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權宜之計

光天化日之下,當朝太子居然如此恬不知恥!秦羽瑤心中氣急,一時間想道,也不知多少姐妹因此被逼良爲娼?說不定宇文景還覺得是他自身人格魅力高強,洋洋自得呢!

呸!秦羽瑤當下悄悄把手背藏在身後,微微一用力,揪下來一粒小珍珠。她身上此時穿的這件衣裳,是秀蘭給她做的,前身後背都繡着大片的花朵圖案。那一粒粒花蕊,竟是用一顆顆米粒大小的珍珠繡上去的。此時正好用來做暗器。

只見宇文景滿眼荒淫,秦羽瑤徹底被激怒,自恃有內功在身,便用拇指與食指捏住那顆小珍珠。視線在宇文景身上移動,最終落在宇文景兩腿之間的部位。他既是此處犯邪,不如便治了他的此處,雖不敢叫他此生再也難犯,至少叫他銘記在心。

就在秦羽瑤愈行動時,卻忽然只聽宇文景一聲驚叫,捂住腦門子四下望去:“是誰?”

話音剛落,“咻”的一聲,只見一粒青幽幽的東西破空而來,正正打在宇文景的腦袋上。秦羽瑤看得分明,那東西不是旁的,分明是一顆棗核。且,竟是新鮮的,彷彿剛從人口中吐出來,還有些微微的溼潤。

是誰如此噁心?秦羽瑤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雖然感激此人打岔幫了忙,畢竟能夠不出手還是不出手的好,萬一出手則暴露的概率就大了很多。可是,用這種法子幫了自己,卻是叫秦羽瑤嘴角直抽,此人的心性也太惡劣了些。

宇文景低頭瞄到地上的棗核,簡直氣急敗壞,捂着腦門子喊道:“是誰?竟敢捉弄本太子!”他不喊則已,出口一喊,則四面八方“咻”“咻”“咻”幾聲,立時飛來四五顆棗核,幾乎不分先後,全都精準地打在他的腦袋上。

甚至有一顆,還鑽進了他的發冠裡。旁邊,宇文景的心腹小太監也火了,捏着嗓子尖叫道:“何方小人?還不速速現身!”一聲落下,頓時又有四五顆棗核從四面八方飛過來。

宇文景氣急敗壞地躲着,那小太監便忙跑過去擋,可是宇文景生得太高,他比宇文景矮上大半個頭,竟是沒得遮擋。小太監護主心切,又喊道:“那猥瑣小人,速速住手,否則被太子殿下查到你是誰,誅你九族!”

話音落下,四面八方又飛來一通棗核,不多不少,恰是九顆。小太監還想再喊,被宇文景一腳踢在腿肚子上:“住口!你想害死本太子不成!”他算是明白了,若他不吭不響就罷了,說得越多,那暗處的賊人便愈發來勁。

果然,宇文景不喊了,那棗核也不見了。宇文景低頭看向地面,只見亂七八糟地躺着一堆棗核,直是氣得臉色鐵青。當下也顧不得秦羽瑤了,擡腳便朝外走去,他倒要瞧一瞧,是誰在戲耍他?

當下朝小太監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悄悄朝外走,意圖逮住那小賊。誰知,地上跪着的繡娘們全都低着頭沒有看見,只見宇文景要走了,心中大喜,連聲高呼:“恭送太子殿下!”

浩浩蕩蕩的一聲,氣得宇文景的鼻子險些沒歪了!腳步一頓,臉孔有些扭曲,卻是沒心情治這些蠢娘們的罪,而是大步朝外跑了出去。宇文景方纔瞧的清楚,棗核是從四面八方來的,必然不是一個人。於是撿了一個方向,大跑而去。

他身後的小太監也擡腳跟着,氣喘吁吁地道:“殿下!殿下記得看樹上!那人越過牆頭戲弄殿下,定然身處位置比殿下還高!”

宇文景此刻也想到了,擡頭往樹上看去。只見各色樹木嘩啦啦作響,卻哪有一絲人影?找了一圈,半點發現都沒有,直是暗道晦氣,憤憤地走了。

誰都沒有看見,英華殿的屋檐之上,斜躺着一個銀灰色的身影。那布料材質極爲稀罕,落在青色瓦片上,便融成了青色。落在紅色瓦片上,便與紅色融爲一體。未接觸到物事的地方,便是一片如水銀般流動的銀灰色,與藍天相應一處,彷彿流動的雲彩。

他一隻手撐腮,一隻手捏着一顆青紅相間的甜脆大棗往口中送去,吃完便丟在瓦片上,已經聚了小小一堆。目光一擡,看向如沒頭蒼蠅般亂找亂撞的宇文景,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真是個蠢貨。不過,既然蠢貨不再打擾那女人,他便懶得再收拾他。

且說青兒得了秦羽瑤的囑咐,回話給宇文景,可是宇文景根本不聽,居然推開她往繡院走去了。青兒急得不行,可是她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宮女而已,如何攔得住宇文景?心急如焚的青兒,絞着手指在院子裡走來走去,轉動着腦筋想着法子。

秦繡娘是好人,自己請她救紅兒一命,她明知有危險卻還是出手了。這麼好的人,不能被太子糟蹋了。青兒跺了跺腳,絞盡腦汁想着法子,竟真的給她想出法子來!

除卻秦羽瑤之外,宇文婉兒還同一個人交好——三皇子!想到這裡,急忙擡腳往三皇子的宮中奔去了。恰時宇文翊就在宮中,青兒見到宇文翊後,幾句話飛快把事情講了一遍。

怕宇文翊不肯出手相救,青兒便跪下懇求道:“請三殿下救救秦繡娘吧!秦繡娘是個好人,如果被逼自盡,青兒和紅兒這輩子都沒法心安!而且,而且公主最是看重秦繡娘,如果因秦繡娘之事大爲震怒,一氣之下把怒火發泄到我們身上來,我們和繡院裡的繡娘們都難逃一死。”

人在心急之時,很有可能爆發出遠遠超出尋常的潛力,紅兒此刻恰時如閆繡娘一樣,拿着許多人的性命綁在一起,用以打動宇文翊:“求三殿下救救秦繡娘,救救我們吧!”

宇文翊不由得微微皺眉。秦羽瑤是皇叔的人,皇叔曾經叮囑過,讓他儘可能關注一些。且,只瞧着皇叔曾經下那麼大的力氣,只爲了不讓宇文婉兒找到秦羽瑤,就可以看清皇叔對秦羽瑤並非尋常的關注。想了想,道:“你先起來。”

救秦羽瑤是肯定要救的,只不過此時再去英華宮已經有些晚了,於是宇文翊囑咐青兒道:“太子即便帶了人,也要回怡景宮,我便去怡景宮等着,如果見到秦繡娘便救下她來。你立時去正陽宮外等着,等到公主出來後,立時將事情告知。”

青兒連連點頭:“多謝三殿下!”

宇文翊沒有多言,點了點頭,便立時大步往外去了。青兒也連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往正陽宮的方向行去了。

因爲那一通棗核的搗亂,宇文景沒有如願以償,臉色氣急敗壞地回到怡景宮中。宇文翊已經守候多時,只見宇文景氣色難看,便知他沒有得逞。心念一轉,用別的話岔開了去。

宇文景對這個曾經面不拉嘰,如今已然隱隱同他分庭抗禮的兄弟,心裡是很不屑的。便收攏住面上的氣急敗壞,轉而笑着同他交談起來。兄弟二人明着談笑風生,暗地裡針鋒相對,鬥得好不熱鬧。

另一頭,宇文婉兒終於被皇帝煩了,便撒了個嬌退下。剛出了正陽宮,便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在不遠處走來走去,不由得揚眉喊道:“青兒,你在這裡做什麼?”

“公主!”青兒眼眶頓時一熱,卻是勉強按捺住,小跑過來對宇文婉兒一五一十地描述起來。

漸漸的,宇文婉兒的臉黑了。好啊!好得狠,她就說父皇怎麼突然叫她過來,原來是宇文景使得一手調虎離山!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老虔婆,小蠢蛋,欺人太甚!

她卻是個雷厲風行的,什麼淑女走路裙裾不晃,對宇文婉兒而言是從來都不具備約束力的。當下提着裙子一陣飛快朝英華宮走,暗暗磨牙,如果宇文景敢動她的人一分一毫,她就將他做的好事統統稟告給父皇!

這些年來,宇文婉兒雖然不問外頭的事,但是宇文景做的缺德事太多了,宇文婉兒不想聽也知道了不少。之前不聲不揚,只不過是宇文景沒得罪她罷了。若是宇文景敢對她的人下手,就別怪她心狠手辣!

此時,繡院裡頭。

秦羽瑤打掃完地上的棗核,便拍拍手準備回屋去。剛剛擡腳,忽然想到什麼,扭頭瞧了閆繡娘一眼。方纔,閆繡娘可是爲她阻攔宇文景來着。雖然聽起來是爲着她們自己着想,然而秦羽瑤心裡知道,這是閆繡娘在賣好。

此時,閆繡娘扶起一個個被宇文景嚇得腿軟得有些起不來的繡娘們,幫着她們撣去身上的灰土,然後與胡繡娘互相攙扶着往屋裡走去。不同於其他繡娘們的唏噓,閆繡孃的面上始終淡淡的。

彷彿察覺到秦羽瑤投來的目光,閆繡娘偏頭朝這邊看過來,對上秦羽瑤有些審視的目光,似乎頓了一下,而後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與胡繡娘一前一後走進屋裡。

秦羽瑤挑了挑眉,心下暗道,這個閆繡娘倒是有些意思。總歸宇文景已經走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秦羽瑤便轉身往屋裡走去,繼續畫起圖樣來。

未過多久,院子外頭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是屬於青兒的小碎步快跑。秦羽瑤放下筆,走了出去,果然只見青兒站在院子裡,張口正欲喊。

“可是公主回來了?”秦羽瑤問道。

青兒連連點頭:“是。公主叫我來喚你過去。”

本來聽了青兒的回稟,宇文婉兒心中氣急,打算親自來繡院的。可是回到英華宮後,問了宮中的其他下人,得知宇文景是獨自一人走的,且臉上神情極不好看,便知秦羽瑤沒有什麼事。故而,便只叫青兒來叫了。

秦羽瑤想了想,說道:“你去跟公主說,一切安好。我這會兒靈感較足,便不過去了,等到用過晚飯陪公主說話。”

古代沒有電燈,一到晚上光線就不好,秦羽瑤不想傷着眼睛,便打算趁着天還亮堂的時候把事情做完。至於陪宇文婉兒說話,便放到晚上也不遲。總歸能有什麼事情?無非是宇文婉兒撒撒氣,她哄一鬨罷了。

這一番話,聽得青兒不由愣住,秦繡娘她,居然讓公主等着她?只聽過宇文婉兒叫別人等,還從未聽過誰敢叫宇文婉兒等!此時此刻,青兒心中驚訝得簡直無法言喻。然而秦羽瑤於紅兒有恩,青兒極是敬佩與感激,便應聲道:“是,那我去回稟公主。”

隔壁房間裡,貼在門邊支起耳朵聽着這番對話的孫繡娘,直是冷嗤一聲說道:“真把自己當成人物了?敢叫公主等着,也不知道一會兒怎麼死的?”

其他人深以爲然,紛紛點頭表示憂慮。胡繡娘此刻也有些擔憂,她碰了碰坐在旁邊的閆繡娘,低聲說道:“閆姐姐,你去勸一勸秦繡娘罷?這回事不願公主,切莫叫她失了公主的器重。”

要知道,失去宇文婉兒的器重可比得到、維持宇文婉兒的器重要容易得多。

其他繡娘也有人勸道:“是啊,閆繡娘去勸一勸吧。”

不管喜不喜歡秦羽瑤,或嫉妒或嫉恨秦羽瑤,然而她們卻不得不承認,她們需要秦羽瑤。這個得到宇文婉兒的器重,又樂於助人肯施以援手的同伴。就連孫繡娘也只是撇了撇嘴,沒有駁斥什麼。

誰知,面對衆人的殷切眼神,閆繡娘只是淡淡地道:“不必,她心裡有數。”那個精明的女子,就連宇文婉兒都能哄得如一隻小綿羊一般,她們擔心什麼?便只是垂下頭去,一針一線地做起活來。

其他人見狀,便也不再說什麼了。唯獨胡繡娘還有些擔憂,卻也不敢過去勸秦羽瑤,不知道爲什麼,她有點怕那個擁有一雙漆黑眼眸的漂亮女子。

秦羽瑤擡頭望了望天色,已然不早了,再有一個時辰多便要暗下來了。秋季的白晝愈發短了,便連忙進屋去,提筆畫了起來。

趕在晚飯之前,秦羽瑤把印象中曾經設計出來的一套曲裾,根據宇文婉兒的身量、膚色、氣質略作改動,畫了出來。又設計了一套搭配的髮式,落筆吹乾墨跡,小心翼翼地折起來。

一站便是一個多時辰,且因爲神情太過專注,竟一直低着頭不曾擡起來過。此時放鬆下來,不由覺得後頸有些痠痛。秦羽瑤站在門口扭扭脖子轉轉胳膊,活動着筋骨。

不多時,天色愈發暗下來,幾名宮女提着籃子走來,將飯菜一一擺在桌上。秦羽瑤坐在閆繡娘身邊,望着碗筷,不由得眉頭挑了挑。閆繡娘也注意到了異常,擡頭問道:“今日的晚飯,爲何少了一副碗筷?”

擺飯的宮女答道:“公主有令,叫秦繡娘到英華殿中,陪公主用餐。”

一言落下,滿桌譁然。

包括閆繡娘在內,所有人都詫異地看向那傳令的宮女:“公主叫秦繡娘陪她用飯?”

那宮女已經擺飯完畢,此刻提着空籃子站起身來,在繡娘中掃視一圈,最後落在最爲眼生的秦羽瑤的面上:“你就是秦繡娘?快些去吧,公主在等你。”

一句話落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轉移到秦羽瑤的臉上。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有不忿的,有仇視的,一道道熱辣辣的目光投向秦羽瑤的臉上,彷彿要將她的臉燒出一個個洞來。

秦羽瑤站起身來,衝着目光最熱辣的那位,也就是仇視着她的孫繡娘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大家慢慢吃,我就不與大家一道了。”只見孫繡孃的臉色愈發奇臭無比,秦羽瑤笑吟吟地收回視線,擡腳往外頭走了出去。

英華殿中,晚膳已經擺上來。宇文婉兒坐在桌邊,百無聊賴地歪歪倚着椅子,美豔的雙眸慵懶地眨着,偶爾往殿外瞟去一眼。終於,夜色中漸漸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覺彎起嘴角。

暮色沉沉,秦羽瑤踏着微寒的霜色走入英華殿,福身對宇文婉兒行了一禮:“公主。”

宇文婉兒一收懶洋洋的姿態,從椅子上坐直身體,道:“過來坐吧,等你有一會兒了。”

秦羽瑤走過去坐下,只見柔軟明亮的絹布之上,整整齊齊擺放着一圈潔白瑩潤的剔透碗碟,三葷三素兩份湯,精緻又漂亮,偏偏散發出誘人的味道。不由笑道:“公主不該找我來的。”

宇文婉兒便好奇問道:“爲何?”

秦羽瑤道:“這般漂亮又可口的飯菜,我只怕一口氣全給你吃完,到時候反倒沒你的份了。”

“你若真的吃完,以後本公主日日叫人給你送去這一桌。”宇文婉兒挑眉說道。

秦羽瑤也挑了挑眉,迎上宇文婉兒的目光:“公主所言當真?”

宇文婉兒點頭:“自然當真。”

秦羽瑤便拿起筷子,說道:“那你就等着瞧吧。”說着,擡起筷子便要夾向離得最近的一盤菜。

宇文婉兒皺了皺眉,心下有些不滿。當真沒有見過這般膽大的,居然敢叫她等了一下午。這便算了,她竟然敢比自己先動筷子。如此沒有禮儀尊卑之人,難道果然像父皇所說,是不能當做朋友的?

卻只見秦羽瑤的筷子在離盤子還有兩寸的地方停下懸住,而後側頭笑吟吟地看過來:“公主,我可是餓壞了,勞煩你快點動筷子吧,不然我的肚子咕咕叫了,你可別嫌我煩。”

宇文婉兒嘟起嘴,“哼”了一聲,心道這還像話,便捏起筷子往盤子裡動了一回,然後說道:“吃吧。”

“多謝公主照顧。”秦羽瑤起身逗趣般的行了一禮,而後笑吟吟地坐回去,拿起筷子真正吃了起來。

這些日子一直與繡院裡的繡娘們一起用飯,先不說那飯菜比起在青陽鎮時陳嫂做得如何,便說一羣並不相熟的人擠擠挨挨地圍坐一桌,互相夾着盤子裡的菜,便叫秦羽瑤有些受不了。

故而每次開飯時,都先拿起筷子飛快往碗裡夾菜,夾夠自己一頓飯量的份,便埋頭吃起來,再也不朝盤子裡動。如此一來,多少有些不痛快。而此時擺在面前的這一桌,無論色香味都比陳嫂還要高上一個檔次,不由吃得幸福不已,幾乎快要淚流滿面。

宇文婉兒本來沒什麼胃口,被宇文景氣得,一點也不想吃。可是看着旁邊秦羽瑤吃得如此來勁,彷彿那便是山珍海味一般,不由問道:“真的這麼好吃?”

秦羽瑤連連點頭:“我連舌頭都快要吃掉了。”

陳嫂已經是宇文軒派來的頂尖廚娘,而宇文婉兒這裡的飯菜,居然還要好吃一籌。頓時間,秦羽瑤又是幸福又是痛苦。幸福的是,能夠吃到這樣好吃的飯菜。痛苦的是,這樣好吃的飯菜無疑把她的胃口養刁了,以後吃不到了該怎麼辦?一時間,心思轉動起來。

宇文婉兒不知道她心裡想的什麼,只見她吃得格外起勁,也不由得來了胃口,動起筷子來。

兩刻鐘後,飯桌上的飯菜連湯水全部被橫掃一空。秦羽瑤滿足地嘆了口氣:“好吃!太好吃了!如果能天天吃到,該是多麼幸福啊!”

宇文婉兒終於見識到了秦羽瑤的飯量,暗暗感慨原來秦羽瑤說自己能吃完一整桌的話並不是虛言,從一開始的驚呆到後來的麻木,此刻本來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然而聽到秦羽瑤如此高的評判,還是有些高興:“這是自然。”

原來,這廚子並非皇宮中的御廚,而是宇文婉兒的外家,也就是李貴妃的孃家從民間蒐羅來的十數位廚子裡頭,由宇文婉兒精挑細選的兩三人。

且這兩三人,只負責給宇文婉兒做飯,其他人一概不理會。就連皇后都沒得吃,爲此沒少埋怨。可是皇帝一來年紀大了,口腹之慾並不旺盛,加之又寵愛宇文婉兒,故而便樂呵呵地聽之任之。

等宮女們魚貫而入,將碗碟等收走之後,宇文婉兒往榻上一倚,一隻手支着腮,等着秦羽瑤求她。方纔吃飯之前可是說過的,如果秦羽瑤一個人幹得掉滿桌的飯菜,那麼她便日日賞賜她一桌這樣的飯菜,叫她單獨享用。

誰知,秦羽瑤卻彷彿忘了這茬,自懷中掏出一疊紙張,而後展開來給她看:“公主且瞧,這是給你設計的另外一套衣裳和髮式。”

宇文婉兒低頭一瞧,只見這套衣裳與秦羽瑤之前送給她的那套乃是相似款式,只不過細節有些不同。又聽秦羽瑤描述了幾種可能的顏色搭配之後,便隨意挑了一款,然後問出她好奇的事情來:“方纔吃飯之前,本公主記得曾經說過,如果你吃得下這滿桌的飯菜,就每日賞你一頓。怎麼現在,你卻不提了?”

秦羽瑤收起那兩張畫着衣裳樣式與髮式的圖紙,笑道:“我臉皮薄嘛。”

宇文婉兒還以爲她又要說什麼歪理,畢竟她可是十分擅長這個的,哪裡知道她竟然蹦出來這麼一句。瞠目結舌了半晌,直是有些恨恨地道:“好,好,你臉皮薄,那你便不要吃了。”

宇文婉兒本是想叫秦羽瑤求她,誰知秦羽瑤竟然點了點頭,說道:“也好。我現在便已經招得旁人對我眼紅了,若是再受此殊榮,只怕要被她們的眼神在身上剜出洞來了。”

“誰眼紅你?”宇文婉兒微微眯起眼睛,豔麗無雙的小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陰冷。

秦羽瑤便笑道:“眼紅我的多了去了,畢竟我生得這麼美,又很受公主器重,平時吃飯的時候總是跟她們搶肉吃。公主不知道,她們只怕討厭死我了。”

宇文婉兒就知道她吃不了虧,可是聽她如此一說,還是忍不住道:“活該。”說完,神色徹底陰沉下來,問道:“今日太子去過繡院了?你是如何脫身的?”

秦羽瑤的心微微提了起來,面上卻不顯露,只是認真了一些,答道:“我原是叫青兒回稟說,一切等公主回來再提。太子殿下不同意,便直接來了繡院,叫他的太監強行抓我。我心裡很是着急,盼着公主快些回來,一邊躲着,儘量拖延時間,一邊對太子殿下說,務必等公主來了再商量。”

秦羽瑤口中說着,眼睛不時打量宇文婉兒的神色,只見宇文婉兒微微眯起眼睛,並沒有太多情緒表露出來,便繼續說道:“後來有件怪事,便是有源源不斷的棗核從牆外飛進來,每一顆都正正砸在太子殿下的頭上。偏偏舉目四望,找不見半個人影。太子殿下被砸得滿頭是包,卻不知是何人所爲,便氣急敗壞地走了,沒有再理會我。”

“哈哈哈!”宇文婉兒忽然大笑起來,然後狠狠一拍榻上:“砸得好!就該砸得他滿頭包!”臭不要臉的東西!宇文婉兒想來想去,還是拿出了那日在秦羽瑤口中聽過的一句戲言,覺得更能夠形容宇文景那個蠢貨。

居然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來,宇文景也是欺人太甚!宇文婉兒想了想,道:“從明日起,你就搬出來吧,暫時安頓在我的英華殿中。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我看他還怎麼找你麻煩?”

不僅如此,宇文婉兒還決定了,每日帶着秦羽瑤出去溜達兩圈。就叫那個蠢貨看得見,卻吃不着,饞死他!

略作猶豫之後,秦羽瑤便應下了:“好。”

此一時,彼一時。當日秦羽瑤拒絕宇文婉兒的搬出繡院的提議,乃是爲着能夠快些回青陽鎮,不願意多做滯留。然而此時情況卻有些不同,她竟然招了太子宇文景的眼,若是不接受宇文婉兒的維護,只怕要難過了。

且不說宇文婉兒會不會一氣之下,徹底放棄她,將她扔給宇文景來折磨。便說宇文婉兒不會如此,而宇文景已然心裡記住她,指不定哪日便又生出歪心思,再來一出調虎離山計,前來招惹自己了。

今日宇文景便是打着聖旨的旗號來的,秦羽瑤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恐怕以她的身份,即便被太子糟蹋了,皇帝也不會管。

心中有些冷笑,這便是皇家貴族。然而擡眼看了看宇文婉兒,又不禁心中一軟。這宮裡頭,也只有宇文婉兒好些了。雖然脾氣兇暴,然而真正是個磊落人,從不玩那些隱私、骯髒的事情。

如此一想,宇文婉兒卻是個難得的好苗子。她聰明,不惹事,身份尊貴,如果能夠把她的壞脾氣改掉,只怕日後有造福百姓們的大功績也說不定。

“對了,我記得你說,你記起了前世的事情?”忽然,宇文婉兒話音一轉,問道:“你設計的這些衣裳,可是你的前世時興過的?”

秦羽瑤不由一愣,卻是沒想過宇文婉兒竟然問這些問題,便答道:“是。”

“還有什麼其他時興的好玩的東西,你跟我講一講?”宇文婉兒彷彿來了興致,往榻上一倚,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秦羽瑤,等着她講出來。

秦羽瑤不知道宇文婉兒是真的好奇心大發,還是要藉此考驗她說過的記起前世記憶的話是真是假。因着宇文婉兒的聰慧,秦羽瑤不敢掉以輕心,便撿着一些無傷大雅又着實有趣的玩意講了出來。

比如撲克、麻將等遊戲,比如咖啡、可樂這種提神的飲料,比如籃球、檯球這種全民健身娛樂項目,比如睡覺時戴的遮光眼罩等等。因爲說得比較具體,且又涉及生活中的各方各面,漸漸的宇文婉兒便信了,也慢慢問起問題來。

只見宇文婉兒越來越好奇,問的問題越來越多,秦羽瑤有些招架不住,忙道:“公主,此刻夜已經深了,不如就寢吧?”

宇文婉兒想了想,道:“好吧。從明日開始,你就搬來英華殿,每頓飯陪我一起吃,吃完就與我講。”

秦羽瑤直是有些哭笑不得,暗道使出這一招,到底虧了還是賺了?然而總算是能夠脫身了,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退下了。”

秦羽瑤回去的時候,是青兒挑着燈籠送她回去的。快走到繡院門口時,青兒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向秦羽瑤,從袖子裡掏出一角銀子:“秦繡娘,紅兒已經醒了,她知道是你救了她,心裡很是感激。這銀子是她讓我還給你的,紅兒說已經欠了你一條命,不能再拿你的銀子。”

這一角銀子,正是秦羽瑤掏出來讓青兒轉交給紅兒,作爲慰問的三兩銀子。秦羽瑤低頭看了看,沒有收。青兒便接着感激地道:“紅兒現在下不來牀,等她休養得能夠下牀了,便來感激秦繡孃的救命之恩。”

“好吧。”秦羽瑤便接過來那三角銀子,道:“叫她不必太往心裡去,舉手之勞而已。”繡院就在前方,秦羽瑤便對青兒道:“你回去吧,路上仔細着些。”而後便轉過身往繡院裡行去了。

身後,青兒挑着燈,滿眼感激的神色,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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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羽瑤回到繡院,發現繡娘們還沒有休息,仍舊聚在那間屋子裡,低頭聚精會神地做着活計。原來,今日發生了許多事情,她們全都沒心思幹活,以至於該做的活全都沒做完。

想一想宇文婉兒的脾氣,一個也不敢偷懶,紛紛加班加點地幹起活來,連一點閒聊的心思都沒有。故而秦羽瑤回來,她們便沒有注意。或者有人注意到了,卻又低下頭去沒什麼表示。秦羽瑤樂得清靜,便直直朝屋裡去了。

今日這一整天,卻是叫秦羽瑤想起來便有些腦仁痛。一點也不想幹活了,進屋便往牀上一躺,閉上眼睛揉着太陽穴。四周靜悄悄的,只有細微的秋風吹着落葉擦過地面的簌簌聲。漸漸的,就連脈管搏動的聲音都能聽見了。

太寂靜了。以至於,對寶兒、對三秀的思念鋪天蓋地地襲來。甚至,秦羽瑤有些思念和藹順從的陳嫂來。不知道寶兒怎樣了?可有乖乖吃飯、玩耍?不知道三秀怎樣了,秀蘭和秀茹可有聽秀禾的話?不知道秦記布坊怎樣了,是否還如她來之前那般,朝着好的方向經營着?

秦羽瑤安排了秀禾跟着陸掌櫃學習經驗,又叫小夥計祿兒給秀禾打下手,秦記布坊應該沒事吧?仔細算來,今日纔是來到英華宮的第三日。可是秦羽瑤覺着,卻彷彿過去了很久一般。

空氣中,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而後,秦羽瑤揉着太陽穴的動作猛地僵住,驟然睜開眼睛,從牀上跳了起來。右手來到背後,微微彎下腰,從大腿內側抽出一把匕首,而後警惕地盯着屋子一角。只見屋角之處,空氣微微扭曲了一下,而後憑空走出一個人來。

銀灰色的衣裳,奇異地裹住他的全身,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此刻似乎是在笑着,然而那笑容也如同鋒利的刀刃一般,彷彿將人割成千條萬片一般。

看清他的身影,秦羽瑤的戒備微微放鬆一些,她記得他,是思羅的師兄:“你爲何在此?”

一絲細細的聲音扭曲着繞過空氣間的縫隙,一點一點鑽入秦羽瑤的耳中:“主子叫我問你,可有什麼難處?”

“沒有。”秦羽瑤答道。既然他是思羅的師兄,想必宇文軒便是他的主子了。秦羽瑤看着面前這個無比強大的男人,忽然靈機一動:“今日收拾太子的人,是不是你?”

千衣不答,只道:“若你確無他事,那我便走了。”

秦羽瑤剛想點頭,忽然心頭一閃,道:“稍等。”隨手將匕首插在腰後,走到桌邊,拿起筆開始快速揮動起來。不多久,秦羽瑤落筆,吹乾紙上的墨跡,將其摺好遞給千衣,說道:“你將這個送給我在青陽鎮上的兒子。”

既然是宇文軒的屬下,想來這樣使喚一下沒什麼的,秦羽瑤心想。何況,記起當時思羅如同高速路上爆表跑開的速度,就連饅頭拿回來都是熱的,只覺得以千衣的輕功,來回一趟算不得什麼。

千衣竟沒多問,也沒說什麼,將東西揣進懷裡,而後身影一閃,整個人消失在眼前。秦羽瑤甚至沒看清他到底怎麼消失的,只是隱約感覺到,他應當是穿着一件神奇的衣裳,配以他絕妙的輕功,應當是從門口離去了。

也許因爲知道千衣在保護她,秦羽瑤想起宇文軒那張俊雅得簡直令人不敢直視的面孔,臉上微微熱了起來。算他有心。

此刻,青陽鎮上。

城東的一座兩進兩出的小院子裡,亮着數盞燈光。其中正屋東間裡頭,窗戶上映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小的那個身影是寶兒,大的那個身影自然是宇文軒了。

秦羽瑤進宮的這幾日,本來每晚都囑咐了三秀輪流陪着寶兒。可是自從宇文軒露面一次後,寶兒便每晚都央着他來。宇文軒完全不敢拒絕。

因爲,每當他露出想要拒絕的神情,寶兒便用一種叫他心驚動魄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好似,在寶兒的心裡,他便跟這個等式是連起來的:“你不陪我=你不疼我=你不是我爹爹=我要叫孃親給我找個後爹。”

開玩笑,他還指着寶兒給他吹枕頭風,好叫秦羽瑤早些接受他呢。

於是,每日天黑之後,宇文軒便處理了軒王府的事務,趕到青陽鎮上來,陪着寶兒玩耍、說話、睡覺。一直到天即將亮時,才悄悄起身回京。

此時,宇文軒攬着寶兒,正在跟他講故事:“……爹爹十一歲那年,跟母族柳家聯繫上,柳家的家主見到我雙腿殘障,每日只能坐在輪椅上活動,滿心悲愴。便尋了最好的大夫,暗暗給我治腿。那大夫說,我的腿已經斷了許多年頭,此時已經長歪了,想要根治便只能打斷重新長……”

宇文軒不擅長跟小孩子玩,尤其是跟血緣如此親近的寶兒,且是日日陪着。從初時的偶然逗趣,到後來的大眼瞪小眼,兩兩無話,再到現在的宇文軒把自己的過去當做故事講給寶兒聽,三個晚上的工夫,爺倆居然親近了許多。

至少,寶兒偎在宇文軒的懷裡時,會主動坐在宇文軒的腿上,一隻小手摟着宇文軒的脖子,一隻小手擺弄着宇文軒給他帶來的小禮物。偶爾也會朝鏡子裡看去,出神地打量着鏡子裡面的一大一小,兩張相似八分的面孔。

“主子。”忽然,空氣一閃,千衣出現在外面的堂中。喚了一聲,然後走進內室,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夫人叫我捎給小主子。”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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