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外頭的天空才微微有些發白。秦羽瑤家的院子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飛快的腳步聲。
聽到聲音的秦羽瑤睜開眼睛,拿起牀頭的衣裳披在身上,剛坐起身,便聽到屋門被拍得砰砰直響:“大姑姑,你快起來呀!大姑姑,二奶奶死啦!大姑姑,你快去看看呀!”
聲音又脆又亮,是劉小美來了。秦羽瑤下牀趿上鞋子,走過去打開門,低頭看着站在門口的劉小美:“你說孫氏死啦?”
“嗯!死啦!”劉小美一路跑過來,小臉上紅撲撲的,似乎是起牀起得急,辮子都沒扎,一頭有些發黃的頭髮烏七八糟地披在肩上。
秦羽瑤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不急不躁地伸出手,抿去劉小美頭髮上沾着的幾顆露珠,說道:“嗯,彆着急,你慢慢說。”
於是,劉小美歇了口氣,才慢慢道來。
原來,今天是劉玉潔出嫁的日子。天還不亮,劉大壯一家子就早早起了。誰知,只聽見隔壁“嗷”的一嗓子,劉大柱的聲音驚天動地:“婆娘?你咋的了?你醒一醒啊?”
清晨安靜,那聲音就跟平地炸雷似的,一下子就吼在耳邊。得知孫氏居然死了,劉大壯一家都吃了一驚。大家雖然厭惡孫氏,然而這畢竟是生死大事,便都連忙放下手裡的事情,匆匆往隔壁家去了。
劉小美只見哥哥劉有志也跟着去了,便也起身想跟去看看。卻被劉有志按住,說道:“小孩子家家,不要看這種場面。”可是劉小美心裡百爪千撓的,索性穿好衣裳趿上鞋子,往村尾跑去了。
聽了劉小美的描述,秦羽瑤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你哥哥說得沒錯,這種事情,你還是不要看的好。你就別回去了,在我家吃早飯吧。”說完,領着劉小美進了屋,叫她坐在小凳子上,給她倒了一碗水喝。
秦羽瑤的眼睛裡,此刻泛起一絲詫異。孫氏,就這樣死了麼?她還沒有動孫氏呢,老天爺就替她把孫氏收拾了?一想到往後再也沒有人來膈應她了,秦羽瑤還有些不敢相信,孫氏真的死了麼?
可是,劉小美已然說了,孫氏就是死了。應該不會錯的,誰也不會這樣平白咒自己。終於接受了這個消息,秦羽瑤心裡鬆了一口氣,一絲同情都沒有。孫氏作到這個份兒上,終於死了,簡直大快人心。
走到門外,打起拳來。每天早起打拳,已經成爲了秦羽瑤的習慣,每天不打反而難受。可是,打了一陣之後,卻不由得更加難受起來。秦羽瑤微微眯起眸子,犀利的目光直直投向院子外面的大柳樹上——
騙子!說好教她內功心法,到現在也沒教!今天早上,他沒飯吃了!
可憐的思羅被這兩道彷彿帶着冰碴般的目光刺過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怎麼得罪她了?最近可都是她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就連門中代代相傳的寶匕也給她了,她爲什麼還如此看着他呢?
可憐的思羅還不知道,他又被他那貌似貼心柔情實則狡詐腹黑的主子給坑了。
劉小美坐在屋裡,看着秦羽瑤打着奇奇怪怪的招式,心裡有些好奇,不由得按照秦羽瑤的樣子比劃起來。可是,任憑她怎麼比劃,卻都比劃不像。只覺得每個動作看起來十分簡單,換了她卻做不到。一頭霧水的劉小美,不由得對秦羽瑤更加敬佩起來。
打過拳法之後,秦羽瑤便攏了柴火,到竈邊做飯了。劉小美是秦羽瑤很喜歡的女孩子,於是也沒有藏私,給她和寶兒一人煮了兩隻雞蛋,又拌了薑汁皮蛋,直吃得小姑娘眼中冒光,都不想走了。
渾然不知,就在此刻,村東頭熱鬧了起來。
原來,劉大柱一覺醒來,眼睛還沒睜開,便問孫氏道:“你好些了嗎?”昨天晚上吃過晚飯後,孫氏趴在牀上,直是一刻也不消停。一會兒說身上火熱火熱的,一會兒又哆嗦着喊冷,一會兒嚎了起來,說渾身都在被針扎一樣,一會兒又止不住地抽搐,彷彿身上有無數蟲子在咬她似的。
劉大柱被她折騰得不行,後來就煩了,扭過身蒙上頭睡過去
。一覺睡醒,心裡也有些愧疚,便起來看孫氏怎樣了。誰知,喊了兩聲沒動靜,劉大柱心裡奇怪,孫氏往常睡不這樣死的。他戳了戳孫氏:“哎,還睡着哪?”
誰知這一戳之下,卻發現觸手僵硬,不由得心中一突。他戳的是孫氏的腰,又不是骨頭,怎麼能這麼硬?劉大柱慌了,連忙爬起來挪到孫氏跟前,湊近了看過去。
只見孫氏臉色發黑,兩隻眼珠子凸出來,嘴巴大張着,渾身冰冷僵硬,再無一絲活氣,竟是已經死透了!劉大柱嚇得不行,連忙喊人:“來人啊!快來人啊!”
可是劉福貴的一條腿不方便,王氏又是那副憊懶樣子。直到好一會子,王氏才扶着劉福貴走來,只見孫氏死狀悽慘,也都被嚇得臉色發白:“啊!”
昨天晚上還好好的,能吃能喝,怎麼今天就死了呢?劉大柱扒開孫氏身上蓋着的被子,只見孫氏渾身發黑,冷硬異常,顯然死得十分蹊蹺。
便是傻子,此時也看得出來,孫氏這麼驟然便死了,定然不是吃了那二十多個板子的緣故。多半是幾天前被秦羽瑤家的小狐狸咬了,毒發了纔會如此。等到揭開孫氏的一條褲腿,果不其然,孫氏原來只有一條腿是烏黑的,現在全身都是烏黑的!
“叫那個賤人賠錢!”劉福貴拄着柺杖,高聲叫道。
王氏狠狠掐了他一下:“你小點聲兒!”
別人不知道,王氏還不知道嗎?秦羽瑤的頭頂上可是有貴人罩着的,否則昨天縣太爺的態度怎麼會那麼恭敬?此時此刻,誰再跟秦羽瑤過不去,王氏也不會跟秦羽瑤過不去了,她可是顧着自己的小命兒呢。
王氏本來就是精明的人,從不會讓事情燒到自己的頭上來。從前心裡有什麼想法,都是慫恿着孫氏去做,自己從來沒有出手過。如今孫氏死了,王氏想起昨天縣太爺的態度,竟然親自送秦羽瑤出縣衙大門,頓時更加不敢了。
何況,就算秦羽瑤沒有貴人罩着,若是也叫她家的小狐狸咬人,該怎麼辦?
不多時,隔壁的劉大壯一家也來了。看到孫氏的這個死狀,也都猜到了幾分,人人的臉上都十分難看
。
孫氏挨板子是衆人意料之中的,但凡縣太爺還有點明白,就不會叫孫氏如意。他們並不知道縣太爺對秦羽瑤的態度轉變的事,只聽劉大柱和劉福貴口口聲聲要秦羽瑤賠錢,劉大壯沒有吭聲,趙氏也沒有吭聲。
孫氏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是個禍害,死了倒是清靜。兩人心裡此時,愁得是另外一件事情。
之前爲了避免孫氏和陳媒婆來家裡鬧,也防止村裡人嚼劉玉潔的舌根子,所以差人去說,改了劉玉潔的婚期,就在今日。可是,孫氏竟然在今日死了。
紅白之事不可一日辦,今日無論如何,劉玉潔是不能夠嫁了。可是,婚期一改再改,叫人如何看待劉玉潔?
滿心都在愁自家閨女的事,劉大壯和趙氏對於孫氏之死,便沒有怎麼思量,只是說道:“如果孫氏不去秦氏家裡偷東西,便也不會被咬。被咬之後,如果孫氏不去縣衙告秦氏,也不會被打板子。不被打板子,那毒說不準就沒有這麼快爆發,今天就不會死。所以,孫氏是自己作死的,怨不得旁人半分。”
說完之後,劉大壯和趙氏便匆匆回家,商量劉玉潔的事情了。
沒有劉大壯出頭,劉大柱的心裡就縮了,他這輩子一有事就習慣了劉大壯給他出頭、孫氏給他爭取,如今兩人都不管他,他自己也沒了主意。只有劉福貴一個人叫嚷着讓秦羽瑤賠錢,也被王氏狠狠掐滅了。
劉福貴再不好,也是王氏的男人,王氏可不想做寡婦。於是,最終劉大柱和劉福貴簡單給孫氏發了喪,一埋了之。關於孫氏入土之事,家裡的兩個男人是從未有過的默契——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哪有銀子給孫氏買棺材?
一輩子沒吃過虧的孫氏,死後連一身像樣的壽衣都沒有,就被劉大柱和劉福貴用一卷席子一裹,簡單潦草地埋了。而她生前攢的銀子,被劉大柱三人翻出來,一人分了一部分。
劉大壯和趙氏回了家後,看着等在家裡,滿眼焦急的劉玉潔,直是嘆氣:“沒法子,認命吧。”本來這會子,劉玉潔應該坐在家裡,等着絞面上妝出嫁了。可是誰知道,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李氏滿眼可惜,起身到廚房做早飯去了。劉大壯則回屋吧嗒菸嘴去了,趙氏則滿臉無奈氣惱,又拎了些好東西,到隔壁陳媒婆家去了
。這會子,說不準迎親的人已經出發了,得趕在他們到來之前,叫他們回去纔好。
趙氏叫上劉平安,往陳媒婆家去了,只等着說服了陳媒婆,領着劉平安去跟男方家解釋這件事。而留在家裡的劉玉潔,手裡握着大紅嫁衣,呆呆地坐在銅鏡前,心裡說不出的氣苦。憑什麼,她的命就這樣苦?
心裡忍不住又怪起趙氏來,若是她不那麼多事,把婚期提前,而是按照原先的日子,該有多好?這回好了,白白叫人家嘴裡多了一個可嚼的由頭。
“哥哥?哥哥?”這時,劉小美跑着回來了,嘴裡喊道:“哥哥,給你吃雞蛋,大姑姑給我煮了兩隻,我沒吃完,給你留了一個。還有好吃的點心,大姑姑特意叫我拿回來給你嚐嚐的。”
“啊?你拿回來這麼多?”劉有志驚訝地道。
“嗯,大姑姑疼我。”劉小美嘻嘻笑道。
聽着兩人的對話,劉玉潔不由得站起身,走到窗戶跟前,撩開簾子往外看去。只見劉小美從兜裡先掏出一隻雞蛋,又掏出幾塊極漂亮的糕點,一股腦兒塞到劉有志的手裡。而劉有志拿起一塊糕點填進嘴裡,臉上露出十分驚喜的表情,連連讚歎好吃。
秦氏,秦氏!劉玉潔手上一用力,不知不覺把簾子拽下一條來。她恨恨地揉成一團,用力地揉捏着,彷彿要把什麼一同揉碎了似的。秦氏,憑什麼她的命就那麼好?
只聽劉小美又脆又亮的聲音說道:“都給你,我還要去大姑姑家呢,大姑姑說今天帶我去山裡採菌子打野兔。”
“嗯,你去吧,小心點,別給大姑姑添麻煩。”劉有志囑咐道。
見到劉小美蹦蹦跳跳地往院子外頭跑去,直氣得劉玉潔把手裡揉成一團的碎布條打開,狠狠撕成碎片。她當自己是什麼人?想採山菌就採山菌?想打野兔就打野兔?以爲天珠山就是她家的不成?
心中不由想道,怎麼孫氏死了,劉大柱也沒有找秦氏的麻煩?將一手的碎布條子塞到牀下面,劉玉潔心煩意燥地坐在牀上,呆呆地望向銅鏡裡。
只見銅鏡裡映出一張五官清秀的臉龐,因爲時間久了,鏡面不太清晰,所以看不出黝黑的皮膚,只能看得到女子秀美的輪廓
。劉玉潔不由得擡手,摸着自己的臉頰,一時有些癡癡起來。
爲什麼,認得任公子的人不是她?任公子是那樣俊逸瀟灑的男子,就該她這樣秀外慧中的姑娘配他纔是。秦氏那樣的破鞋,有什麼資格?
癡癡幻想了也不知多久,只聽院子裡劉有志的聲音又傳來:“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跟大姑姑進山嗎?”
“沒有,大姑姑家裡來客人了。”劉小美嘟起嘴道。
“小美,你大姑姑家裡,來了什麼客人?”聽到聲音,劉玉潔心中一動,起身走出門,站在檐下對劉小美問道。
“就是那個任公子唄,又駕着大馬車來了。”劉小美嘟着嘴道,只覺得被搶了和大姑姑在一起的時間,心裡頭有些不快活。悶悶地跟在劉有志後頭,進屋裡去了。
兩人都沒有留心,站在門口的劉玉潔,一張黝黑的臉頰漸漸浮上紅霞。只見劉玉潔的眼神閃爍着,不一會兒,彷彿下定決心一般,提着裙裾走出檐下,往門外走去。
此時,秦羽瑤家中,來了兩名客人。一位是任飛燁,另一位則是任掌櫃。對於任飛燁的到來,秦羽瑤並不覺得奇怪,總歸認識那麼久,她已經瞭解了任飛燁的脾氣。可是,任掌櫃居然也來了,卻讓秦羽瑤有些訝異。
剛纔燒了一壺熱茶,秦羽瑤尋思着家裡的茶葉普通,料這兩位也喝不慣,便沒有泡茶,只是倒了兩杯白水擺在桌上:“任掌櫃此行前來,不知所爲何事?”
任掌櫃的眼睛裡閃過精明,問道:“夫人難道猜不出來,我的來意?”
秦羽瑤笑着搖頭:“猜不出來。”
“哈哈,夫人太謙虛。”任掌櫃哈哈一笑,直言道:“我聽飛燁說,夫人對我們碧雲天有些排斥之意,莫非我們碧雲天有人得罪了夫人?如果確實如此,夫人儘管把那人的名字說來,我一定請示公子,叫公子給夫人一個公道!”
看來任掌櫃對於拉攏自己一事,是勢在必得。秦羽瑤心中有些感慨,若非顧青臣一事,任掌櫃此行前來,倒真是合了她的意。
沒有競爭,便沒有生意
。就因爲知道她只會選擇閒雲樓,所以柳閒雲明目張膽地壓榨她。如果柳閒雲知道,她還有碧雲天可以選,那麼她的每一道菜色,都可以競價的方式賣出去。
作爲實力相當的競爭對手,閒雲樓和碧雲天哪個都不希望自己的菜賣給對方,故而競價必然會十分激烈,得利的就是自己了。心中不無感嘆,秦羽瑤面上卻沒有露出來,而是說道:“這件事,我心中已有主張,還請任掌櫃不要再問。”
“夫人何必如此固執呢?需知凡事都有變通之法,夫人只要說出來,我就會爲夫人討一個說法。”任掌櫃嚐到了炒螺螄和牛肉拉麪的甜頭,何況又聽任飛燁和廚子說了那松花蛋的美味,心裡早就火急火燎。
可惜得知秦羽瑤被縣衙的人帶走,已經遲了一步,沒有趕在方承乾之前搭救秦羽瑤出來,又失去一個先機。對於此事,任掌櫃很是可惜。
秦羽瑤只見任掌櫃信誓旦旦,便知是說服不了他了,便道:“閒雲樓答應我,我所賣的菜色,賺得的銀錢,我拿一定的分成。碧雲天可能夠做到?”
任掌櫃有些驚訝,然後說道:“閒雲樓給了夫人多少?我們也給!”任掌櫃咬了咬牙,有了秦羽瑤的種種美味,賺多少銀子都是多出來的,分她一些又算得什麼?
卻只見秦羽瑤搖了搖頭,說道:“閒雲樓答應的分成,是全國各地的所有分店,都給我分成。任掌櫃能做這個主?”
“什麼?!”任掌櫃此時真正吃驚起來,他猶疑地看着秦羽瑤,有些不相信地道:“方掌櫃真的答應你了?他是沒有這個權利的!”
秦羽瑤道:“實話跟您說了吧,我不是跟方掌櫃談的,我是跟他們的東家談的。”總歸秦羽瑤也見過碧雲天的東家,公孫若塵。所以,對於見了閒雲樓的東家,柳閒雲的事,便也不怕他不信,當下道了出來。
任掌櫃更加吃驚了:“夫人,你真的不是在騙我?”
“我自然沒有欺瞞您。”秦羽瑤答道。
任掌櫃愣愣地呆了半晌,心裡已經有些泄氣,然而擡頭看了任飛燁一眼,仍不放棄地道:“夫人,你跟我家飛燁是好友,說起來你跟我們碧雲天才是親近的。我這就回去請示公子,問一問能不能也給你按照那樣分成,你可否考慮一下?”
根本就不是分成的原因,秦羽瑤心中嘆道,面上卻笑了笑,搖頭道:“這就是緣分
。是閒雲樓先找的我,與我談妥了合作之事。哪怕碧雲天給的價格更高,我也不能背叛了我的信用,轉而投向你們。”
只見她一副沒得商量的神情,任掌櫃便知此路不通,他長嘆一聲,站起身道:“你們聊吧,我先回了。”
起身還未走出門,只見門外愣愣地站着一位打扮素淨的年輕姑娘,臉色黝黑,生得倒是老實,就是眼神輕浮不討喜。任掌櫃不由得皺起眉頭,斥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偷聽我們談話?”
任掌櫃是久經商場的老狐狸了,氣勢威嚴不是尋常人能夠受得起的,只聽這一聲斥責,劉玉潔渾身一顫,雙腿一抖,幾乎就要軟倒:“我,我不是,我沒有……”
劉玉潔神情驚慌,幾乎語不成調,眼神轉動之間,看見了任飛燁,頓時兩眼一亮,揪着裙裾跑到任飛燁身邊,仰頭看着他道:“任公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劉玉潔,那日與你送茶水的。我今天來,是,是聽說你來了,特意來看看你。我並不是故意偷聽的,你相信我。”
劉玉潔狠了狠心,大膽地說出這番話來。來之前她想了一路,反正她如今的名聲也不好,不如就狠一狠心,坐實這個名聲。或許任公子看她癡心一片,被她打動呢?
而且,她在門外聽得清楚,秦羽瑤居然跟閒雲樓做了生意,拒絕了任公子。任公子這樣高貴雅緻的人,被這樣拒絕後,定然心中不悅。若是她前來表明心意,任公子定然會覺得她識趣,喜歡她的聰明乖順。
劉玉潔心裡想得挺好,可惜現實並不如她所想。只見任飛燁皺了皺眉,退開兩步,離她遠了一些,說道:“上次你就偷聽,我沒與你計較,怎麼今天你又偷聽我們談話?”
他們今日講的事情,都是極機密的,故而此行連車伕都沒帶,就任掌櫃和他兩個人來了。誰知,竟然因此讓劉玉潔闖了進來。雖然知道這個小村姑可能並沒有聽懂,但是任飛燁還是很不快。
尤其劉玉潔的眼神,讓他有種感覺,彷彿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黏住一樣,渾身不自在。
“什麼?竟是個慣會偷聽的?”任掌櫃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大聲喝道:“是誰家的女子,如此沒有教養?你家住哪裡,我去問一問你的父母
!”
真是醜人多作怪,任掌櫃只見劉玉潔幾乎粘在任飛燁身上的眼神,哪裡還不明白?此時此刻,對於秦羽瑤看向任飛燁時,從來都是清明正直的眼神,愈發珍惜了。同樣是村姑,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
“我,我不是……”這時,劉玉潔真正慌了起來。只見任掌櫃的眼神猶如刀子一般,彷彿把她的那些小心思都看透了,不由難堪得滿臉漲紅。
再看任飛燁,只見任飛燁滿眼嫌棄,彷彿她就是那嗡嗡亂飛的蒼蠅一般,頓時委屈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起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來的時候你們在談話,我正猶豫進去還是不進去……”
“進人院門的時候,難道不應該先知會一聲嗎?不告而入,這就是沒教養!”任掌櫃原本不想跟一個小村姑扯這些,可是他看着秦羽瑤面色淡淡,沒什麼維護的舉動,便知道這小村姑與秦羽瑤並不親密。
想來秦羽瑤定然也是不快的,任掌櫃正愁與秦羽瑤打不好關係,立時趁機教訓劉玉潔起來。
劉玉潔只聽任掌櫃一口一個沒教養地訓斥,簡直羞愧得想要找個地縫兒鑽進去,此時纔想起來向秦羽瑤求救:“大姐姐,你替我說一說,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非禮勿聽,你不懂得這個道理,說你一句沒教養,本來也沒有說錯。”秦羽瑤淡淡地道,此刻簡直厭煩透了這個姑娘。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雖然因爲孫氏的事,嫁不成了,但是也沒有就這樣跑出來的道理。
便是有什麼事,派劉小美或劉有志來說一聲也可以,何必非要自己來?她還嫌自己的名聲不夠壞嗎?而且秦羽瑤瞧着她方纔看着任飛燁的神情,以及到現在纔想起來自己,更加心裡頭跟明鏡似的,這個姑娘,心大着呢。
“你,我——”劉玉潔不敢相信地看着秦羽瑤,“大姐姐,你怎也如此說我?我明明就不是故意的,你爲何非要咄咄逼人?我爹孃將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你便是這樣對待我的?”一副楚楚可憐,不敢置信的神情,彷彿秦羽瑤做了天大的惡事,欺負了她似的。
“那日我跟你說過,如果你認我做姐姐,我定然是不會慣着你的,你有錯我就教訓你,怎麼你不接受?”秦羽瑤面沉如水,指着院子外頭道:“如果你不接受,不想認我這個姐姐,那你速速離了我的院子,就再也沒人教訓你了
。”
“你——”劉玉潔咬着嘴脣,黝黑的臉上又透着紅色,眼睛裡閃爍着悲憤與羞辱,狠狠跺了跺腳,一扭頭跑了。
“叫你們見笑了。”秦羽瑤心裡嘆了口氣,雖然不滿劉玉潔,此刻卻也不得不爲她講話。畢竟劉大壯和趙氏對自己都是不錯的,犯不着爲了這個,叫他們跟着擔驚受怕:“我這個親戚,腦子是有些不好使的,任掌櫃別和她一般見識。”
“哼!”任掌櫃作勢哼了一聲,“既然夫人這樣說了,我也就不計較了。飛燁,隨我走吧。”好也賣了,威也示了,任掌櫃心知已經可以了,剩下的就看回去給公孫若塵寫信後,公孫若塵的回覆了。
且說劉玉潔一路掩面飛奔,眼中滿是氣惱,秦氏憑什麼?當着任公子的面,下她的臉面還不夠,生怕她跟任公子說一句話,這麼快便攆了她出來。
幸而路上的人不多,倒也沒有人注意她,一路飛奔回家後,劉玉潔對着銅鏡看着自己的臉,不由得又是呆住了。
此刻屋裡光線已經十分明亮,銅鏡裡映出來的面孔,雖然五官秀氣,然而膚色卻是黝黑,使得原本的好顏色生生被掩去七分。劉玉潔又想起任飛燁眼中的嫌惡,不由得摸上臉頰。
任公子便如那天上的白雲,自己便是那地上的污泥。她,是配不上任公子的。一時間呆怔着,眼淚漸漸流了出來。
過不多久,趙氏回來了,卻是生氣地道:“那蘇家怎麼如此做事?什麼叫沒關係?就這樣把閨女嫁出去,我們家成什麼人家了?”
旁邊劉大壯應道:“說得是,玉潔今日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嫁過去的。咱們好人家的女兒,不能給他們那樣糟蹋。”
“我瞧着這蘇家也不是個好的,竟然能夠說出就今日就讓玉潔過門的話來,如此沒有規矩,不如咱們退親算了!”趙氏氣道。
李氏猶豫着道:“可是,娘,玉潔這個年紀,再耽誤下去……”
“我嫁!”這時,劉玉潔從屋裡走了出來,眼眶還紅紅的,但是卻神情堅定地道。反正不是任公子,嫁誰還不是一樣?此時此刻,劉玉潔心如死灰,再也沒了對未來夫婿的羞澀與期盼
。
“玉潔,你別糊塗!”趙氏不知道劉玉潔之前去了秦羽瑤家中的事,只見劉玉潔眼眶紅着,不由得心疼起閨女來,“你放心,咱們一定能找到好人家的。”
劉玉潔搖了搖頭,彎起嘴角笑了,有些淒涼:“娘,我認命。”
這副了無生趣的模樣,讓趙氏吃了一驚,不由得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並不見燒啊。”皺起眉頭,有些擔憂地道:“兒啊,你是怎麼了?”
趙氏雖然狠心說不管劉玉潔,然而畢竟是肚子裡掉下來的一塊肉,又捧在手心裡如珠如寶地疼了這麼多年,要說一點兒也不難過,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只見劉玉潔竟然懂事了許多,趙氏原先壓下去的那些心疼,頓時間浮了上來:“那蘇家,不是什麼正派人家。兒啊,要不咱不嫁了?”
然而不論趙氏好勸歹勸,劉玉潔只是搖頭,固執地道:“不必。娘,就今日吧。”
於是,在劉玉潔的堅持下,趙氏不得不同意了。沒有吹奏鼓樂,也沒有熱鬧鞭炮,只有一頂小轎,載着身穿大紅嫁衣的劉玉潔與一些嫁妝,往隔壁村裡去了。
當晚,劉玉潔見到了她未來的夫婿,蘇姓男子。生得倒是白淨秀氣,只是身體十分孱弱,又有一隻腳不大好。原本這個樣子的男子,對劉玉潔來說,已經是比尋常粗漢好了許多。
不就是不能幹活嗎?沒關係,她有一把子力氣。
然而自從見過任飛燁之後,這樣的男子,已經入不得劉玉潔的眼。故而,眼神平靜無波,既無出嫁女子的嬌羞,亦無尋到夫婿的喜悅。
蘇姓男子原先對這個娘子是有些期盼的,聽說是個溫柔嫺靜又極能幹的女子。可是等他挑起蓋頭一瞧,分明是塊冷冰冰的木頭,半點趣味也沒有。原先的那兩分期待,頓時如被冷水澆滅。新婚之夜,沒有了耐心溫存,一切粗魯了事。
劉玉潔原來沒打算跟這個成爲她夫婿的男子親親熱熱地過日子,可是當被粗魯地對待時,眼睛裡頓時涌出淚花。她想象着,如果是任公子,此刻定然十分溫柔吧?
這副心死如灰的表情,愈發讓蘇姓男子不快,動作愈發粗魯起來
。最終,劉玉潔勉強捱過這個新婚之夜,又痛又乏地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劉玉潔還在睡着,便聽到房門被敲響了:“新媳婦呢?還不起牀做飯?不是說勤快能幹嗎?雞都叫三遍了,還不起來做飯幹活,莫不是個懶姑娘騙婚吧?”
身上還痛得厲害,劉玉潔支撐着坐起來,只見身邊的男子睡得熟,皺着眉頭有些不耐煩地咕噥幾聲,翻了身繼續睡去。新婦第一天,是該勤快些的,劉玉潔這般想着,便咬牙起了牀,出門做飯去了。
等吃過飯後,婆婆又對她道:“飯也吃了,把鍋碗刷乾淨後,便下田做活去吧。眼看着秋天就到了,苞米快熟了,你去除除草捉捉蟲。還有兩畝花生,你也刨出來吧。”
“娘,花生怎麼還沒刨?”這個季節,花生早該刨了的,劉玉潔心中驚奇,不由問道。
只聽婆婆說道:“哼,怎麼還沒刨?還不是因爲你?若不是你們家突然要提前婚期,我們怎麼現在還沒刨花生?”
聞言,劉玉潔頓時低下頭,說道:“好,我去刨。”
然而扛着鋤頭到了田裡,不多時,就感覺到周圍婦人們的指指點點。人人都已經知道,劉玉潔就是那個提前婚期的姑娘。而且,家裡纔有親戚死了,她就嫁了過來。
什麼“年紀大了想男人了”“也不知道她那病秧子男人晚上行不行”,各種各樣的私語,順着風兒飄進了劉玉潔的耳朵裡。劉玉潔握了握鋤頭,悶頭繼續幹活。她知道,她不能被休,所以這些話她一定不能爭。
她好不容易纔嫁了,若是還沒等到回門便被休了,劉大壯和趙氏肯定沒臉。而自己,倘若被休回孃家後,定然也過不得好日子。最重要的是,劉玉潔一定不能讓秦氏知道,她過得一點也不好。心中抱着這樣的念頭,劉玉潔埋下頭,一下一下地揮起鋤頭。
此刻,軒王府中。
月華苑裡,栽植着許多看似普通,實則具備各種奇效的藥草。這些藥草,全都是千衣種植的,以滿足他各種各樣的癖好。
宇文軒坐在輪椅上,身前就是一株及膝高的小草,頂端開着一朵看似柔弱實則充滿劇毒的白色小花
。一張俊雅的面孔,此刻神情淡淡:“關於她的消息,你都知道多少?”
在宇文軒的旁邊,站着一位身穿寬袍廣袖服飾的青年男子,面容蒼白得沒有血色,眉心卻有一點鮮豔欲滴的紅色蓮花印記,銀瞳妖異,正是柳閒雲。
脣角微勾,柳閒雲對宇文軒口中的“她”是誰,已經十分明瞭:“王爺希望我知道多少?”
“我希望你把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宇文軒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與面對秦羽瑤與寶兒時的那個雖然戴着面具,然而格外溫柔的男子,全然不似同一個人。
柳閒雲輕笑一聲,彎下腰嗅了嗅那朵看似柔弱的白色小花,說道:“王爺心中此刻也有疑惑吧?”
宇文軒面無表情,神色不見波動。
柳閒雲便又笑了起來:“這個女子,她的變化之大,若非確信她就是秦氏,我幾乎要懷疑,她是哪裡的高手披了一張與秦氏相同的皮,僞裝而成的。”
“哦?”宇文軒終於有所觸動,“你查到的消息,她變化很大?”
四年前,他見到她的第一面,是在一個晚上。他站在秀水河邊,望着已經染上淡淡月色的波光,面色沉沉地在思考事情。而就在河對岸,一個柔弱的少女在捶打洗滌衣服,那樣賣力,那樣認真。
他不喜不怒地看着,心中沒有任何波動。而少女洗完衣服起身時,彷彿太過勞累,腳下一滑,竟然落入水中。她不會水,無措地揮舞着雙手,無力地呼救。天色已晚,周圍已經沒人,她的呼救聲是那樣微弱。漸漸移動到河中央,呼救聲越來越小。
他即將離去,最後卻鬼使神差,腳下一躍,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撈了出來。只見她並沒有死,便將她丟在河岸上,沒有再管了。
不久後,皇室子弟到天珠山中狩獵,他也被定爲其中一員。太子見他雙腿殘障,被身邊之人一慫恿,便賜予他一杯摻了春藥之酒。衆目睽睽之下,太子命人舉着酒杯到他嘴邊,想要看一看,他是隻有雙腿殘疾,還是那個地方也殘疾?
他雖然知道里面有東西,爲了掩飾,卻也不得不喝了下去。春藥非毒,普通丸藥無解,他令千衣做了替身歇在賬中,然後飛身出去尋找解藥之法
。
泡冷水不管用,練功不管用,他幾乎用盡辦法,也解不去太子賜予他的春藥的藥性。忽然發現身處秀水村,想起曾經被他救過一命的小農婦,便飛身尋找了去。總歸他救過她一命,讓她解他的藥性,也算不虧不欠。
可巧正是她大婚之日,他打昏那個男人,與她行了事。藥性解了之後,他便離開了。並沒有想過,只那一次,竟然就結了果。若非四年後的偶然際遇,他恐怕還發現不了這一事實。
只見宇文軒陷入沉思,柳閒雲微微一笑,不知何時竟把那朵劇毒的花兒掐了下來,在手中把玩着。他雖然肌體無力,然而天生抗毒,不論毒性多麼劇烈的藥物,對他都沒有任何作用。此刻把玩着花兒,問宇文軒道:“王爺打算怎麼辦?”
這一聲將宇文軒喚回神,過去的不論如何都過去了,而現在的不論如何也應當接受。何況,寶兒是那麼可愛。而那個女子,也是如此奇異。
下意識中,宇文軒竟沒有絲毫抗拒,滿心都在爲秦羽瑤母子打算起來:“封鎖消息,保護她們,在那件事做成之前,不要讓任何人發現她們的消息。”
柳閒雲輕笑一聲,手中花兒一轉,卻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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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死啦,劉玉潔也嫁啦,接下來咱們女主和小包子就要進城,開始下一段更加精彩的旅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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