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秦羽瑤站在竈臺前,背對着任飛燁和寶兒,一邊往碗裡撈着麪條,一邊說道。
“孃親,我已經洗過了。”寶兒舉起白生生的兩隻小手,軟糯糯的聲音說道。
秦羽瑤轉過頭一看,只見果然如此,兩人不知何時已經洗過手,此時坐在桌邊,擡着臉朝這邊看過來,一副等吃的模樣。
“那咱們就開飯了。”秦羽瑤依次將回鍋肉、牛肉燉土豆與三碗牛肉拉麪端上桌,然後取了三雙洗淨的筷子,看了外面一眼,說道:“外頭的兩個小哥,不讓他們過來吃嗎?”
任飛燁本來想說“不用了”,可是看見竈臺上還有兩隻碗,碗裡面也盛着滿滿的麪條,不由道:“這回可便宜他們了。”他任大少爺也是第一次吃這樣奇特的麪條,他們倒是趕上好時候了,第一次來就能吃到。起身朝外面喊道:“過來吃飯了!”
兩個下人相視一眼,有些納悶地走過來。他們來之前已經自帶了乾糧,因爲他們知道,下人是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飯的。可是,主子現在喊他們是怎麼一回事?
進了屋門,只見任飛燁指着竈臺邊上,對他們說道:“一人一碗,端出去吃吧。”
“是,謝謝主子!”兩人受寵若驚,走到竈臺邊上,只見竈邊擱着兩隻盛着麪條的碗,異香撲鼻。而麪條上面還浮着許多肉片,直是歡喜,連忙又對秦羽瑤行了一禮:“多謝夫人。”
他們見秦羽瑤梳着婦人髮髻,又育有孩子,自然是不能稱之爲姑娘的。而她與自家主子關係親近,便也不能隨意稱呼小娘子,於是恭恭敬敬地稱呼爲夫人。
兩個下人端着牛肉麪出去,屋裡的兩大一小,三人也開動起來。
“唔,這麪條筋道!”任飛燁挑起一縷麪條送進嘴裡,立時豎起拇指讚道。
“只可惜,還缺一味料。”秦羽瑤一邊教寶兒如何吃麪條,一邊搖頭說道。一碗成功的牛肉麪應該是一清(湯清)、二白(蘿蔔白)、三紅(辣椒油紅)、四綠(香菜、蒜苗綠)、五黃(麪條黃亮)。
沒有辣椒油,卻是可惜。秦羽瑤心中想道,等送走任飛燁,明天她一定要進山,看看能不能採到紅辣椒這東西。
聽到秦羽瑤的話,任飛燁不由睜大眼睛,驚訝地道:“都已經這樣好吃了,還缺佐料?”他實在無法想象,這麪條如果佐料都齊備了,該有多麼好吃?
只見桌上的兩樣菜也十分誘人,任飛燁夾了一筷子回鍋肉,送進嘴裡之後,不由得又是讚道:“香而不膩,既鹹而鮮,好吃!”
旁邊,寶兒一根根吸着麪條,小小的嘴巴湊在碗沿,喝一口香噴噴的湯,快樂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的孃親,是最厲害的。
三人直將桌上的面和菜全部掃淨,吃了個肚皮滾圓才罷休。
“撐死我了。”其實,說是三個人,大多數卻是進了任飛燁的肚子裡。要說他也吃過許多好東西,怎麼就覺着,哪怕沒什麼特別的牛肉燉土豆,到了秦羽瑤手裡也這樣好吃?
“撐就歇會兒。”秦羽瑤笑着道。
寶兒倒是沒有被撐到,秦羽瑤一直控制着他的飯量,此時吃得飽了,還有力氣去玩。抱着小狐狸跑到門口,倚着屋門,看着停在院子外面的華麗的大馬車,與拉車的雪白漂亮的馬兒,眼睛裡浮現出亮晶晶的光芒。
“叔叔,我可以坐馬車嗎?”寶兒扭過頭來,看向任飛燁問道。
任飛燁道:“當然可以!”朝外面吩咐兩聲,頓時兩個下人走過來,引着寶兒去馬車那裡玩了。
秦羽瑤則收拾了碗筷,拿到竈邊洗刷。任飛燁捂着撐得不行的肚子,打起了生意經:“妹子,你這麪條的做法賣不賣?我叫我爹給你個好價格!”
“行。”秦羽瑤答得痛快。
“真的?”任飛燁沒料到,秦羽瑤回答得這樣痛快,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問一問價格,就直接答應賣給我們啦?”
秦羽瑤笑着道:“有你在,價格上面還能虧了我?”
聽了這句話,任飛燁別提多窩心了,他此刻激動得,只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捧到秦羽瑤面前,叫她知道他一定不會欺她、騙她,這輩子都不會的。然而這時,秦羽瑤忽然道:“飛燁,我同你打聽一件事。”
“哦?你說?”
“你對閒雲樓瞭解多少?”秦羽瑤問道。
“閒雲樓?”提起這個,任飛燁皺了皺眉,說道:“實話講來,閒雲樓確實比我們碧雲天做得好。十年前就像雨後春筍一樣,開遍了大順朝各地。而且特別令人生氣的是,他們哪個分店都開在我們碧雲天對面,哪怕開不到對面,也必定是一條街上,彷彿要跟我們作對似的。”
“竟有這回事?”秦羽瑤訝道。
“可不是?你說他們,多氣人啊!”任飛燁拍了拍桌子,說道:“他們的裝潢風格跟我們反着來,菜色價格都更貼近平民百姓,等到籠住一部分客源,又開設了廂房專門招待貴客。最可惡的是,他們的菜譜價格永遠比我們低一文錢!”
所以十年後的今天,百年老字號的碧雲天,跟閒雲樓比起來幾乎不佔什麼優勢。甚至,在風頭上遠遠被壓了下去。
秦羽瑤點了點頭,想着任飛燁的話,閒雲樓是十年前忽然開起來的,而且是全國各地都開設起來,那麼閒雲樓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巨大的財團和一個雄厚的靠山。
閒雲樓,不簡單。
“除此之外,閒雲樓還有其他的產業嗎?”秦羽瑤又問道。
“有的。”任飛燁點了點頭,“有布坊閒雲坊,有糕點鋪子閒雲記,還有……”他說到這裡忽然壓低聲音,用手掌遮住嘴邊,神神秘秘地道:“聽說,閒雲樓還有一個產業,是專門做人頭生意的。”
“什麼?!”秦羽瑤刷碗的手一頓。
“你別害怕,這只是傳聞。而且就算是真的,跟咱們小老百姓也沒關係。”任飛燁連忙安慰道。
“我沒害怕。”秦羽瑤停了洗刷碗筷的手,用籠布擦了擦手,從背後掏出一把匕首,帶着木鞘一起遞到任飛燁面前:“你認得這個嗎?”
只見秦羽瑤遞過來的匕首柄上,刻着一朵雲。任飛燁看清之後,頓時嚇了一跳,險些從凳子上蹦起來。他滿眼的吃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過匕首,把匕首翻了個頭,只見匕首柄上的另一面,與雲朵相對的部位,刻着一隻麻雀。
“這,這——”任飛燁的手一抖,駭然地道:“你從哪裡來的?”他看向秦羽瑤的目光,變得有些驚異,“你,這匕首,是你的?”
“你認得這個?”秦羽瑤只見他反應激烈,好奇地問道。
任飛燁將匕首還了回去,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妹子,我只不過是說了閒雲樓的幾句壞話,我不是成心的,你可別……咱們是好朋友,你可別殺人滅口啊。”
“撲哧!”秦羽瑤被他的樣子逗笑了,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匕首是我撿的。”
“啊?撿的啊?”任飛燁頓時鬆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是閒雲樓的雲雀呢。”
“閒雲樓的雲雀?”秦羽瑤疑道,“那是什麼?”
“是這樣的,聽說在閒雲樓,那些人按照能力和潛力,被分爲四個等級,分別是雲雀、雲雁、雲鷹、雲鵬。不同的等級,攜帶的標識不同,但是正面都是”雲“的圖案,只不過背面按照等級分爲雀、雁、鷹、鵬的圖案。”任飛燁指了指秦羽瑤手中的匕首,“你這個,很像是雲雀丟失之物。”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又急又快:“你留着這東西幹什麼?快些丟了,那些人有個規矩,不能遺失物品在外,否則格殺勿論!而且但凡丟失之物,都要派人尋找回來,你拿着這東西很危險!”
秦羽瑤一怔,那晚來刺殺她的人,其中一個握着這匕首,想來就是任飛燁口中的雲雀了。而另外一人,武功要高強許多,難道是雲雁?又想起那晚,來自秀水河對岸的質如冷玉的聲音:“告訴柳閒雲,這個人他不能動。”
柳閒雲,閒雲樓?那個神秘男子,同閒雲樓是什麼關係?爲什麼他們遺失了這匕首,卻沒有人來尋?這一晃神間,便沒有聽清任飛燁的話。
將匕首收進懷裡,秦羽瑤笑道:“這樣鋒利的東西,切菜不知道有多方便,我才捨不得扔的。再說了,我撿了這麼久,什麼事也沒有,定然是你胡傳。”
“是嗎?”任飛燁見她如此說,也不由得懷疑起來,畢竟這閒雲樓的人頭組織只是捕風捉影聽來的,並沒有十分證據。搖了搖頭,笑道:“罷了,你就當我說了個故事吧。總之,閒雲樓就是這樣,一點點把我們碧雲天的客源蠶食了,害得我們生意慘淡,我爹差點就當不上這個分店的掌櫃了。”
“確實是你們該變一變了。”秦羽瑤說道,“不能與時俱進,被淘汰只是早晚的事。沒有閒雲樓,也會有閒月樓,閒風樓什麼的。”
“你說得有道理。”任飛燁說道,“如今碧雲天的最上面換了人,由公孫若塵掌管,他倒是很有心思,想要大改一番。否則,那天我也不敢帶你上去。”
想起公孫若塵看到炒螺螄的那一刻,眼睛裡冒出來的嫌棄,任飛燁不由得樂起來。他再嫌棄,還不是吃了?
“公孫若塵是什麼人?”秦羽瑤站在竈臺邊,一邊刷碗一邊問道。
“你可能不知道,在南方撫州,公孫家一直是望族。只不過,自從公孫家的一位小姐被太子看中,封爲側妃之後,公孫家就慢慢遷移至京城來了。”任飛燁答道。
秦羽瑤已經洗完所有碗筷,正在摞碗,聽到這裡,動作一頓:“你說,公孫家出過一個太子側妃?”
“是啊,太子那人,見着美女就往東宮裡領。而公孫家最近幾年沒落了,只見太子有意,立即上趕着把人送了過去。”任飛燁說到這裡,有些不屑。
此時,秦羽瑤看向任飛燁的眼神,有些複雜起來。她剛剛決定,要跟任飛燁做朋友,不僅應下蘭州拉麪的方子,更準備把鹹蛋、松花蛋也賣給碧雲天,雙方長期合作。
誰知,天意弄人。碧雲天竟是太子派。
“飛燁,對不起。”秦羽瑤坐在桌邊,認真而抱歉地看着任飛燁,“拉麪的生意,只怕是我們之間做的最後一樁生意了。”不論如何,她是不可能讓碧雲天賺錢供養太子的。
任飛燁一愣:“爲什麼?”
“你回去吧,過幾日我進城的時候,就把拉麪的做法帶給你。”說到這裡,秦羽瑤站起來,朝外面走去:“寶兒,下來了,叔叔要回家了。”
“等等!”任飛燁只覺得莫名,“妹子,你這是怎麼了?爲什麼忽然……”他不明白,爲什麼頃刻之間,秦羽瑤看向他的眼神便沒有那麼親近了?
“跟你無關,但是跟碧雲天有關。”秦羽瑤有些歉然,“如果你能夠接受,我幫着閒雲樓跟碧雲天作對,並且仍然願意跟我做朋友的話,那麼我們還是朋友。”
“你……”任飛燁不傻,他想起秦羽瑤跟他打聽閒雲樓的事,在心中將方纔說的話過濾一遍,漸漸有些明白了:“你,是不是跟什麼人有仇怨?而那人,恰恰跟公孫家很親近?”
以任飛燁的眼界和心性,他想不到,也不敢想,跟秦羽瑤真正有仇的人,竟然會是朝中大員,甚至是太子。
既然如此,便讓他誤會下去吧,秦羽瑤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不錯。我是不會讓我自己的東西,落入碧雲天的手裡,進而發揚光大的。不過你放心,之前拉麪的方子我已經答應過你,便一定會賣給碧雲天。只不過,其他的東西,再也不能了。”
說到這裡,秦羽瑤的眼睛裡含着真實的歉意。她本沒想如此,可是天意使然,他們是對立的。
任飛燁沉默,臉上再也沒有了燦爛的笑容:“那我走了。”
寶兒本來在馬車上玩,此時被兩個下人抱了下來,看見任飛燁走過來,紅撲撲的小臉仰起來道:“叔叔,你要走了嗎?你什麼時候再來?”
任飛燁看着小臉紅撲撲,大眼亮晶晶的可愛的小傢伙,沒來得及回答,小傢伙便被秦羽瑤抱了起來,秦羽瑤溫柔地說道:“叔叔很忙的。”
“哦。”寶兒乖巧地點了點頭,“叔叔再見。”想起任飛燁給小白洗澡,還給他玩大馬車,一時間有些捨不得,忍不住道:“叔叔有空來玩哦。”
聽到這一聲軟糯糯的聲音,任飛燁心中彷彿被什麼撞了一下,一股說不出的澀味從心中升起。他又看了秦羽瑤一眼,沒有吭聲,翻身坐進馬車裡,只聽駕車的下人吆喝一聲,馬車噠噠地遠去了。
秦羽瑤抱着寶兒,站在院子門口,看着馬車漸漸遠去。等到馬車看不見影子了,便抱着寶兒往院子裡走去。偏頭一瞧,只見寶兒微微垂着大眼睛,濃濃的睫毛忽閃忽閃,看起來竟有些傷感。
“寶兒?”秦羽瑤輕輕喚道。
寶兒掀起長長的睫毛,烏黑的大眼睛裡面有些小小的失落,小聲道:“孃親,我想爹爹了。”
爲什麼這個長得好看的叔叔不是他的爹爹?
秦羽瑤心中一痛,摸了摸他的腦袋,狠了狠心,終於決定欺騙他道:“寶兒,你的爹爹,比他還要好十倍!”
“真的嗎?”寶兒眼中的失望一下子就不見了,轉而變得明亮起來。
秦羽瑤堅定地點了點頭:“嗯。寶兒要相信,你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長得最帥,武功最高,富可敵國,權傾天下。”
“哇!”寶兒眼中的失望徹底消失不見,轉爲無比的仰慕,他摟着秦羽瑤的脖子,興奮地直扭來扭去:“孃親,寶兒好想爹爹啊,爹爹什麼時候纔來啊?”
“快了,孃親很快就帶你去找爹爹。”秦羽瑤壓下心虛,理直氣壯地道。心中想道,她又沒有見過那人,說不定那人真的像她說得那樣呢?這樣一來,她也不算是欺騙寶兒。
不遠處的大柳樹上,隱蔽在茵茵樹枝後的思羅,面無表情的冰塊臉上微微有一絲裂紋。難道,她真的是主子的女人?寶兒,真的是主子的血脈?
容不得他不這麼想,只聽秦羽瑤方纔的描述:“長得最帥,武功最高,富可敵國,權傾天下。”——這幾個詞彙,除了主子之外,還有誰配擔當?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謹慎起來。定然是如此,所以主子纔派他來保護秦羽瑤母子。否則,若是尋常目標,又哪裡值得派他來完成任務呢?
心中認定了秦羽瑤與寶兒身份的思羅,很快想起前兩個晚上,屢屢有人來襲殺他們之事,眼中頓時冒出怒火。顧青臣這廝,居然敢對主子的女人和兒子動殺心,簡直不可饒恕!
想到這裡,嘬脣一喚,只聽天上一聲脆鳴,撲棱棱落下一隻雪白的小鳥兒。小鳥兒收了翅膀,站在思羅的肩膀上,紅寶石似的眼睛骨碌碌轉動着。
思羅飛快畫了幾個符號,綁在小鳥兒的腿上,然後將小鳥兒往天空一扔:“速去!”
秀水村,村口的大柳樹下聚着一堆人,此刻陷入熱烈的討論中。
自從秦羽瑤家裡出來後,懷揣任飛燁三兩銀子的陳媒婆,開始到處顯擺起來。那位公子是如何年輕俊美,待人是如何溫文爾雅,只見她和秦羽瑤關係好便送了她三兩銀子。對秦羽瑤則更是好了,各種好東西裝了一馬車給秦羽瑤送來。
在陳媒婆不遺餘力地吹噓下,秀水村上到七十歲老人,下到三歲稚子,全都知道有一個城裡來的有錢人家的貴公子,駕着華麗的大馬車,拉着數不清的珍貴東西來看望秦羽瑤。
秀水村就這麼大點地方,發生什麼新鮮事,一頓飯的工夫就能傳得人人皆知。何況區區一個小山村,本來沒見過什麼大人物,雖然出過一個狀元郎,然而顧青臣考上狀元之後便帶着父母一起搬進了京城,連發妻和兒子都沒要,這麼多年從沒有回來過。
於是,身穿錦衣華服,駕着華麗馬車的任飛燁,一時間成了秀水村的村民們人人說道之事。
“真是沒有想到,秦氏的命竟如此之好。”
“是呀,熬了這些年,終於是苦盡甘來,等來親生兄長了。”
“說來奇怪,秦氏當年爲什麼剛一出生便被丟棄?”
“莫不是妾生子?或者賤生子?”
一羣人坐在村口的大柳樹下,七嘴八舌地說着,說什麼的都有。忽然間,只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村子裡頭噠噠駛來,不由得紛紛住了嘴。
十幾雙眼睛齊唰唰地轉過去,目不轉睛地盯着任飛燁的馬車。只見那拉車的馬兒高大駿美,包住車廂的綢緞華麗耀眼,全都不由得露出豔羨的神情。直到馬車走出很遠,才收回視線,又談論起來。
“真是有錢人家的派頭啊!”
“莫非是鎮上最有錢的人家?”
“他爲什麼不把秦氏接回去呢?反正秦氏已經沒有夫家,如今是孤兒寡母過日子。”
你一句,我一句,村民們又議論起來。忽然有人站起身,說道:“這還不簡單?去秦氏家裡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說得是,正好看看那公子都送了她什麼東西?”
“光聽着陳媒婆吹噓,咱們都還沒有見過呢。”
很快,一個兩個都應聲起來,結伴往秦羽瑤的家裡走去。
送走任飛燁後,秦羽瑤擡頭看了看天色,只見時間還早,便打算把寶兒放在家裡,自己去山中尋花椒、八角、紅辣椒等物。誰知剛把小揹簍背上,便見院子外頭涌來一羣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先我後的從籬笆院子門口擠進來。
“秦氏,方纔那離開的人是誰呀?”先走進院子的人問道。
“聽陳媒婆說是你的哥哥?”隨後跟進來的人也問道。
“是你家裡人找來了嗎?”
“他們要把你接回去了嗎?”
望着滿眼好奇的村民們,秦羽瑤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是我的一個朋友,見我生活拮据,便資助我一些。”
“你的朋友?”聽到這裡,村民們面面相覷,吃驚地道:“陳媒婆不是說,是你的兄長嗎?”
秦羽瑤搖了搖頭:“算是義兄,只不過還沒有正經結拜。”
“原來義兄啊?”聽到這裡,村民們的目光更加灼熱了。好傢伙,居然能認識這樣有錢的年輕公子做義兄,秦氏真有本事啊!
“秦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對呀,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直吵得整個院子裡不休。
寶兒從沒見過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心裡有些害怕,抱着小白躲在秦羽瑤的身後,探頭懵懂地看着這些人。
秦羽瑤摸了摸寶兒的腦袋,擡頭對面前的村民們道:“你們有事?沒有事的話,我還要上山採些東西,這就出門了。”這些村民們最是愛嚼舌根子,有的沒的都能被他們嚼出來。若是秦羽瑤多說幾句,只怕往後耳根子再也不得清淨,索性什麼也不說,叫他們無處猜去。
“嗨,有了那公子送你的東西,你想吃什麼沒有?還進什麼山呀?”有人說道。
“就是,聽說他給你送來許多綾羅綢緞?能不能叫我們看一看?”又有人道。
“是呀,秦氏,讓我們也開開眼吧。”村民們的眼睛全都亮了起來,一個接一個說道:“我們從來沒見過綾羅綢緞呢。”
一羣人擠擠攘攘,把整個院子填得滿滿當當。秦羽瑤看着這些雖然沒有惡意,卻着實讓人頭痛的村民們,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好放下小揹簍道:“可以,跟我進來吧。”
爲了防止待會兒人多亂擠,把寶兒擠壞了,秦羽瑤抱起寶兒先一步走進屋子裡,只聽身後一陣擁擠爭吵聲:“我先進去。”
“我先。”
“死肥婆,你讓人。”
“臭瘸子,你閃開。”
隨着村民們爭先恐後地擠進來,老舊的屋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秦羽瑤轉身看着門扇,心中有些擔憂,該不會被擠壞吧?
若是擠壞了,那可真糟了,便說道:“你們別都一起進來,我這屋子小,裝不下太多人。先進來幾個,大家排着隊進來。”
誰知,這一聲說完,人卻更擠了:“我先!”
“我先!”
只聽“咚”的一聲,有人撞到門上了。
“哐當!”只聽一聲響起,秦羽瑤的擔憂成真,只見左邊門扇被撞成兩節,上半截斷落掉在地上,下半截露着參差的尖茬。
屋裡霎時間寂靜下來。
“哎呀,真是對不住,都是三瘸子老擠我。”離門板最近的那位婦人抱歉地道。
“誰擠你了,明明是你自己生得胖。”挨着婦人的那漢子嚷道。
“你說什麼?”婦人尖叫的聲音揚了起來。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男人吼叫的聲音也響起,兩人一高一低地爭吵起來。你爭我吵,你推我搡,堵住了屋門口,其他人進也進不來。
而他們爭吵的內容,從剛開始的互相推諉,不知怎麼卻漸漸轉變成了:“哎呀,都怪這門太老舊了。”
“就是,都多少年的老屋了,輕輕一碰就壞了。”
“反正秦氏你又不缺錢,再找個木匠給你換一扇新的就好了。”
“再蓋個全新的大瓦房也足夠了。”
秦羽瑤的臉色沉了下來:“全都出去。”
她爲什麼要照顧這些人的心情?秦羽瑤改主意了,他們是可憐,一輩子沒有見過這麼多好東西,但那是因爲他們沒本事。
沒本事不是錯,得了紅眼病就不招人待見了。若是他們擠壞門後,老老實實地道歉,秦羽瑤原本可以原諒他們。可是,顯然他們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心地淳樸之人。貪婪、佔小便宜,與貧窮一樣,都是根種在他們骨子裡的東西。
“哎,秦氏,怎麼說話不算話呢?”被堵在門外頭進不來的人說道。
“就是,不是說好叫我們看的嗎?”有人不甘心地跟腔。
“又不是我們擠壞的,關我們什麼事呀?”
“是呀,大家都是一個村子住的人,何必這麼小氣呢?”
聽到不能進去了,村民們不僅不怪那兩個把門擠壞的人,反而漸漸把矛頭對準秦羽瑤起來。
若是從前的秦氏,遇着這樣的事絕對不會計較,只會說沒關係,並招呼他們進來看。可是如今是秦羽瑤,心裡只是冷笑,以爲人多就能勢衆嗎?人多勢衆這個詞,從來對她沒有任何威懾。
看着擠在門口的村民們,秦羽瑤冷冷地道:“你們撞壞了我的門,是大事還是小事,由我說了算。我小氣不小氣,也不是你們就定了的。你們不是想看東西嗎?先把我的門修好,否則誰也別想看,也都別想走。”
軟柿子從來只會被人捏,而不會被人憐惜,這就是人性。秦羽瑤深深知道,如果她不硬氣一點,只怕待會兒有那愛佔小便宜的,趁亂摸走幾個碗也說不定。
這些東西都是任飛燁送給她的,雖然他們立場不同,卻不代表她就不把他當朋友了,他送的東西,她都會好好珍惜。
“哎,怎麼這樣呢?”
“是啊,又不是我們撞的。”
秦羽瑤冷冷地道:“不是你們撞的,難道是它自己壞的?我又不訛人,撞壞門的兩位,你們要麼給我修好,要麼給我換一個新的,此事便揭過去了。”
只見秦羽瑤臉色不好,有些人已經開始往後退:“我想起來我家裡還有事,我先走了。”
“我家娃兒喊我呢,我先回了。”留下來看幾眼綢緞也看不到自己家去,但是不走的話可真說不準要掉一塊肉了。衆人亂哄哄的,紛紛開始往外擠。就連之前擠在最前頭的兩人,也都隨着人羣擠了出去。
一羣人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的工夫便去了七七八八。院子裡頭,只剩下鄭家嫂子、李氏和劉玉潔。
“嫂子,鄭家嫂子。”秦羽瑤抱着寶兒走出去,叫了兩聲,只見劉玉潔也在,倒是有些意外:“玉潔妹子也來了?”
劉玉潔面上有些侷促,黝黑的臉上有些發紅,低着頭絞着衣角:“我,我來看看。”
“呵呵,現在看到了?”秦羽瑤看了一眼門板,眼中有些譏諷,把寶兒放下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寶兒,自己去玩。”
“這羣喪天良的!擠壞了人家的門便跑,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鄭家嫂子罵道。
李氏看着滿地狼藉,皺了皺眉:“我去叫平安來,給你把門修上。”說着,轉身走了。
“嫂子,玉潔妹子,進來坐吧。”家裡有人,總不能再出門了。秦羽瑤望了望日頭,在心裡搖了搖頭,這麼一耽擱,今天什麼也做不成了。
進屋後,鄭家嫂子和劉玉潔兩人都看到了堆在牀上的牀單、被褥以及綢緞等,只見顏色鮮豔,瑰麗豐富,順滑的光澤映得人眼睛都花了。
兩人只在布坊裡見過這樣多的綢緞,而且就算布坊裡,也沒有顏色這麼鮮豔,色澤柔軟的綢緞。那位公子,出手可真是闊綽!鄭家嫂子走到牀前,摸着綢緞料子,直是羨慕:“我這輩子要是也能穿上這樣好的綢緞,真是死也值了。”
“鄭家嫂子這話說得,你家小子不是被鎮上的木工師傅收做徒弟了嗎?過三年出師後,他也做了熟練工,給嫂子買綢緞衣裳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秦羽瑤笑道。
聽到這裡,鄭家嫂子樂了,嘴上卻道:“瞧你說的,他不得攢錢娶媳婦啊?哪還有閒錢給我買綢緞,我只盼他娶了媳婦不要忘了娘就好了。”
兩人這麼聊了一會兒,秦羽只覺得劉玉潔似乎一直沒說話,不想冷落了她,便轉過身去叫她:“玉潔妹子,不過來瞧瞧?”誰知轉過頭去,卻對上一雙複雜的眼睛,不由得怔住。
而被發現的劉玉潔,此時猛地垂下頭去,黝黑的臉上漲紅起來,就連脖子都有些紅了:“我,我回家了。”說完,也沒再擡起頭看秦羽瑤一眼,扭頭就跑了出去。
“咦?怎麼就走了?”鄭家嫂子納悶地道。
秦羽瑤笑了笑,淡淡地道:“可能家裡有什麼事吧。”走到桌邊,給鄭家嫂子倒了一杯茶,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起來。
且說劉玉潔從秦羽瑤家跑了出去,臉上愈發燒得厲害,半道上遇見李氏和劉平安,李氏叫住她道:“玉潔,怎麼回來了?”
劉玉潔短促的“嗯”了一聲,頭也沒擡就跑遠了。
李氏十分納悶:“這是怎麼了?之前主動要來,怎麼才坐了這麼一會兒就走了呢?”
“不知道。”劉平安老實地搖頭。
李氏擡手在他木訥的臉上擰了一把:“問你什麼都不知道,天底下怎麼有你這麼悶的漢子?”
劉平安把她的手拿下來,一本正經地道:“這是外面的,動手動腳的做什麼?”
惹得李氏愈發來了勁,非要擰他不可。兩人一路爭勁,很快到了秦羽瑤的院門口:“妹子,我跟你哥來了。”
劉平安帶着錘子和鐵釘等工具,進了院子便走到門邊,叮叮噹噹地幹起活來。秦羽瑤則跟鄭家嫂子、李氏閒聊起來。
鄭家嫂子同趙氏的心理有些像,並不問秦羽瑤敏感的問題,只撿着如何炒菜啊,怎麼砍價還價啊,這些細碎的事情聊。
反倒是李氏,她始終覺得秦羽瑤不對勁。在她的認知裡,從前軟弱的秦妹子,就算如今腰桿硬起來,也不可能一下子變得這樣。而且秦氏對顧青臣是愛到骨子裡的,怎麼可能跟其他男子親近?除此之外,秦氏在村中的爲人交往的方式,此時也全都掉了個兒。
“妹子,你跟那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李氏實在忍不住,便問了出來。
鄭家嫂子眼皮一動,瞧了一眼秦羽瑤,只見秦羽瑤面色淡淡,遂笑了一聲,攙着秦羽瑤的手臂往院子外頭走:“瞧你家寶兒,跟他這小寵物玩得多開心。”
“是呀,他是極喜歡這小傢伙的。”秦羽瑤隨着鄭家嫂子的腳步往外走去。
李氏以爲她沒有聽到,心裡着急,便又問了一句:“妹子,那位送你東西的公子,到底是你什麼人?”
“喲,你這盆裡怎麼還喂着螺螄?”鄭家嫂子指着秦羽瑤放在屋門口的一盆螺螄道。
秦羽瑤答道:“我撿柴火時剛好碰見了,就撈了回來,哪天饞了就煮着吃。對了,嫂子不知道吧,我悄悄告訴你,這玩意用清水泡兩天,煮了吃着就不牙磣,我只告訴你自己,你可別告訴那些我討厭的人。”
兩人相視一眼,有些淡淡的默契,湊近了嘀嘀咕咕起來。只把旁邊的李氏急得不得了,可是不論她怎麼問,只要說到那個問題,兩人全都不理她。李氏漸漸也知道了,秦羽瑤不想跟她說。心中生了悶氣,站在旁邊不說話了,等到劉平安修好了門,便賭氣地拉着劉平安走了。
秦羽瑤擡頭看了李氏的背影一眼,暗暗嘆了口氣。又打起笑容,跟鄭家嫂子說了一會兒話,才把鄭家嫂子送走了。
站在院子裡,看着那扇被村民們撞壞的木門。木門此時已經被修回了原樣,而且劉平安還多費了些釘子,把兩扇門上的不結實的地方都釘了一遍。再想撞斷,卻要花費大力氣了。
劉平安是個實誠木訥的老好人,李氏也是個實心眼的很多時候熱情過頭的好人。秦氏能夠攤上這樣的親戚,不得不說,是上輩子修來的福。然而對於這份福氣,秦羽瑤直是苦笑。
想叫李氏接受並相信眼下這一切,難!
恐怕秦羽瑤只有說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李氏才能夠相信。略加思量過後,秦羽瑤搖了搖頭,並不打算去跟李氏道歉或者解釋什麼。她是另外一個人的事,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往後有什麼好處,照樣給李氏家裡送去就是。只希望時間久了,李氏漸漸能夠接受吧。秦羽瑤甩了甩頭,拋開這些煩亂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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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風吃了感嘆號,不知道是不是藥效過強,昏昏沉沉了一整天,怎麼睡都不夠,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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