢竟不是真正的答案，我希望聽到真實的回答。”莫小川說道
王管家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搖頭，道：“罷了，既然王爺這般想知道，我說便是了。那個人，是我。是我殺了莫智明，還有他的王妃……”
莫小川的瞳孔猛地一縮，微微點了點頭，道：“果然是你。”
“當年的莫智明，真的和你很像，此人聰明，武功高強，且統兵之能天下無雙。在政務方面，有莫智淵，他幾乎可以無需有什麼後顧之憂，若是任其發展下去，西樑只會越來越強大。儘管，我當時已經用了離間之計，讓他們兄弟兩人爲了爭女人而產生了梳理，可是，後來莫智淵居然退出了。爲了皇位，他將女人讓給了莫智明，而莫智明此人，卻難成大事，居然爲了一個女人，便要將皇位讓出。如若，讓他們兄弟兩人攜手的話，那對於我來說，一切都將變得十分困難……”王管家說着，緊握了一下拳頭，道：“所以，他必須死，而且，他的死，必須要與莫智淵有關聯。”
莫小川聽着王管家的話，並未出聲，因爲，他知道王管家還沒有說完。
果然，王管家又接着道：“他死之後，他手下的人，都以爲是莫智淵殺了他，西樑的確在我意料之中出現了動盪，本來，當時若是王堯聽命於我，我亦不用等到現在，可那王堯居然也爲了一個女人，便不再聽命於我。當真是沒有算到……”
即便是現在說起來，莫小川都能夠感覺到王管家那種濃濃的遺憾之色，看來，想來，當年的他，必然差點被氣瘋了吧。
“既然莫家是你的仇人，你爲何又要留着當年齊王的孩子？還將他撫養長大？”莫小川問道。
“這個問題，問的很好……”王管家突然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白滲滲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