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夠帶給寶兒什麼?”秦羽瑤猛地撲上前,將匕首架在顧青臣的脖子上,一邊看着他瞬間變得驚慌的眼神,一邊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臉龐,語氣譏諷地道:“我至少能夠帶給他平安無憂,我自己不會欺負他,我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他,你能做到嗎?”
“婦人之見!”顧青臣頓時臉色難看起來。
“你說我是婦人之見?”秦羽瑤冷笑兩聲,揚聲說道:“顧青臣,你品行不端,在朝中上躥下跳,以純臣之名,行弄臣之實,你以爲自己有什麼好下場?寶兒跟了你,才真正是毀了!”
這一番話,就連朝中老臣都不見得說得出來,秦氏只不過是一個小小農婦,如何會有這等見識?顧青臣眼皮一跳,再看身前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冷汗冒了出來:“你,你是誰?”
秦氏是土生土長的農婦,從沒念過書,絕對不可能懂得這些。顧青臣回憶起跟秦羽瑤交鋒的過程,不由得心中發寒起來。這個女人,不是秦氏。
之前他並不害怕,是因爲他知道秦氏不可能殺他。但是面前這個神秘的女人,卻不一定了:“你,你——”
“我是誰?我自然是寶兒的母親。”秦羽瑤當然不會暴露真正的來歷,似笑非笑地敷衍一句,擡起頭看向顧青臣帶來的漸漸靠近的家丁們:“你們退後,否則我一不小心,嚇得手抖了,割壞你們顧大人的細皮嫩肉,那可就不好了。”
那些家丁們頓時個個額頭冒汗:“你,你這賤婦,快快放開我們大人,不然有你好看!”
“嗯哼!”迴應他們的,卻是顧青臣的一聲悶哼。
秦羽瑤素來不是吃虧的人,膽敢罵她賤婦,就要吃得起後果。當下手腕一抖,毫不客氣地在顧青臣脖子上劃出一絲血痕,而後拍了拍胸口,故作驚嚇地道:“哎呀,都說了叫你們退遠點,不要嚇到我。這不,傷到你們大人了?”
“大人!大人,你怎麼樣?”那些家丁們嚇壞了,沒有想到秦羽瑤居然說動手就動手,紛紛又驚又恐地退後幾步。
顧青臣此刻,臉上沒有半點血色,抿了抿蒼白的嘴脣,慢慢說道:“你們退回馬車。”
他自恃朝廷命官,這些年在官場上大事小事也都經歷過不少,此刻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看向秦羽瑤的目光裡,有着審視和警惕。過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秦氏,我乃朝廷命官,你若是傷害於我,卻是要獲罪的。屆時你被判了牢獄之災,寶兒獨自一人隨我回京,你可安心?”
青天白日,原沒有什麼鬼怪亂力。秦氏變得如此,興許是這些年的閒言碎語,貧苦生活所致。畢竟書上寫過許多,原本蠢笨無知的愚婦,奮發向上最後出人頭地的事蹟。顧青臣想通之後,便不再害怕了:“你鬆開手吧,此事我不與你計較。”
總歸是一名婦人而已,就算出人頭地,也不過是有些田地銀兩,過得衣食無憂罷了。與他這樣人中龍鳳,叱吒風雲的得寵京官相比,根本一個是天上的雲,一個是地上的泥。顧青臣想到此處,愈發心中鬆快:“你氣也出了,不要與我鬧了,叫出寶兒隨我一起回京吧。”
秦羽瑤冷笑幾聲,忽然收起匕首,就在顧青臣目中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時,忽的一拳揍了過去!
“啊!”顧青臣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當初你就是憑着這張俊臉,博得丞相小姐的愛慕吧?”秦羽瑤快拳亂打,招招落在顧青臣的臉上:“今日我把這張臉打殘了,你說她還會不會愛你?多年無子,顧夫人如今很是不安吧?只是不知道是你的問題,抑或是她的問題?我倒要看看,以她金貴之軀,還要不要你這個殘臉男人?”
“大膽!”
“住手!”
不遠處,顧青臣帶來的家丁們一個個急得跳腳,卻沒有一個敢圍上來的。只因爲秦羽瑤的腰間別着一把細長鋒利的匕首,若是爭奪當中不小心傷到大人,他們百死難辭其咎!
顧青臣被這幾拳打得吃痛不已,連連躲閃。然而又怎躲得過秦羽瑤的拳頭,只覺一拳又一拳,紛紛落在他的臉上:“秦氏,住手!毆打朝廷命官,可是要吃官司的!”
他倒不怕秦羽瑤殺了他,畢竟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她膽敢殺了他,自己也沒命活。顧青臣不相信,她會爲了賭氣,而跟他一命抵一命。
如此一來,秦羽瑤多半隻是想打他一頓出出氣。想到這裡,顧青臣便不害怕了,只是心裡惱怒不已——因爲秦羽瑤的拳頭太重了,打得他疼痛難忍,而且傷得是他最珍視的臉!
一想到就要頂着一張青紫腫脹的臉回京,說不定還會被朝中同僚看到,顧青臣直是又急又氣:“住手!秦氏,速速住手!否則我定上告衙門,將你抓起來坐大牢!”
“抓捕我?呸!”秦羽瑤正打得痛快,如何肯停下,反手一拳捶在他的眼眶上,冷笑道:“你要告我,我還要告你呢!等到了大堂之上,且看吃官司的人是誰,身敗名裂的人是誰?”
秦羽瑤一點也不害怕,顧青臣會將她告了去:“你以爲有個丞相岳父,有個太子上峰,便天下無敵啦?我告訴你,如今這天下不是你顧青臣的天下,也不是丞相的天下,更不是太子的天下!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是法理的天下!”
顧青臣未料她居然出此驚世駭俗的言論,不由心中吃驚不已!這個小小農婦,幸而身爲女子,否則入朝爲官,定然雄霸一方,到那時,真不一定有他顧青臣的位置!
“好,好,你說的都對,我不與你搶小狐狸了,你快停手罷。”識時務者爲俊傑,顧青臣算是聽明白了,只要他一時不求饒,秦羽瑤的拳頭一時不會停下。果然,在他求饒之後,秦羽瑤的拳頭終於停了下來。
見到秦羽瑤停下拳頭,顧青臣心中鬆了口氣。此時,臉上傳來陣陣火辣的疼痛,讓他心中惱恨不已。真正是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卻在小陰溝裡翻了船——來之前何曾料到,他會在這個農婦出身的下堂妻手中吃如此大虧?
“你,你想做什麼?”剛剛鬆了口氣的顧青臣,只見秦羽瑤目光閃動着異樣的光芒,不由頭皮一麻,心頭有股不好的預感升了起來。
秦羽瑤譏笑着逼近:“把身上值錢的物事全都拿出來!”送到嘴邊的肥肉,不吃白不吃!秦羽瑤惡狠狠地想,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顧青臣的腰帶,用力一扯!
“你!”顧青臣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秦羽瑤竟然做出這種事!只覺腰間一鬆,連忙抓住褲腰,防止褲子下滑的醜態。再看向秦羽瑤的神情,便似那落入彪形大漢手中的柔弱小娘子,既羞且憤:“秦氏,你放肆!”
秦羽瑤哪有工夫理會他,低頭自腰間抽出匕首,撬出鑲嵌在腰帶中間的拇指大的紅寶石,一把揣進懷裡。而後,嫌棄地將餘下的布料甩回他的身上:“還有呢?把值錢的東西全都掏出來!”
憑什麼他在京城裡吃香喝辣,秦氏和寶兒卻在秀水村過了三年苦日子?秦羽瑤心中很是不平,握住匕首指向顧青臣:“叫他們把身上的銀兩全都掏出來!”
狼狽接過腰帶的顧青臣,只見蔣明珠給他縫製的華麗腰帶,此刻變得如此慘狀,直是悲憤不已。可是如果棄之不用,褲子便無所束縛,時不時地下落。不得不忍住恥辱,重新圍在腰間。再聽到秦羽瑤明目張膽搶劫的話,簡直倒吸一口涼氣:“秦氏,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廉恥?”
“廉恥?這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絕不會拿着媳婦辛苦勞作的錢,考上功名後卻將媳婦休棄,又給她戴上一頂偷漢子的帽子,叫她在人前人後都擡不起頭來!”秦羽瑤毫不客氣地譏諷道。
“你們身上有多少銀兩,全都掏出來,否則要你們主子好看!”秦羽瑤清叱一聲,把匕首對準了顧青臣的胸腹。
顧青臣深吸一口氣,強嚥下羞怒:“給她。”
馬車旁邊的家丁們紛紛掏出荷包,湊了兩袋碎銀子丟過來:“全都在這裡了,你快些拿去,速速放了我們大人!”
秦羽瑤接過錢袋,掂了掂,滿意地塞進懷裡。卻沒有就此收手,而是將目光投向顧青臣的腦袋上。這一頂銀子做的發冠,上面嵌着無數珍珠,亮閃閃的如此漂亮,定然值不少錢吧?
感受到秦羽瑤灼熱的目光,顧青臣變了臉色,飛快繫好腰帶,兩隻手捂住發冠道:“這是太子殿下所贈,你不能動。”
“太子殿下?”秦羽瑤呵呵笑了,滿眼譏諷。
有心想要奪過來,然而心念一轉,卻放開了去。她此行搜刮顧青臣,屬於家務私事。若是搶了太子贈物,卻有藐視皇族之嫌了。僅僅爲了出口氣,擔上這個罪名,卻是不值得。
只見她移開目光,顧青臣心下鬆了口氣,以爲她害怕了,忍不住譏道:“堂堂良家民女,竟做出搶劫的勾當——”
“你說什麼?”秦羽瑤美目泛兇,將手中匕首往前一送,離顧青臣的胸腹又近一寸。
顧青臣連忙閉口,盯着秦羽瑤素淨白皙的面孔,心中一半是恥辱,一半是說不出的複雜。
只見在陽光的照耀下,秦羽瑤膚若凝脂,眉目柔媚,氣質清麗,身段窈窕柔軟。同記憶中那個只會含情脈脈地看着他的木訥蠢笨愚婦,有着千差萬別。甚至,同蔣明珠比起來,也並不遜色。
“好了,你們可以滾了!”秦羽瑤教訓了顧青臣,又得了這許多銀錢,心中已是滿意。再看顧青臣等人,便覺着十分礙眼。
顧青臣何曾被人用這般棄之敝屣的眼神瞧過?尤其是他認爲會哭着求他帶她走的下堂妻。強烈的反差,令他心中升起深深的挫敗,以及濃濃的不甘。走進馬車之前,最後看了一眼秦羽瑤,記住那張算不得絕美,然而別有一番風情的面孔。又把目光投向那座破舊的小屋裡,注視半晌,才放下簾子。
“呸!”秦羽瑤對着遠去的馬車啐了一口,把匕首收回木鞘,從懷中取出那粒指肚大小的紅寶石,以及兩袋散碎銀子。
能夠被朝中大臣戴在身上,不用鑑定便知道這粒紅寶石定然價值不菲。而那些家丁們爲了救顧青臣,掏銀子時只嫌少不嫌多,足足有三十多兩。啊呀,這次可是發了!秦羽瑤心中歡喜起來。
喜滋滋地掂了掂錢袋,正想叫寶兒出來時,忽然院子外頭出現一個青色身影,前一刻尚在幾十米遠之外,再一眨眼便行至眼前。秦羽瑤神色微凜,不着痕跡地後退半步,朝對方微微點頭道:“你來了。”
思羅面無表情地看着身前的小農婦,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聽得清清楚楚,就在方纔,這個看起來尋尋常常的小農婦,不僅毫不留情地痛揍朝中大臣,更加出言驚人地道:“如今這天下不是你顧青臣的天下,也不是丞相的天下,更不是太子的天下!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是法理的天下!”
這般錚錚之氣,竟是出自山野之中一農婦!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思羅絕對不會相信。想到這裡,心中愈發可惜起來,如果這個女子是一名男子該有多好,主子麾下就會再添一員良將。
“三日之期已到。”壓下心中的澎湃,思羅面無表情地開口。
秦羽瑤點點頭:“我這就去拿。”說完,轉身往屋裡去了。
屋子裡面,寶兒抱着小狐狸坐在牀腳,摸着小狐狸的耳朵,咕噥道:“等我長大了,一定將所有欺負孃親的人,全都揍成豬頭臉。”
原來,方纔寶兒在屋裡,既記着秦羽瑤叫他不要出去的話,又忍不住心中擔憂,便爬上竈臺趴在窗戶上往外看。秦羽瑤亂拳快打,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把顧青臣揍成一張豬頭臉的一幕,深深地印在寶兒的腦海中。
“孃親!”聽到腳步聲傳來,寶兒猛地擡起臉,雙手撐着地面站起來,一頭扎進秦羽瑤的懷裡:“孃親好厲害,又把壞人打跑了!”
秦羽瑤微微一笑:“等寶兒長大,也會一樣厲害。”
寶兒仰起小臉,認真點頭:“我會比孃親還厲害,到時候壞人就由我來打跑,孃親坐在旁邊看着。”
“乖。”秦羽瑤摸了摸寶兒的腦袋。看着他俊雅靈秀的小臉,與顧青臣那張清俊薄情的面孔,就連一分相似都沒有,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安。寶兒,似乎真的不是顧青臣的兒子。
秦氏,你到底做過什麼?秦羽瑤想不明白,微微皺起眉頭。
在秦氏的記憶中,從始至終只有一個男人存在過,那就是顧青臣。從不小心落入河中,被顧青臣撈起來,從此一顆芳心暗許。到提親,迎娶,洞房花燭夜。再到產子,被休,獨自帶着寶兒在村尾無人居住的破舊老屋過活,秦氏的心中從來沒有過別的男人。
可是寶兒越來越不像秦氏了,那麼只能是像他的“父親”。所謂龍生龍,鳳生鳳,寶兒的面相如此非凡,他的父親必然非富即貴,絕不可能是尋常人。
再看秦氏的記憶,滿滿都是顧青臣。一半是甜蜜,一半是苦澀,連一絲不安、愧疚、恐懼都沒有。如果是偷情或者被姦污的女子,尤其秦氏這般心性,絕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心情如此泰然。
寶兒,到底是秦氏跟誰生的孩子?
秦羽瑤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開了去。不論寶兒的生父是誰,她都是他的孃親。她一輩子也不會拋棄他、離開他,他們是相依爲命的親人。
鬆開寶兒,秦羽瑤從牀下取出一隻藍色棉布包裹,提着往外頭走了出去,遞給思羅道:“給你。”
“這是什麼?”思羅心中閃過疑惑,卻沒有表現出來。成或不成,都是主子的決定。他是主子的屬下,可以給出建議,卻不能干涉主子的決定。主子要把冰狐給誰,都是主子的事,他只需要遵從主子的吩咐即可。
只不過,當目光落在跟在秦羽瑤身後走出來,寶兒懷裡抱着的小狐狸時,仍舊忍不住感到可惜。方纔顧青臣與秦羽瑤爭執時,他就站在不遠處觀看。他心中一百個希望,顧青臣能把冰狐搶走。這樣他就可以重新搶回來了,並且沒有違背主子的命令。打心底裡,思羅仍是覺着,冰狐比秦羽瑤更能夠得到那位的歡心。
“冰塊叔叔。”見思羅的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寶兒有些緊張地抱緊小狐狸,小聲叫道。
思羅被這一聲稱呼,震得渾身一顫。目光上移,落在寶兒的臉上,只見這張俊雅靈秀的小臉,愈發白淨可愛了,不禁一個哆嗦。連忙移開目光,再也不敢看:“既如此,我走了。”
卻被秦羽瑤叫住:“且慢!”
“你還有什麼事?”思羅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秦羽瑤。
秦羽瑤面上一片沉靜:“你的主子,和太子、丞相一脈,是敵是友?”
誠然,秦羽瑤想要同思羅的主子,那位神秘男子打好關係。但是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她和顧青臣有仇,今日無力報復也就罷了,他日若是有所成就,必然會將顧青臣這小人打落下去。而如果那位神秘男子也同顧青臣所在一脈交好,此事過後,日後便不必再牽扯。
思羅有些詫異地看着秦羽瑤,不懂她爲何有此一問。難道她覺着,她有資格同顧青臣爲敵,同丞相爲敵?竟然敢如此對他講話,難道不怕他就是丞相一脈,爲除後患,就地格殺她?心中如此想着,口中不由問了出來:“你不怕我殺了你?”
秦羽瑤淡淡地道:“如果你要殺我,有的是法子。而方纔在我和顧青臣爭執時,你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此時接了東西便打算走,可見你們至少不親密。所以我大膽猜測,你們不是敵對派,那便是中立了。”
“剛纔你發現我了?”思羅有些驚訝。
秦羽瑤微微一笑,不答反問:“我可有說對?”
“我只能告訴你,我的主子和他們,並不是盟友。”思索片刻,思羅點頭答道。此刻心中有些複雜,先前在山腰上,秦羽瑤針對冰狐做出的一系列分析,只能說她觀察力敏銳。可是方纔這一番話,卻讓思羅覺着,面前的女子絕非凡俗。他心中驚異,面上仍舊淡淡:“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你想知道?”秦羽瑤微微側首,狡黠一笑:“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思羅不由一愣:“什麼交易?”
“你教我步法,我告訴你是如何發現你的。”秦羽瑤言笑晏晏,其實心中並沒有十分把握。思羅這個人,應當屬於十分謹慎的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好奇心夠不夠?對古人來講,拜師學藝是極鄭重的事,也不知道她提出這個要求,會不會太過分?
可是,秦羽瑤實在顧不得了,她太眼饞思羅的步法了!
果然,思羅沉吟起來。半晌後,說道:“我先瞧一瞧,你憑什麼學我的步法?”說着,竟然一擡手,朝秦羽瑤攻擊而來!
“壞人!不許欺負孃親!”寶兒急了,怎麼來了一個兩個,都欺負孃親呢?
秦羽瑤卻喝道:“寶兒回屋!”
“孃親!”寶兒咬脣急道,只見兩人已經交起手,又怕自己礙事,乖巧地跑進屋裡。躲在門後面,看着兩人打鬥,心裡格外希望快快長大,到時候就能替孃親打壞人了。
秦羽瑤與思羅已經過了十數招。對秦羽瑤來講,能夠同高手過招,心中格外興奮。幾乎無所保留,會的招式全都用了出來,既爲試探思羅的功夫,又爲着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而思羅此刻,心中也是分外驚訝。之前在山腰時,秦羽瑤打倒的侍衛隊長是經過他調教的,可是卻連如何被打倒都不知道。那時他便覺着,秦羽瑤的拳腳有些古怪。
此時親自上陣,更加覺着奇異,彷彿秦羽瑤的一招一式,都對着他最要緊的地方,處處掣肘。漸漸的,他不再保留,使出精妙的功夫,由淺而深地試探起來。
秦羽瑤越打越興奮,她前世是個武癡,更是百年難見的習武天才,許多招式看過一遍就記住了,甚至舉一反三。此刻一邊同思羅交手,一邊暗暗學着他的招式,並用來反過來對付思羅。
很快,思羅也發現了,目中更加奇異,最後竟被逼着把壓箱底的功夫拿出來了。直至小半個時辰後,秦羽瑤漸漸體力不支,思羅才驟然收手:“你,很不錯。”
打量着面前的微微氣喘的小農婦,思羅心中震驚,他已經許久沒有找到能同他打小半個時辰的人了。單單從招式上來講,秦羽瑤僅僅遜他半籌。這番比鬥,秦羽瑤只輸在沒有內功支撐,否則孰勝孰敗,當真不好斷定。饒是思羅性情冷漠,此時也不由得有些惜才。
“多謝先生!”秦羽瑤退後一步,抱拳深深一拜。她如何察覺不出來,方纔思羅有意讓她,更加拿出許多精妙的招式來教她?對於這份大恩,秦羽瑤心中萬分感激。
思羅面無表情:“你悟性不錯,然而我派不收弟子。”卻是並不承認,方纔已經傳授的行徑。
只是,這份情誼,秦羽瑤卻深深記在心底:“方纔先生問我,是如何發現先生?乃是因爲我能夠感受一定範圍內,能力強大、對我有威脅的任何人或事物。而先生給我的感覺,雖然十分強大,但是沒有強烈的危機。於是我判定,先生並不是我的敵人。”
思羅這番傳授,讓秦羽瑤無法對他說出敷衍、欺瞞的話。
“原來如此。”思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起包裹,擡腳便走了。
誰知,忽然一道白色的閃電飛快撲過來,跳到思羅的脖子上,張口便咬了下去!
“小白!”秦羽瑤頓時一驚。
只見寶兒飛快跑出來,護在秦羽瑤身前:“孃親別怕,我來保護你!”原來不知怎麼的,寶兒忽然能夠聽懂小白的話。小白對他說,這個男人跟它有仇,它要咬他。於是寶兒鬆開手,任由小狐狸飛了出去。
小狐狸一咬即鬆口,閃電般回到寶兒的懷裡。寶兒抱住小狐狸,摸了摸它的耳朵,然後指着思羅道:“壞人,不許欺負孃親!”
誰欺負你孃親了?他明明還教了她武功好嗎?思羅心中冤枉,卻一句話也來不及講,手中出現一把小刀,朝後頸被小狐狸咬到的地方劃去。
秦羽瑤上前一步:“我來幫你!”
寶兒抱着小狐狸,疑惑地看着秦羽瑤鬆開他的手,朝壞人叔叔走過去。
“先生無事吧?”只見思羅的脖子上已經劃出幾道口子,秦羽瑤幫着擠出一灘又一灘的血,歉然說道:“對不住,小兒護母心切。我屋裡還有兩株止血草,我爲先生敷上?”
思羅卻一聲不吭,彷彿多留一刻,便有生命危險似的。腳尖一點,幾個起落,人便不見了。
寶兒抱着小狐狸,咬脣望着秦羽瑤走回來:“孃親?”他心靈聰慧,此時已經有些感覺,方纔彷彿是做錯事了。咬着嘴脣,可憐兮兮地仰頭看着秦羽瑤。
秦羽瑤的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有些謹慎。它真的不是凡獸,在思羅身上擠出來的血液,分明是毒液!難怪顧青臣一見小狐狸,整個人彷彿山窩裡的狼,滿眼冒出綠光。
“寶兒記住,再不要讓小白鬍亂咬人,聽到了嗎?”秦羽瑤嚴肅地道。
寶兒點頭,大大的眼睛裡有着淚花:“那個冰塊叔叔欺負孃親,寶兒才讓小白咬他的。”
秦羽瑤一怔,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裡有些同情思羅起來。他不辭辛苦地教她武功,連口茶水都沒喝上,反而被毒獸咬了一口。吃了這麼大的虧,思羅卻沒有翻臉,當真是個好人。
而被秦羽瑤貼上好人標籤的思羅,此刻心中淚流滿面。他招誰惹誰了?隱姓埋名做好事,卻還被咬了一口,有天理嗎?可是別說翻臉了,就算是被小狐狸吃了,衝着寶兒生得那般模樣,他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謝謝寶兒維護孃親,孃親很開心。”秦羽瑤不想辜負寶兒的一片真心,蹲下來摸了摸寶兒的腦袋。小狐狸咬人一事,一時半會兒急不來,日後再慢慢教導。
寶兒被如此一誇讚,立刻挺直胸脯:“等我長大了,一定不讓任何人欺負孃親!”
“真乖。”秦羽瑤心下一片柔軟,護持寶兒快樂無憂長大的念頭更加深刻了。
此刻已經是晌午頭上,換作往日早該吃飯了,可是因着顧青臣和思羅的到來,兩人到此刻也沒有生火做飯。秦羽瑤有些內疚,摸着寶兒的腦袋道:“寶兒餓了吧?再等一下,孃親這就去做飯。”
今日上山採八角時,順道摘了些木耳和蘑菇。此時正好洗了,做木耳炒雞蛋。秦羽瑤取了幾朵木耳,然後將剩下的木耳和蘑菇一起曬在窗臺上。然後從院子外面抱來不久前劈好的柴,開始生火煮飯。
寶兒抱着小狐狸,蹲在一旁看着秦羽瑤做飯。看着黑乎乎的木耳,心中不太高興。孃親從前給他煮過這個吃,沒有什麼滋味,像鼻涕一樣難吃。
於是,當香噴噴的木耳炒雞蛋出鍋時,寶兒沒有像平常一樣歡呼。悶頭扒着米飯,偶爾夾一筷子雞蛋,並不動木耳。
秦羽瑤很快發現了,卻以爲寶兒看着黑乎乎的木耳,長得不漂亮的緣故,便勸他道:“寶兒嚐嚐這個,雖然看着不好看,吃着卻很香呢。”
寶兒擡起頭,看着秦羽瑤鼓勵的目光,臉上一苦。可是,不能不聽孃親的話呢。心中如此想着,寶兒伸出筷子夾了最小的一塊木耳,塞進口中任命地嚥下。誰知,香甜的滋味兒在口中泛開,頓時有些驚訝。
“是不是好吃?再來一塊?”秦羽瑤笑着鼓勵道。木耳這種東西,十分滋補,吃着對身體很好。寶兒年紀小,更加不能養成挑食的習慣。
寶兒便又夾了一塊,這回認認真真地嚼了嚥下,卻皺起眉頭,甚是苦惱地問道:“怎麼好吃了呢?”
明明從前孃親煮給他吃,是十分難吃的?
秦羽瑤愣了一下,頓時想起來了,寶兒從前是吃過木耳的。每當家裡的食物被孫氏拿走,沒有東西可以果腹後,秦氏便摘些木耳,用清水煮了給寶兒吃。沒有油的香味,沒有鹽巴的鹹味,咯吱咯吱吃着有什麼意思?尤其小孩子,對這樣沒滋沒味的食物最是厭煩。
不過,卻可以趁機教導寶兒:“從前用水煮了不好吃,今日用油炒了卻好吃,寶兒是不是覺着奇怪?這卻說明一個道理,不同的東西,如果對待它的態度不一樣,產生的結果也不一樣。”
寶兒似懂非懂。
秦羽瑤趁機又道:“比如小白,它會咬人,寶兒是不是覺着,它好厲害?如果小白咬着壞人,那麼是立功一件,是好事。可是,如果小白不小心咬到好人,是不是很不應該?”
寶兒低下頭,悶悶地道:“孃親說,冰塊叔叔是好人,小白不該咬他?”懷裡面,兩人看不到的角度,小狐狸骨碌碌轉着眼珠子,神情彷彿有些不屑。
秦羽瑤微微一笑:“對孃親來說,冰塊叔叔教了孃親武功,他是好人。可是對小白來講,冰塊叔叔傷它在先,卻是壞人了。”
吱吱?小狐狸舉起爪子摸了摸毛茸茸的耳朵,小主人的孃親,似乎懂得許多?它的孃親沒有被思羅射死之前,也曾經對它說過許多高深莫測的話。
寶兒才三歲多一點,對這樣辯證的問題,並不能十分理解。然而孃親說的話,定然都是有道理的,便認真記在心裡,總有一天他會懂的。此時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道:“孃親,寶兒不會再讓小白咬人了。”
飯後,秦羽瑤叫寶兒在院子裡玩,自己則掃了一塊空地,把上午採的八角全都清理出來。挑出壞的、不成熟的丟棄,其他全都鋪在地上晾曬起來。
而後,看向門口盛着螺螄的盆子,忍不住笑了。只見盆底十分乾淨,再無半點淤泥,顯然經過四五日的清水餵養,螺螄肚子裡的污物全都吐了出來。
蹲在地上,兩手捧起一把螺螄,用力搓揉起來。這螺螄身上長滿了綠色的蘚類,秦羽瑤花了很大力氣才把它們清洗乾淨。然後回憶着家裡有的調料,打算先做一道最簡單的炒螺螄。
從屋裡取來剪刀,先將螺螄的尾部減去一段,然後灌入清水沖洗。待清洗乾淨之後,用竹筐盛起來,端進屋裡放在竈臺邊上,讓它自己瀝去水分。
走到牆角,撿了兩根大蔥,一小塊姜,還有半頭大蒜,全都去皮洗淨。然後大蔥切段,姜和蒜切成丁,做完這些後,秦羽瑤在竈邊坐下,攏了攏柴堆,開始生火。
不一會兒,鍋燒熱了,秦羽瑤起身舀了少半勺油倒入鍋裡,等鍋底的油麪上飄出白色的煙,便將方纔切好的蔥薑蒜倒入油中,開始煸炒起來。
陣陣香味從鍋裡傳出,由清淡而濃郁。等到火候差不多了,秦羽瑤一隻手提起竹筐,將裡面的螺螄全部倒入鍋裡。沾着少許水跡的螺螄滾入油中,油水接觸的瞬間,發出“滋啦”的聲音。秦羽瑤一隻手持着鏟子,不停地翻炒,心中升起陣陣期待。
鍋鏟翻炒着螺螄,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竈下燃着旺旺的大火,很快鍋裡拱出獨特的香味。抱着小白在院子裡玩耍的寶兒,忍不住站在門口探頭進來:“孃親,好香啊!”
秦羽瑤擡袖拭去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兒,笑着回頭說道:“就快好了,寶兒再玩一會兒,出鍋了孃親叫你。”
翻炒半刻鐘後,螺螄口上的蓋子紛紛脫落下來。秦羽瑤加入白糖、細鹽和醬油,翻動鍋鏟炒勻了,然後加入半碗開水,蓋上鍋蓋,最後往裡添了一把柴火。
約莫過了小半刻鐘,用籠布裹着手掀開鍋蓋,頓時間,噴香的鮮味從鍋裡飄了出來,饞得人口水欲滴。
“寶兒,進屋了!”秦羽瑤盛出來小半碗,放在桌子上,喊寶兒道。
話音剛落下,寶兒便抱着小狐狸跑了進來:“孃親孃親,今天又有什麼好吃的?”
這陣子秦羽瑤總是弄些從前沒有吃過的好東西,寶兒心裡幸福得不得了,只覺得像是做夢一樣。如果這是一個夢,請千萬不要醒來,仰着頭呆呆地看着秦羽瑤,最近變得厲害又漂亮的孃親,寶兒在心中模模糊糊地想道。
“看着我做什麼?還不快坐下?”秦羽瑤笑着點了點他的額頭。捏起一顆還帶着燙手的熱度的螺螄,吹了吹,送入口中微微用力一吸,頓時螺肉便落入口中。鹹鹹的,鮮鮮的,肉質筋道鮮滑,十分好吃。
秦羽瑤又拿起一顆,吹涼了喂到寶兒嘴邊:“寶兒,吸一下,吃螺螄殼裡面的肉。”
寶兒含住螺螄,用力地吸,只是吸不出來,直饞得他烏黑的大眼睛淚汪汪:“孃親,我吸不出來。”
“撲哧!”秦羽瑤忍不住笑了,看着他可憐兮兮地模樣,只好起身去針線筐子裡取出一根繡花針。坐回桌邊,拿起一顆螺螄,挑出裡面的螺肉,餵給寶兒:“怎麼樣?好吃嗎?”
寶兒嚼着螺肉,小小的嘴巴嚅動着,配上粉嘟嘟的腮幫子,簡直說不出的可愛。他嚼了一會兒嚥下去,用力地點頭:“好吃!孃親,寶兒還想吃!”
“寶兒喜歡吃就好。”秦羽瑤又取了一隻碗來,用針尖挑了螺肉放進去。她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小半碗螺肉便被挑了個乾淨。寶兒心眼實誠,只見秦羽瑤一次只挑一隻螺螄,便每次只捏一塊螺肉吃。看在秦羽瑤眼中,直是笑得不行。
吃完小半碗螺螄之後,秦羽瑤開始採訪目前的第一位小食客:“寶兒,喜歡吃嗎?”
“喜歡!”寶兒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目光不時地往鍋裡飄去:“孃親,你做飯好好吃!”
秦羽瑤不由得笑了,她雖然不是大廚,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吃貨。前世沒有任務時,少不得跟閨蜜到處蒐羅好吃的,然後學着做出來。長此以往,便練就了小小的廚藝。應付貴人不一定行,但是對付寶兒這樣的小孩子,卻是綽綽有餘的。
“我們給舅媽他們送一碗去,好不好?”這螺螄肉,秦羽瑤是打算當一道菜賣出去的。單單寶兒喜歡吃是不行的,秦羽瑤希望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喜歡吃。並且,如果能得到改進的意見就最好了。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口味跟現代人約莫是不太一樣的。
寶兒沒有立時回答,眼珠轉了轉,卻是跑到竈邊,扒着鍋沿看過去。只見鍋裡還有至少兩碗螺螄,才噔噔跑回來對秦羽瑤道:“好啊,孃親,我們給舅媽家送去一碗吧。”
“小鬼頭!”秦羽瑤笑着點了點他的鼻尖,從桌上拿起碗,盛了一碗螺螄放進籃子裡,蓋上一層布,對寶兒招手道:“你是自己在家裡吃,還是跟孃親一起?”
寶兒的視線在秦羽瑤和鍋裡的螺螄之間,來回猶疑了一會兒,便做出抉擇:“我跟孃親一起去。”小孩子總是有顯擺心理的,寶兒只見孃親變得如此厲害,心裡很想看一看,有志哥哥和小美姐姐,是不是特別羨慕他有這樣厲害的孃親?
拴上屋門,秦羽瑤一隻手挎着籃子,一隻手領着寶兒,往村東頭去了。
昨天才下了雨,今日田裡泥濘不堪,根本插不下腳,故而村人們大多沒有下田。一路上,秦羽瑤碰見好些村民,走得近了便點頭打招呼:“三嫂,六哥,七嬸子……”
誰知,這些人見了她不是偏頭躲開,便是裝作看不見,至多“嗯”“啊”敷衍一聲。秦羽瑤心中留了意,口中仍是見人便招呼。
“呀,秦氏,這是去哪兒啊?”鄭家嫂子正在門前縫衣裳,看見秦羽瑤經過,擡頭喚了一聲:“這是挽的什麼,隔着幾條路,香味兒都鑽進我鼻子裡了。”
秦羽瑤不由笑了一下,這位鄭家嫂子爲她說過話,此時又不似旁人那般躲着她,很是值得親近,便走過去道:“我炒了一碗螺螄,拿給大伯大嬸他們嚐嚐。”說着,揭開籠布露出裡面的碗來,“鄭家嫂子要嘗一口麼?”
“既然你都遞到我眼前頭了,可沒有不嘗的道理。”鄭家嫂子笑着放下針線筐子,在衣角上蹭了蹭手,從碗裡捏了一顆,左看右看,卻打算站起身:“這玩意不拿傢伙拾兒,卻吃不到嘴裡。”
“嫂子且坐。”秦羽瑤攔道,“嫂子放進嘴裡輕輕一吸,螺肉便吸出來了。”
“當真?”鄭家嫂子說着,把螺螄放進嘴裡,照着秦羽瑤說的法子,輕輕一吸,果然吸出來了!嚼了兩下,立時眼睛一亮:“哎喲,果然好吃!妹子,你可真能幹,就這玩意都能被你做得這樣好吃!”
原來這螺螄,也有人曾經舀回家裡煮過。畢竟不論個頭大小,好歹也是盤肉菜。只不過,他們不似秦羽瑤這般,先用清水泡上幾天,都是直接洗淨外頭的蘚類,便直接用鹽水煮了吃。沒滋沒味,又硬邦邦的,大都不愛吃。
也虧得他們都不懂得如何吃法,否則全都掏羅光了,哪裡還輪得到秦羽瑤如此輕易便舀得半盆炒來吃?
“喲,什麼這樣好吃?”這時,方纔有個偏頭過去,不搭理秦羽瑤的嫂子走過來道:“我也嚐嚐。”說着,烏黑的爪子便伸了過來。
秦羽瑤用籠布蓋上碗,把籃子一收,笑着說道:“不早了,我還要去我大伯家呢,鄭家嫂子回見啊。”說完,看也沒看方纔伸手過來的那嫂子一眼,牽起寶兒便走了。
不想搭理她便躲開頭,想吃東西了又來搭理她,哪有這樣便宜的事?秦羽瑤十分瞧不起這樣牆頭草的人,從來不會與人方便,盡會佔人便宜。
秦羽瑤素來不是什麼好面子的人,哪怕背後被人說道,也不會給不喜歡的人佔一點兒便宜。
“嘁,大禍臨頭,也不知道得意什麼?”身後,被秦羽瑤忽視的婦人嗤笑道。
鄭家嫂子斥道:“你少咒人!”
“我說錯啦?她一個小小婦人家,居然敢動手打狀元郎,不是大禍臨頭是什麼?”那婦人高聲又道。
原來顧青臣乘坐華麗的馬車進了村,早早被村民看在眼中,紛紛圍過來看。可是秦羽瑤上午不在家,他們等得乏了,便打發了小孩子來盯着,人卻回去了。
而顧青臣的家丁們,不知是不是受顧青臣指使,竟然對此不作理會。於是,秦羽瑤與顧青臣的對話沒人聽見,兩人之間的爭執打鬥,卻落入了盯梢的小孩子眼中,在村裡傳了起來。
“你懂得什麼?秦氏爲那顧青臣生了兒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顧青臣能將她如何?再說,當年之事,孰是孰非還不一定呢!”鄭家嫂子呵斥那位婦人道。
那婦人嗤了一聲:“你少來!她有什麼本事,叫顧青臣看在眼中?叫我說,多半這幾日便會被收拾!你想捧狀元郎夫人的臭腳,也要看捧沒捧對人……”
彷彿怕秦羽瑤聽不見似的,那婦人聒噪的聲音一忽兒高起來,一忽兒低下去。然而秦羽瑤牽着寶兒只管朝前走,並不去多做理會,那聲音便漸漸消失在身後。
想起一路行來時,村民們對待她的態度,秦羽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裡倒是不覺着寒冷,總歸他們之前那樣對待秦氏,已經看得出人心如何。然而到底還是有些明理人的,譬如鄭家嫂子,譬如李氏。
擡腳邁入李氏的家門,秦羽瑤不自覺地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嫂子?在家嗎?”
“大姑姑!”率先迎出來的卻是劉小美,只見秦羽瑤的手臂上挽着一隻竹籃子,不由得眼前一亮。瘦小的身子飛快走過來,卻是挽着秦羽瑤的手臂,直往廚房裡拽:“大姑姑,到這裡來!”
秦羽瑤見她神神秘秘的,便依了她的腳步進去了:“什麼事?”
“那討厭的陳媒婆又來了,就在屋裡吃東西呢!逮着什麼就吃什麼,也不怕吃成個大肥豬!”劉小美小聲音埋怨道,整個人圍着秦羽瑤打轉,盯着秦羽瑤挎在手腕上的籃子,耐不住好奇問道:“大姑姑,你今日又帶了什麼來,怎的如此香?”
“炒了一碗螺螄,送來給你嚐嚐。”這東西拿來,本就是給人吃的,秦羽瑤只見劉小美好奇,便將籃子放在案板上,揭開籠布露出裡面的一碗螺螄,“你含在嘴裡,輕輕一吸,螺螄肉便入嘴裡了。”
劉小美捏了一個擱進嘴裡,按着秦羽瑤說的法子一吸,頓時間鮮香的滋味兒便充斥了口中。她吃完了螺螄肉,仍舊依依不捨,把整隻螺螄吮了好一會兒才捨得吐出來:“大姑姑,你真能幹,這東西被你炒得真好吃。”
劉小美擡起眼睛,盯着這位不知何時變得漂亮又能幹的姑姑,只覺得她笑起來是那樣好看。而從前那個畏畏縮縮,見人便低頭矮腰,被人欺負到家裡都不還手的模樣,卻是變得模糊,再也記不起來了。
“小美的嘴真甜。”秦羽瑤摸了摸她枯黃的頭髮,心裡有些憐惜,“你若喜歡吃就再吃些,等會兒咱們再端進去。”
劉小美眼睛一亮,連忙點頭:“若是現在端進去了,多半就被那死肥婆吃了,我全都吃掉,一點也不給她留!”說着,一把抓起兩隻螺螄塞進嘴裡。
“撲哧,你一次填兩個,怎麼吸出肉來?”秦羽瑤不由笑道。
劉小美才發現沒法吸出肉了,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鼓了鼓腮幫子,把螺螄上面的汁水兒全都吮乾淨了,才背過身吃起來。
“咦,寶兒哪裡去了?”秦羽瑤轉過身一看,只見手邊已經沒有了寶兒,不由一怔。
這時候,只聽堂屋裡傳出又尖又銳的一聲:“什麼?有好東西吃?怎麼不拿進來?”
秦羽瑤皺起眉頭,心中想道,莫不是寶兒進去找劉有志,把有螺螄吃的事叫嚷出來了吧?
果不其然,很快堂屋門口出現一個肥胖的身影,只見陳媒婆那雙綠豆小眼朝廚房這邊看了過來:“好哇,有東西卻藏起來,竟不叫我看見,你們這是把恩人當賊防呀!算我白熱心一場,看錯了你們,那鄰村蘇家也算是我一個交好的遠親,我卻不能坑害蘇家,叫他們跟這樣沒羞沒臊的人家結了姻親……”
陳媒婆不愧是拉縴保媒的人物,上下嘴皮子一磕一碰,一頂頂大帽子便戴了下來。李氏連忙道:“不是這樣,陳家姐姐千萬別誤會。”一轉眼,就瞧見廚房裡頭的劉小美,張口便斥道:“眼皮子淺的玩意,就這麼見不得好東西,偷偷地吃獨食?還不快端過來,給你嬸子嘗一嘗?”
劉小美氣得直跺腳:“這是大姑姑送來的,憑什麼給她吃?”
李氏一聽,不由得愣了一下,似乎也覺着不妥,訕訕地沒有再開口。這時,陳媒婆眼珠子一轉,拍了下大腿道:“我早知道你們是這樣的人家,就不該把我那蘇家侄兒說給你們……”
“哎,陳家姐姐莫走!”李氏連忙拉住欲走的陳媒婆,擡頭朝秦羽瑤使了個眼色:“妹子,你之前不是打算謝謝陳家姐姐,一直不得空嗎?正巧這會兒撞見了,還不快過來?”一邊說着,一邊不停地朝秦羽瑤使眼色。
要說李氏確實是個聰明婦人,常常有些急智,秦羽瑤聽她如此說,心裡頓時明白她的意思。李氏定然還在想着,叫陳媒婆爲她說媒的事,想叫她趁機說說好話,拉攏拉攏陳媒婆。
“我家裡還有事,就不多留了。”秦羽瑤心裡瞧不起陳媒婆,但是李氏一家又同她親近,此時不好表現出什麼,索性藉口要走。擡了擡手,朝屋裡喊道:“寶兒,回家了。”
“哎!”李氏不由得跺腳,心裡暗暗地想,秦氏怎的如此不識好歹?叫她親近陳媒婆,難道親近錯了不成?這十里八村的,多少好媒都是陳媒婆拉成的?
只見秦羽瑤牽了寶兒就要走,陳媒婆卻道:“喲,這不是秦氏嗎?方纔我沒有瞧清楚,原來是妹子你呀!你如此急着要走,可是害羞了不成?哈哈,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連孩子都生出來了,不過是說樁媒而已,有什麼可害羞的?”
聞言,秦羽瑤神色微冷。此言確是事實,然而如此直白地說人臉上,有教養的人都做不出來。陳媒婆之心,昭然若揭。
陳媒婆只見秦羽瑤答不上來,眼中閃過得意,上下嘴皮子一碰,又道:“你之前提了什麼進來,我聽你家娃兒叫嚷着,什麼炒螺螄?先前你做的糖醋魚十分好吃,可惜我沒有吃到,今日可算趕着好時候了。你快端進來吧,我這人一吃好東西就腦袋靈光,興許待會兒就想起什麼好人家來了?”
先前的話,雖然不好聽,卻也不能說多麼難聽。畢竟那是事實,她確然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可是聽了陳媒婆後面的話,秦羽瑤心裡冷笑起來,這陳媒婆,心裡記着仇呢。
“不了,我家中還有事,先回了。”莫說秦羽瑤對陳媒婆並無所求,便是真有所求,她也不會委屈自己,低聲下氣地討好陳媒婆。牽起寶兒,不理會身後的阻攔,擡腳往院外走去。
那碗螺螄肉,多半要進了陳媒婆的肚子裡。想到這裡,秦羽瑤有些可惜起來,往後再有好吃的,可不能屢屢送來了。
“這是求人辦事的樣子嗎?她還想不想找男人嫁了?就她這副愛理不理人的樣子,誰肯娶她呀?”身後,高高的院牆也擋不住陳媒婆高昂的聲音。
寶兒擡起頭,睜着一雙懵懂的大眼睛:“孃親,那個胖胖的阿嬸,爲什麼兇我們?”
秦羽瑤低頭一瞧,寶兒的小臉上不知何時蹭了些灰,拂袖爲他拭去,答道:“因爲她想佔孃親的便宜,孃親不想給她佔便宜,她就生氣了。”
“她爲什麼想佔孃親的便宜?”寶兒心思單純,想不明白爲何如此。
秦羽瑤淡淡一笑:“就跟白小石搶你的小狐狸一樣,你有,他沒有,他就想要了。”
“壞人!”寶兒攥起拳頭,憤怒地道。
秦羽瑤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再說什麼。她不會把寶兒教導成一個只知世事美好,不明人心險惡的呆子。周圍發生的事,只要他發現異常,來向她詢問,她必定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兩人牽着手走了一段,忽然迎面遇上一個人,不由得腳步微頓。
只見前頭,迎面而來的孫氏也停下腳步,看見秦羽瑤的一剎那,不自覺地渾身一顫。而後不知想起什麼,一抹嘲諷從眼中浮現,壓下那抹懼怕:“喲,我當是誰,原來是狀元郎的夫人啊!這挎着籃子,又去哪裡討吃食了?”
“姥……”寶兒下意識地替孃親辯解,剛喊出來,便想起秦羽瑤說過的她不再是姥姥的話,閉了閉嘴,又開口道:“我們沒有討吃的,我們給舅媽送炒螺螄去了。”
孫氏的眼底閃過嫉恨:“呵呵,騙誰呢?炒螺螄是什麼玩意,當我不知道啊?你們送了螺螄,他們會不給你們盛糧食?小孩子家家,這麼丁點兒就知道撒謊,也不知道是誰的種?”
寶兒此時完全懵了,他還不明白孫氏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打心底裡覺着不好聽,不知不覺眼底泛起水光。
“看來上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秦羽瑤神色一冷,正準備上前給孫氏點教訓,卻忽然發現不遠處幾個村人正往這邊瞧,不由腳下一頓。
她如今是跟孫氏斷絕關係了,可是當時她是以弱者的處境,所以村民們同情的都是她這一方。
如果此時打了孫氏,不論原因如何,卻是小輩不敬長輩,免不了落些口舌。她和寶兒還要在這裡生活一陣子,若是被村人們排斥,往後的日子卻不好過了。想了想,秦羽瑤忍下這口氣,抱起寶兒大步朝家裡走去。
不遠處的村人們見到這一幕,絲毫不感到意外,全都覺着秦羽瑤也太好欺負了些,紛紛用指責的眼神看向孫氏。
孫氏纔不理會,挺直腰桿,指着秦羽瑤的背影嚷道:“我就說顧家郎君如何會無緣無故休了你,原來你肚子裡的種果然不是他的,你這個小賤婦,怎麼有臉活到現在?”
是可忍,孰不可忍!秦羽瑤何曾受過這種氣?又見孫氏口口聲聲污衊寶兒,直是胸中怒氣翻涌。大不了她明日便從秀水村搬走,再也不回來了!猛地放下寶兒,將挎在手中的籃子往地上一丟,陰着臉朝孫氏走了過去:“你再說一句試試!”
“我說又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了嗎?你瞧瞧這孩子的長相,哪裡像是顧——”孫氏指着寶兒的臉,越看越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
聽到此處,秦羽瑤瞳孔一縮,飛快兩步走上前,掄起手臂甩了孫氏兩個巴掌,冷冷地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寶兒生得不像顧青臣,此事若無人提起,村民們不會閒得沒事往此處想。畢竟秦氏的品行,在衆人眼中還是很有保證的。
可是若是被人提起來……秦羽瑤心中一凜,湊近孫氏的耳朵,低聲說道:“那日我對你做的事,想來你是忘了?還是你想,再嘗一遍?”
冷森森的聲音,嚇得孫氏渾身一抖,情不自禁地生出雞皮疙瘩。那日的事,孫氏再也不想記起來了。
面對秦羽瑤彷彿千年寒冰般的刺人目光,心中不禁有些後悔。就算秦羽瑤得罪了顧青臣,顧青臣定然會來收拾她,可那也是日後的事了,她何苦今日忍不住尋這個煞星的不痛快?
“如果你想再嘗一遍,我不介意成全你!”秦羽瑤湊在孫氏耳邊,冷冷地道。
孫氏已經完全記起那日的恐懼滋味兒,此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連連搖頭:“不,不想,我不想……”
秦羽瑤冷冷地甩開她,從地上撿起籃子,領着寶兒往家裡行去。
直到他們的身形走遠了,孫氏才漸漸回過神來。只見周圍站了幾個鄰居,正在衝她指指點點:“你都逼得秦氏斷絕關係了,還想要怎樣?”
“孫氏,你的心也太狠了!”
“好歹是一手養大的娃呀,你怎麼就忍心逼得人那樣?”
孫氏目瞪口呆:“明明她打了我!你們怎麼全都說我錯?”
“定然是你說了過分的話。”有村民打抱不平道。
“就是,秦氏那樣的好性兒,怎麼可能同人動手?”
孫氏氣恨不已,張口就想把剛纔的事說出來!可是秦羽瑤冷森森的目光,彷彿又飄了回來,不禁打了個冷戰。不甘地跺了跺腳,恨恨不已地扭身走了。
走到自家門前,卻沒有立時進去,而是望着隔壁劉大壯與趙氏一家,嫉恨地咬起嘴脣。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在跟她斷絕關係後,秦氏一直親近劉大壯與趙氏?逮了魚送給他們,炒了雞送給他們,如今煮一碗螺螄也送給他們!憑什麼?明明她纔是秦氏的老孃,秦氏的救命恩人!
然而此時,被孫氏狠狠瞪着的院牆裡面,卻並不似看起來的那般和氣熱鬧。
“……你就知道罵我,你就知道打我,東西又不是我吃的,都是那個死肥婆吃的,你怎麼不去罵她打她呀?”劉小美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打你不知分寸!你是有多嘴饞,才捨不得那點子肉?你不知道陳媒婆對咱家有多重要啊,你非得氣她?”李氏一隻手舉起來,還想打下去,卻被劉玉潔攔住。
劉玉潔黝黑的臉上,此時十分尷尬:“嫂子,別打小美了,她還是個孩子。”
“孩子?就是因爲她還小,我纔打她!小時候不掰過來這性子,長大了還了得?小小年紀就不肯吃虧,你以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啊?”李氏推開劉玉潔,揮下一巴掌,又落在劉小美的頭上:“吃虧是福,我教過你多少遍?上回因爲白小石的事,打你都忘啦?記吃不記打的玩意,你真是要氣死我!”
就在秦羽瑤走後,陳媒婆便端起那碗螺螄,扭着大肥臀走了。劉小美氣不過,在後面小聲罵了句死肥婆,被李氏聽見了,押着向陳媒婆道歉。劉小美不肯,兩人便爭執起來,一不小心,撞歪了陳媒婆手裡的螺螄,陳媒婆就此不依不饒起來。
李氏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好不容易纔將陳媒婆送走。關上大門,便教訓起劉小美來。
被教訓了的劉小美十分不服氣,只是道:“摔得好!大姑姑的東西,她不配吃!”
聞言,李氏氣得不行:“她不配,你配!”揚起巴掌,便給了劉小美一下。
劉小美捱了巴掌,氣不過地哭鬧起來。一個哭,一個打,屋裡亂成一團。劉玉潔攔也攔不住,心裡一時覺着都是自己的錯,都是爲了自己才惹得家裡不寧。一時又覺着,都怪秦羽瑤,若不是她幾次三番的弄些吃食招了陳媒婆,家裡也不會如此亂。
“嫂子,別打了!”劉玉潔不停地勸道。
李氏卻不理她,非要教訓劉小美不可。只見李氏如此,劉小美也不躲了:“你打死我,你打死我吧!”梗着脖子迎上李氏的手,咬牙一聲也不哭了,彷彿是氣得狠了,一張小臉青得滲人。
“你還敢頂嘴?”李氏揮起巴掌,就要打下去。卻忽然坐在地上的劉小美眼睛一翻,“咕咚”倒了下去,一動也不動了!
“小美?”旁邊的劉玉潔嚇了一跳,只見劉小美躺在地上,一張小臉烏青烏青,不由心下害怕起來:“嫂子,你快別打了,快看小美怎麼了?”
李氏也嚇壞了,連忙蹲下去抱起劉小美:“小美?小美?你怎麼了?你醒一醒啊?”
聽到動靜的趙氏,從正屋走了過來,只見親孫女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指着李氏便罵:“你打夠了?終於出氣了?就知道衝閨女厲害,你怎麼不衝着外人厲害啊?”只見李氏呆愣愣地聽着,直是氣道:“還愣着幹什麼?去請大夫啊!”
“哦,對,請大夫!”李氏慌忙站了起來,這時,劉玉潔卻先一步跑了出去:“嫂子照顧小美,我去吧!”
“玉潔,一定跑快點啊!”李氏抱起劉小美,走進裡間平放在牀上。此時看着劉小美瘦小的身體,也不禁後悔起來:“你這孩子,氣性怎麼就這麼大?”
“哼,都似你一樣,對外人沒有絲毫氣性,只衝着家裡人有氣性就好了?”趙氏在旁邊嘲諷道。
李氏聽了,不由叫屈:“我也是爲了玉潔啊!”
爲人兒媳,爲人長嫂,她能怎麼辦?以爲她真的瞧得起陳媒婆嗎?可是就算瞧不起,她敢得罪陳媒婆嗎?稍微露出一點不敬,落在旁人眼中,還以爲她見不得小姑子嫁得好呢!
“只是委屈了我的小美啊!”說到這裡,李氏也難過得掉下淚來。
趙氏臉色一沉,在門口站了半晌,轉身走了。
這些事秦羽瑤全不知曉,她牽着寶兒回到家裡,給寶兒盛了一碗螺螄,仔細挑了螺肉出來,便走出了院子。
站在秀水河邊,嗅着水面上飄來的濃濃水汽,心中潮涌不息。漸漸的,化作嘆息一聲。
來到這個世界有些日子了。秦羽瑤被好人關懷過,也被壞人覬覦過。好人如李氏,那是真的好。壞人如孫氏,倒也不算十分壞。畢竟孫氏的眼界就是如此,她的眼裡只看得到一根線頭、一塊布料、一碗肉。
似顧青臣那般,心思深沉,一句話之間、一個眼神之間,便不知道轉過多少算計,冒出過多少回殺機,那才叫做真正的壞人。可是,秦羽瑤寧肯同顧青臣打交道,也不願同孫氏打交道。
因爲對顧青臣來講,她知道哪裡是他的痛腳,她知道怎麼能觸痛他最隱秘的心思,怎麼能夠叫他渾身難受。而孫氏,這個愚蠢婦人,記吃不記打。哪怕上回吃了那樣的虧,今日仍舊撲上來找不痛快。雖然狠狠收拾了她,可是秦羽瑤心中一點也感覺不到暢快。
京城,顧府。
書房裡,四名家丁戰戰兢兢地伏在地上,全都不敢擡頭看向案後的顧青臣。這四人,正是上回被顧青臣派去,接秦羽瑤和寶兒的幾人。
“上次回來時,你們身上的傷,到底是誰打的?”顧青臣冷冷地問。
四人渾身哆嗦一下,你看我,我看你,最終跪在最右方的家丁答道:“回,回老爺,是,是被秦氏打的。”
“哼!”顧青臣冷哼一聲,眼中滿滿都是惱怒:“既然如此,你們爲何說是秀水村的村民打的?”如果不是他們隱瞞了這麼重要的消息,他今日怎會毫無準備,被秦羽瑤那般羞辱?
四人苦着臉道:“我們只怕說了,大人不相信。只因爲那秦氏的武藝,實在是好!就連鏢局裡頭的大師傅,也不一定有那樣利索的身手!”
“哼!”顧青臣吃了暗虧,心中對這幾人懊惱之極,可是他身份尊貴,又不好同下人一般見識,便冷冷地道:“下去吧,自去領罰!”
等四人出去後,顧青臣咬了咬牙,眼中閃過羞怒,秦氏,好個秦氏!誰知,卻觸到臉上的瘀傷,立時倒吸一口涼氣,痛得齜牙咧嘴起來。
秦氏,秦氏……顧青臣沉着臉,手指輕輕釦着桌面。記起今日與秦羽瑤交鋒時,秦羽瑤的尖牙利嘴,秦羽瑤的狠辣霸道。一幕幕從腦中閃過,心裡漸漸惱恨起來。然而這惱恨剛剛升起,女子白皙柔媚的面孔,在陽光下分外美麗的一幕,卻又浮了起來。
一時之間,顧青臣竟不知道心裡對秦羽瑤,是恨是愛?
不,她只不過是他的下堂妻,一個不識字的小小農婦而已。他怎麼可能愛她?對,一定是這樣。他愛的只有他的妻子,當今丞相的女兒蔣明珠。壓下心頭的異樣,顧青臣的一顆心再度變得冷硬起來。
秦羽瑤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名婦人而已,回頭他派幾名武將,定然能夠將寶兒接回來。至於秦羽瑤……卻由不得她了,想到這裡,顧青臣的目光一沉。
“夫君?”隨着柔軟的一聲叫喚,書房的門被打開來。聽到聲音的顧青臣剛想擋住臉,卻已經晚了,只見蔣明珠已然推開門走進來,看到他青紫腫脹的臉。
“夫君?”看着眼前這一幕,蔣明珠不由得掩嘴驚呼:“發生了什麼事?”
方纔聽小丫鬟說,顧青臣獨自一人回來了,並沒有帶回秦氏和賤種。蔣明珠心中詫異,便走過來瞧了。誰知,竟看到這樣一幕!詫異之後,立時柳眉倒豎,美眸怒睜:“是誰把夫君傷得這般模樣?”
居然敢打她的夫君,尤其是她最愛的這張俊臉,給她知道是誰,定然扒了他的皮!
顧青臣低頭乾咳一聲,想起秦羽瑤的譏諷:“我打殘你這張臉,不知顧夫人還愛不愛你?”他心中有些複雜,低頭輕咳一聲:“無事,不小心撞的。”
顧青臣自詡男子漢大丈夫,可惜百無一用是書生,堂堂七尺男兒卻手無縛雞之力,竟被一個女人打了。此事對他來說乃是奇恥大辱,心中無比介懷,自然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枕邊之人蔣明珠。
“難道是秦氏?”蔣明珠不是傻子,誰能撞出滿臉淤痕,兩隻烏青的眼圈?想起顧青臣今日的行程,猜測道:“莫非秦氏不願意來,鼓動那些村民把夫君給打了?”
上回派去的家丁,便是被村民們給打回來的。蔣明珠記得這回事,此刻再看顧青臣,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直是氣急了,拍着桌子怒道:“賤民!反了天了!連朝廷命官都敢打!”
“並非如此。”顧青臣臉上有些不悅,他也是從她口中的“賤民”一步步爬上來,纔有如此地位。心知蔣明珠乃是真正的大小姐,天之驕女,想說什麼便說什麼的性子。不想惹她說出更難堪的話,便道:“罷了,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下次再去,我叫幾名武官陪同就好了。”
“夫君還去接他們做什麼?這樣沒良心的人,連夫君都敢打,叫他們老死在那窮鄉僻壤算了!”蔣明珠氣道,只見顧青臣始終面目陰沉,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溫柔起來:“夫君想要孩子,我們慢慢生便是,又何必非要接他們來呢?總歸我們還年輕,並不着急。就算爹爹說了什麼,夫君也不要往心裡去。”
“你不懂,此事一言難盡。”顧青臣也嘆了口氣,他去接秦羽瑤和寶兒的決定,蔣明珠三年無子只是一個由頭罷了。真正的原因,卻是十分複雜。
可是他知道,如果不給蔣明珠一個解釋,她是不會罷休的:“如今朝中並非太子殿下獨大,一直不吭不響的三皇子,這兩年有些野心冒頭。我作爲太子殿下的心腹,位居文華殿大學士,周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如果我私德有虧,說不定哪日便將我彈劾下去,無法再爲太子殿下效命。”
蔣明珠咬了咬脣,偏頭不語了。顧青臣以爲哄了過去,誰知過了一會兒,蔣明珠忽然扭過頭疑道:“你該不會是舊情復燃了吧?”
“我——”原該斥她多疑的顧青臣,此時不知爲何竟有些心虛,“爲夫豈是那種人?珠兒有所不知,那秦氏家裡養了一隻冰狐,那可是至寶至聖的寵物,我正想弄來給皇后娘娘做壽,爲太子殿下積攢威望。可是那冰狐如今認了主,一時半會兒奪不來,只能先將他們接來,而後徐徐圖之。”
蔣明珠皺起眉頭:“就爲這個?夫君真是糊塗!不過是一隻畜生罷了,錯過這一隻,還有第二隻,怎麼能因爲這個,就留着秦氏母子?”她臉色一變,有些狠戾起來,“先前我只以爲,夫君是喜愛孩子之故,才執意將他們接來。如果是因爲朝中這些事,夫君卻是糊塗!”
“夫君難道不知,朝中官司,最講究一個‘人證物證’?留着秦氏母子,如果有心人追究,總歸會惹出禍亂。而如果斬草除根,誰還能讓一個死人開口?”蔣明珠明豔的臉龐,泛起不相符的狠辣,“一不做二不休,夫君很該派人,奪了她們母子的性命!”
望着異常狠辣的蔣明珠,顧青臣心中微驚。此刻真正相信了,僱傭閒雲樓的殺手去刺殺秦羽瑤的事,多半是她做的。眸光閃了閃,卻道:“夫人說得有道理。”
擁有蔣明珠把柄的秦羽瑤,絕對不能留。顧青臣心中一硬,立時做出決斷。腦海中又閃過那張白皙柔媚的面孔,卻一瞬間就被他壓了下去。
只要現場佈置得好,便能做出閒雲樓殺人的假象,到時栽贓到朝中對手的身上,又是一大助力!而那冰狐,說不定逮住之後經過一番馴養,反而能夠重新認主呢?這般想着,不自覺地輕輕點頭,嘴角露出微笑來。
與此同時,軒王府中。
思羅從外院行來,一路往內院走去,繞過一條又一條走廊,走進月華苑中。
“主子,思羅回來了。”思羅單膝跪地,將手中的包裹遞向前方,廊檐下的男子。
廊檐下,坐着一名年輕英俊的男子。一身潔白如雪的衣衫,冷潔高華,令人心生仰慕卻又不敢親近。一張俊雅靈秀的臉龐,明明沒有什麼神情,卻似冰雪般孤清,使望者生畏。
如果秦羽瑤在這裡,此時瞧見這張臉龐,定然會大吃一驚。只見那斜飛入鬢的細眉,漆黑如夜的雙眸,一派俊雅尊貴,活脫脫一副長大了的寶兒的模樣!
而這樣尊貴至極,清冷孤高的男子,此刻卻坐在輪椅上。雙腿上攤着一本《國策》,已經翻過一半書頁,聽到思羅的話,擡起眼問道:“此行可順利?”聲音猶如冷玉一般,掉落在漢白玉的石階上,彷彿也撞出了泠泠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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