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婉兒坐在榻上,沒有讓宮人們點燈,獨自蜷着膝蓋坐在昏暗中。眼睜睜地看着外面那輪紅彤彤的夕陽沉沒在一團豔麗霞光中,然後慢慢地消沉下去。
亙古不變是時間長河,悠悠流淌,卷着一波又一波的鮮豔而來,又裹帶着一片又一片的灰色而去。等到明日,這一輪被雲朵裹帶走的日頭,還會被燦爛的霞光重新吐出。在蒼穹之上走完一遭,再沉浸在雲霞之中。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歲歲朝朝的光陰便就這般流逝了。而她活着,是爲了什麼?
一個時辰前,秦羽瑤如此問她:“我活着是爲了讓我兒子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活着是爲了讓我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活着是爲了讓我身邊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公主你呢?”
說完這句話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宇文婉兒沒有如從前那般,一有不順心,便大叫大嚷着發脾氣
。她甚至沒有擡起手抓向腰間的鞭子,而是別過頭不去看,只是豎起耳朵聽着秦羽瑤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心中想道,是啊,她是爲了什麼呢?
秦羽瑤對她說的話仍舊縈繞在耳旁:“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尊重你,你也應尊重我纔是。我現在要回家看我兒子,你尊重我,便是我的朋友。你攔着我,就是我的仇人。”
“我並不是威脅你什麼。你應當知道,從一開始我對你就不似對旁人那般小心翼翼。因爲我跟旁人,這輩子也不會有多少交集。我恭恭敬敬地對待他們,保住小命就夠了,日後也不期待有什麼再見的機會。”
“你跟他們不一樣。聰明人不說暗話,我從一開始聽到你的名聲,便對你十分欽佩。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特別期待跟你交朋友。這並不是因爲你是公主,我想要巴結你纔會如此。”
“實際上如果你不是公主,我們的關係可能會更親密一些。來日方長,我希望我們能夠友好地維持關係,常來常往。”
宇文婉兒靜默良久,擡頭只是問道:“以後我叫你進宮,你還來嗎?”
“如果我抽得開身,爲什麼不來呢?”秦羽瑤如此答道。
於是,宇文婉兒便別過頭去,道:“你走吧。”
然後,秦羽瑤便走了。宇文婉兒維持着這個姿勢,坐在榻上一動不動,直到外面的天色暗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青兒放輕腳步走進來,小聲問道:“公主,要點燈嗎?”
宇文婉兒微微動了動身子,道:“不必。”微微暗淡的光線下,宇文婉兒看見青兒垂下去的脖頸,那樣纖細稚嫩。忽然想起那日鞭打紅兒時,秦羽瑤握住她的鞭子時,眼中迸出的憤怒。
那憤怒是那樣的強烈,彷彿她做的事是多麼不可饒恕一般。
宇文婉兒有些恍惚,不由想起第一次對宮人動手。那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因爲什麼事情卻不記得了,只記得她隨手抄起手邊的茶杯朝那宮人扔去。
事後,母妃心疼她被氣壞,狠狠懲罰了那宮人。皇后沒有吭聲,父皇則哈哈大笑着贊她的脾氣同他年輕的時候如出一轍
。
在這之後,類似這種事情又發生了無數回。每次都是母妃庇護,皇后不管不問,父皇縱容。漸漸的,宇文婉兒的脾氣一日比一日暴烈。後來,她漸漸知道這樣並不好,也曾聽到別人在背後用憎惡又嫉妒的語氣談論她。
那時,她在別人的口中,已經是一個任性、狠毒,他們寧死也不肯娶進家門的蛇蠍公主。宇文婉兒聽了並不生氣,只是覺得好笑。
不錯,她固然行事不夠溫和,甚至任性地打死過宮人。可是,他們難道就好很多嗎?一路官位爬上來,腳下踩着的屍骨,他們自己數得清嗎?
還有那些婦人們和小姐們,誰的手裡不曾沾着別人的血,都以爲自己乾淨的嗎?至多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從那之後,每年桂花節的時候,宇文婉兒都要在宮中舉辦宴會。
一來,她想斷絕某些春心萌動的小姐們,跟情郎一來二去的小心思;二來,她格外想要聽一聽,她們又在背後編排她什麼?
曾經有個大臣家的小姐,同別人私自交換的信物被宇文婉兒發現了,那小姐死咬着不認,反說是被陷害了。在英華宮中,誰最有陷害人的本領?無非就是宇文婉兒這個蛇蠍公主罷了。
呵呵,宇文婉兒直是冷笑,她既然擔了這個名頭,怎麼好意思不做點什麼?便將那小姐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頓,令人擡回家裡。那小姐回到家後,當日便傳來上吊的消息,其父爲此告到父皇跟前,叫父皇教訓她。
父皇賜了他些東西,安撫幾句便揭過了。對於自己,卻是真正教訓了一頓:“她既然行爲不端,你揭發出來也就罷了,爲何偏偏打了她?旁人還以爲都是你的錯。你乃朕的女兒,自來都是聰明伶俐,怎麼這一回竟是傻了?”
宇文婉兒咯咯笑道:“我怎麼會傻?那信物我已經在衆人面前亮過了,想必過不了幾日,便傳得沸沸揚揚了。”
父皇聽罷,哈哈大笑。
自那日起,不過四五日的工夫,果然流言便傳開了去。有趣的是,那小姐的情郎竟然反口不認,只把那小姐弄得聲名狼藉。今年似乎十七歲了,一直也沒有嫁出去。聽人說,最近纏上了軒王叔,立誓非要嫁不可
。
宇文婉兒漸漸回過神來,只見青兒仍舊站在身前,深深垂着頭,有些瑟瑟發抖。
“怎麼還不退下?”宇文婉兒淡淡問道。
青兒的身形微微一顫,答道:“青兒沒有聽到公主的吩咐,不敢退下。”
宇文婉兒緩緩眨動着長長的睫毛,輕哼一聲:“退下吧。”
青兒低頭答了聲:“是。”剛走到一半,只聽身後傳來一聲:“等等。”頓時,青兒心中一跳,手心裡立時沁出汗來。
正緊張着,只聽宇文婉兒淡淡的聲音響起:“紅兒如何了?”
呃?青兒不由得愣住,眨着眼睛,好一會兒才轉過彎來,公主莫非是在關心紅兒?這簡直不可思議!然而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能給紅兒再添禍,便低頭答道:“還有些發熱,不過沒有性命之憂。”
宇文婉兒“嗯”了一聲,道:“吩咐下去,就說我說的,叫廚房裡每頓多給紅兒添一個菜。”
青兒不由得又愣了一下,然後聽明白了,公主是在關心紅兒!難道,公主竟然轉了性子?青兒心中驚訝,面上卻感激又恭敬地道:“是,公主。”
殿內昏暗一片,使得四下的擺設全都模模糊糊,瞧不清輪廓。而殿中佇立着的那幾根足有兩人合抱粗的廊柱,此刻就連邊緣都模糊了,顯得格外粗獷沉默。
宇文婉兒從榻上起身,走到那根被她鞭打過無數次的廊柱近前,擡起手撫上。只覺觸手坑坑窪窪,許多斑駁的痕跡刺得指肚微微發痛。從前卻是她愚蠢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往心上擱。雖然萬事不吃虧,卻是當真沒什麼意思。
宇文婉兒摸着廊柱上的斑駁,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惋惜。枉她自詡聰明,卻居然做了那麼多的愚蠢之事。往後的日子,卻是再也不可如此了。
手指慢慢從廊柱上滑落,漸漸垂至腰間,宇文婉兒摸上纏在腰間的那柄長鞭。可惜,竟然沒能同秦羽瑤學個一招半式,就放秦羽瑤離開了。想到這裡,宇文婉兒心中浮現出一絲可惜。要知道,秦羽瑤的前世可是那般厲害的人物呢。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又不由得面上浮起一絲好笑
。她真是跟秦羽瑤待得太久了,居然學了那一套混不吝的調調來。宇文軒心中想道,秦羽瑤此刻應當已經回到家,抱着她心心念唸的小兒子,親親熱熱地在吃飯了吧?
心裡有些羨慕,又有些說不清的渴望:“來人,擺飯!”
換成往常,宇文婉兒必然鬧脾氣不肯吃了。可是今日思量了一下午,整個人隱隱有些改變,竟然覺得渾身輕快許多。而那些無時無刻不在她心頭盤繞的焦躁,竟然如被風吹去的迷霧一般,全然不見了。而且不知不覺之間,宇文婉兒覺着,她的下巴彷彿揚得更高了些。
等到飯菜上來,宇文婉兒夾起吃過無數次的熟悉的飯菜,忽然嚐出了另外一番美妙滋味。這一切,都應該感謝秦羽瑤。宇文婉兒心中想道,她從秦羽瑤那裡得到許多東西,也應該回報給秦羽瑤一個驚喜才行。
於是飯後,宇文婉兒找出帖子,親自題名。十月六日,英華宮中,靜候佳人。收貼人,顧夫人。收貼人,蔣夫人。收貼人,周夫人……
一口氣寫完一摞請帖,宇文婉兒擱筆叫來宮人:“明日送出宮去。”
那宮人看了請帖,不由詫異地問道:“公主,今年爲何請了這麼多夫人?”
宇文婉兒是未嫁的少女,往常宴請的都是未出閣的大臣之女。像今年這般,有頭有臉的年輕夫人請來這麼多,卻是從來沒有過。
宇文婉兒微微勾起脣角,彎出一抹異常豔麗的笑容:“只管送去就是。”
秦羽瑤可是她宇文婉兒的朋友,怎麼能是誰想欺侮就欺侮的?想到這裡,又不由得低下頭去,脣邊的笑意更深了些。這件事之後,秦羽瑤應當會更親近她吧?
且說秦羽瑤一鼓作氣,說服宇文婉兒,讓她放自己出宮去。只聽得宇文婉兒應下,便立時頭也不回地走出殿外。一來,她實在想寶兒,想三秀,想回家,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待了。二來,免得宇文婉兒一會兒反悔,她還得快點出宮纔是。
於是,秦羽瑤來到繡院,將最後一套曲裾的做法與繡娘們講了一通,又囑咐了幾句細碎事項,便背起來時帶的那套衣裳,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出了宮。
說來也巧,送秦羽瑤出宮的那小太監竟是紅兒的乾哥哥,他感激秦羽瑤救了紅兒一命,便囑咐了一個交好的宮人,一路把秦羽瑤平平穩穩地送回了青陽鎮
。
因爲路途並不近,而且這時節的交通工具十分不便,故而秦羽瑤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揹着小包袱站在門前,秦羽瑤心裡格外激動,雖然才離開三四日,卻覺得彷彿過去了很久一般。
隔着兩扇門,隱約聽到院子裡頭,此刻傳來輕快的說話聲。秦羽瑤迫不及待地想參與進去,擡起手便去敲門。誰知,下一刻,門卻緩緩自己開了。
秦羽瑤怔了一下,只見門後面站着一個頎長的身形,穿着一身淺色衣裳,那張比夜空中的明月還要皎潔三分的面孔上,此刻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你回來了。”說着,側過身子,“快進來吧,就等你吃飯了。”
如此一副溫馨得過頭的場面,讓秦羽瑤心頭涌上一股溫熱,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走進門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回來?”
宇文軒淡淡笑道:“我自然知道。”
說得好像他們之間心有靈犀似的,秦羽瑤偷偷在心底呸了一聲,無非是他武功高強,察覺到門外的異樣,特地去查看一番,不巧發現是她回來罷了。於是,加快腳步往裡頭走去,口中問道:“你這兩日都過來?”
宇文軒點頭:“否則寶兒睡不好覺的。”
怎麼聽起來倒像個慈父似的?秦羽瑤聽得稀奇,愈是走進院子,屋裡頭說話的聲音便愈是清晰。秦羽瑤已經聽到寶兒說話的聲音,此刻激動得不行,只恨不得運起輕功快飛進去纔好。
卻忽然身前橫起一條手臂,攔住她的腳步:“等一下。”
秦羽瑤停住腳步,有些詫異:“做什麼?”
“你且等一下,我一會兒叫你再進來。”宇文軒說道。而後,快走兩步,越過秦羽瑤朝屋裡走去了。
秦羽瑤雖然心裡詫異,卻也不急在這一時,便站在原處等着看宇文軒要做什麼。誰知,這個決定卻叫她等下悔得腸子都青了。
只見宇文軒快步走進屋裡,抱起座位上的寶兒說道:“兒子,爹爹會變把戲,你相不相信?”
寶兒早已經習慣宇文軒的懷抱,熟門熟路地摟住他的脖子,軟糯糯的聲音道:“你會變什麼?如果你能把孃親變出來,我就相信你
。”
“寶兒說話算話?”宇文軒問道。
寶兒輕哼一聲,仰起頭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
宇文軒便又說道:“那好,一會兒爹爹把你孃親變出來。如果爹爹變出來了,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爹爹和你們在一張牀上睡覺,你答應不答應?”
寶兒猶豫了一下,道:“我要睡中間。”
“好。”宇文軒說完,便跟寶兒拉起勾勾來。
此刻,桌邊坐着的三秀和陳嫂,全都掩嘴笑了起來。
院子外頭被宇文軒耍了一道的秦羽瑤,只覺臉上臊得不行,把宇文軒惱得咬牙切齒,也不管方纔的約定了,走進去道:“寶兒別聽他胡說八道,本來——”
秦羽瑤原本想說,她剛纔就到了,是宇文軒耍陰謀叫她等在外面。誰知,她剛一露面,便被寶兒的叫聲打斷了:“孃親!”
寶兒驚訝地張大了小小的嘴巴,一會兒看着秦羽瑤,一會兒看着宇文軒,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宇文軒便微微一笑,彎腰把寶兒放在地上,說道:“爹爹厲害吧?一會兒可別忘了跟爹爹的約定。”那雙狹長的眸子中,此刻滿是奸詐。
“嗯!爹爹一會兒跟寶兒和孃親一起睡!”寶兒的腳剛剛着地,便撲騰着朝秦羽瑤撲過去,口中連聲喊道:“孃親孃親孃親!你回來了!嗚嗚,寶兒好想你!孃親孃親孃親!”
秦羽瑤方纔還想解釋什麼,可是被寶兒這麼一打岔,又被小小的柔軟身子撞入懷裡,頓時忘記要說什麼。她也想寶兒想得緊,此刻緊緊抱着小傢伙,聽着小傢伙軟糯糯的聲音,感受着小傢伙濃濃的依賴,直是眼眶也有些熱了:“孃親的寶貝,你……”
明明心裡有許多話,此刻卻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把寶兒摟在懷裡
。
方纔因爲宇文軒的奸詐與寶兒的單純,還在嬉笑的三秀與陳嫂,見着這一幕,不由得也是鼻頭酸澀。秀茹早就歪倒在秀蘭的懷裡,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好感人,嗚嗚。”
秀蘭一面打她,一面忍不住抱緊她,也被這一幕惹得想掉眼淚。
好半晌,還是陳嫂先恢復過來,說道:“夫人回來啦,我去給夫人打水。”
簡單的一番整理過後,秦羽瑤坐到桌邊,懷裡是想她想得厲害,怎樣也不肯單獨坐着的寶兒。秦羽瑤也捨不得他,便索性把他抱在懷裡,攬着小傢伙吃起飯來。
寶兒記得昨天的事,伸出手從盤子裡抓了一半鹹鴨蛋,說道:“孃親,你吃這個。宮裡肯定沒有,孃親快吃。”
秦羽瑤又好笑又感動,接了過來,直是摸着寶兒的腦袋說道:“謝謝寶兒。”
秀蘭與秀茹原本想問秦羽瑤宮裡的事,可是見秦羽瑤與寶兒這般親密,簡直眼裡裝不下旁人,便用力忍住了。
就在她們忍得辛苦時,秀禾扯了扯她們的衣裳,指了指坐在對面的宇文軒,小聲說道:“咱們爺都沒得機會跟夫人說話呢。”
兩人擡頭一瞧,只見宇文軒一聲不吭地吃着飯,明明捱得秦羽瑤和寶兒極近,偏偏兩人沒有一個有空看他一眼。頓時間,不由得對他十分同情起來。
無人知道,宇文軒此刻一點也不傷心,甚至頗爲得意。
飯後,三秀和陳嫂識趣地退下了,留下一家三口單獨相處。等人都走後,秦羽瑤抱着寶兒便回屋,一眼也不想看見宇文軒。
瞧他方纔說的什麼話?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他怎麼好意思的?
宇文軒跟在後頭走進去,清雅的聲音緩緩響起:“公主怎麼捨得放你回來了?”
秦羽瑤抱着寶兒坐到牀上,一邊給寶兒脫鞋子,一邊說道:“捨不得又怎樣?我想我兒子了,誰攔我就是跟我結仇。”
宇文軒也來到牀邊坐下,卻是極爲熟練的蹬掉鞋子,三兩下坐到牀裡頭,盤起腿將寶兒抱了過去,說道:“明日還進宮嗎?”
秦羽瑤脫掉鞋子坐上牀,剛想回答,忽然詫異地指着坐在牀裡頭的宇文軒道:“誰叫你上牀的?”
宇文軒無辜地舉了舉懷裡的小傢伙:“是寶兒說的,今晚叫我睡在牀上
。”
寶兒便點了點頭,可憐兮兮地扯了扯秦羽瑤的衣裳:“孃親,就叫爹爹跟我們睡吧,他把你變出來好辛苦的。”
秦羽瑤氣得結舌,指着牀裡頭一大一小兩張生得八分相似的面孔,只見大的那個十分無辜,小的那個更加無辜。此刻擺着同一張表情看着她,直像是提前就演練好的一樣。
算了,秦羽瑤不想叫寶兒難做,看在寶兒的面子上,暫時不與宇文軒計較。便道:“我不回去了,東西都做完了,我還進宮去做什麼?”
然後,從宇文軒的懷裡把寶兒接了過來,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喜愛得不得了:“乖寶兒,這兩日在家裡都做了什麼?”
寶兒驕傲地答道:“孃親,寶兒在練字,寶兒學會了好些個字。”
“寶兒真厲害。”秦羽瑤毫不吝嗇地讚道。
只見寶兒抿起小嘴,赧然地道:“是爹爹教得好。”
“……”怎麼什麼都有宇文軒插來一腳?秦羽瑤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笑得如偷了腥的狐狸似的宇文軒,收回視線又問寶兒道:“寶兒這兩日可有乖乖睡覺?晚上鬧姐姐們了沒有?”
只見寶兒搖了搖頭,說道:“寶兒沒有鬧姐姐們,每天晚上都是爹爹陪寶兒睡的,寶兒睡得很好。”
又是宇文軒!秦羽瑤咬牙,這才幾日,寶兒已經張口閉口都是爹爹了?偏偏宇文軒做得很好,竟叫她想挑理都沒得挑。只不過,仍舊心氣有些不順,擡起頭問宇文軒道:“軒王爺怎麼這麼有空了?”
宇文軒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寶兒說道:“因爲寶兒說,如果爹爹不來陪寶兒,就叫孃親給寶兒找個後爹。這麼沒用的爹爹,要來做什麼?”
聞言,秦羽瑤不由得意地瞥了宇文軒一眼,聽見了沒?兒子纔不是非你不可
。
宇文軒只是抿脣笑着,明明沒有刻意做出什麼表情,偏偏那張臉孔生得實在好,秦羽瑤只看了一眼就立時收回視線,生怕被晃花了眼。
“孃親。”寶兒扯了扯秦羽瑤的衣角,有些可憐兮兮地道:“爹爹還是很好的,寶兒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寶兒先不要後爹了吧?”
這小子,到底心裡是向着誰的?秦羽瑤不由得眯了眯眼,有些審查似的眼神看向寶兒。誰知寶兒並不像以前那般,被她這麼一看便心虛地撒手,竟然埋頭往她懷裡撞了過來:“孃親,爹爹長得這麼好,對寶兒也好,我們就不要趕他走了吧?爹爹他,還是很好用的。”
很好用?秦羽瑤不由得渾身一僵,頓時間明白了,這小子根本就被宇文軒調教過了!好個宇文軒,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居然動這份手腳!
接收到秦羽瑤的怒視,宇文軒卻是微微一笑:“瑤兒,爲夫真的‘很好用’。”
果然,寶兒的話全是宇文軒教的!虧她滿心惦記寶兒,原來寶兒早就投敵叛變了!這兩人早就暗地裡偷偷演練好了,今日根本是合起夥對付她來了!氣得秦羽瑤把寶兒從懷裡揪出來,道:“你這麼向着他,你去跟他過就好了。”
寶兒纔有些怕了,不由得偏頭看了宇文軒一眼,只見宇文軒朝他示意一個眼神,才心下稍稍放鬆一些。這一幕落在秦羽瑤眼裡,直是又鬱悶了一分。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她貼心的兒子竟被宇文軒這個大尾巴狼給搶走了。
寶兒想着爹爹教他的,只要他向着孃親,那麼孃親永遠也不會生他的氣。便又爬回秦羽瑤的懷裡,擡起小臉說道:“寶兒是向着孃親的。寶兒不想孃親這麼辛苦,纔想找個爹爹給孃親分憂解難。”
秦羽瑤垂下眼睛,低頭瞧着他。
只聽寶兒繼續說道:“爹爹跟別的叔叔比,要好上一百倍。”
秦羽瑤挑了挑眉,心下對寶兒有了重新的估量。
在秦羽瑤的審視下,寶兒掰着手指頭數道:“爹爹比任叔叔好看,比任叔叔有錢,比任叔叔武功好
。爹爹比柳叔叔誠實,比柳叔叔好看,爹爹從來不算計孃親的錢,爹爹的東西都是孃親的。”
寶兒思索着所見過的叔叔們,撿着幾個勉強不錯的拿出來跟宇文軒作對比,越比越覺着,還是他的爹爹好。
此刻,宇文軒盤着腿坐在牀裡頭,不知道何時衣裳有些鬆散了,發冠也有些歪了,配上他俊雅的面孔,直是一副誘人犯罪的景象。似乎渾身上下都在說:“快來欺負我吧!快來蹂躪我吧!”
秦羽瑤連忙收回目光,只怕再看下去,將要晚節不保。
天性心思敏銳的寶兒,此刻察覺出秦羽瑤的不快漸漸消失,微微鬆了口氣,又小聲央求道:“孃親,別趕爹爹出去了。姐姐們和嬸嬸都聽見了,寶兒答應叫爹爹與我們睡在一塊。如果孃親趕爹爹出去,明天大家都知道寶兒說話不算話,要嘲笑寶兒了。”
秦羽瑤在他額頭上一點:“誰叫你隨隨便便就應下的?”
寶兒低下頭,悶聲說道:“寶兒不是隨隨便便應下的。寶兒從來沒有跟爹爹和孃親一起睡過覺,寶兒特別想跟爹爹和孃親一起睡覺。”
小傢伙低着腦袋,聲音又沉又悶,強忍難過的模樣,正正戳進秦羽瑤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噢!”寶兒立時開心地擡起頭來,抱着秦羽瑤的脖子高興得蹭來蹭去。
秦羽瑤抓下他,佯怒地道:“下回還敢不敢隨隨便便應下事情了?”
寶兒吐了吐舌頭,道;“不敢了。”然後乖巧地偎進秦羽瑤的懷裡,講起這幾日的事情來:“爹爹每日晚上過來陪我,給我講故事……”
小傢伙今日高興得厲害,一句一句說個不停,便難免總口渴。秦羽瑤踢了宇文軒下牀給寶兒倒水喝,幾回下來,寶兒又想噓噓。最終,秦羽瑤不忍心,道:“明日再說吧,瞧你一個晚上折騰的,快睡吧。”
寶兒便依依不捨地睡了,先是側身躺着,兩隻小手抱着秦羽瑤的手臂。後來又躺平了,一隻手攥着秦羽瑤的衣裳,一隻手攥着宇文軒的衣裳。他也是困了,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秦羽瑤俯身捋了捋寶兒的碎髮,爲他蓋好被子,然後悄悄地躺下
。這時,忽然身邊一道勁風閃過,隨即桌上的油燈滅了,屋裡霎時間暗了下來。
宇文軒清雅的聲音響起:“晚了,睡吧。”
秦羽瑤沒有吭聲,仰面躺在牀上,因着屋裡多出一個人來,且又離得這般近,有些睡不着。過了一會兒,秦羽瑤問道:“你們怎麼打算的?”
卻是知道宇文軒也沒有睡着,打算跟他聊一聊。
只聽宇文軒答道:“慫恿太子與皇帝反目,然後趁機扶持三皇子登基。”
秦羽瑤皺了皺眉:“聽說皇帝如今身體還可以,而且太子看起來不像那麼蠢的人?尤其,太子身邊的人並不蠢。”至少,那日在御花園見到的蔣明珠的哥哥,蔣玉闌便不是一個蠢貨。
宇文軒便道:“你小看皇位對人的誘惑了。”
這一句話十分淡淡,然而卻不知爲何,竟然有一絲寒涼的氣息散播出來,盤繞在黑暗的上空,久久不散。
秦羽瑤想了想,問道:“爲何不是你?我原以爲,你會自己坐上皇位。”
宇文軒頓了頓,聲音有些低沉:“原本,我是打算自己上位的。”
此話一出,秦羽瑤不由得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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